夏雨迅猛,昨夜沒有抱進去的柴火吸飽了水,到處都水汪汪的。

周遭田野間盡數是嘩嘩的流水聲,白蘞打開門就見著有村民挽著褲腿急慌慌的奔忙在村道上。

昨夜雨下的久,稻田裏勢必蓄了許多的水,眼下還未正式入夏,天氣並不幹旱,田裏池塘都有水,再遇上大雨水蓄滿就會衝垮田坎,屆時田裏的水傾瀉而下,會衝毀底下的稻田,原本蓄的水也會流幹。

不單如此,大風大雨的,掀了農戶房舍的草皮屋頂或是瓦片,屋裏到處漏雨。

為此像這般下過了大雨的清晨最是忙碌,披著蓑衣戴著草帽去檢查稻田土地的,也有忙著修整屋頂的,村裏可是嘈雜。

白蘞也戴了個小草帽,去地裏看了一眼家裏的藥草有沒有被風吹倒,出去了一趟一腳的泥濘,索性是藥草雖然被淋的有些沒精神,可好在沒有糟蹋倒地的。

他順道在自家的菜地裏摘了幾根帶著雨水的小蔥和菜苗回家下麵。

回來的時候,他爹忙慌慌的提著藥箱子:“蘞兒,爹出去一趟,村頭王家的老大爺腿折了,我得去瞧瞧。”

白蘞聞言連忙脫下全是泥巴糊主的雨鞋:“怎麽回事?”

“說是院子裏那顆大槐樹昨兒被雷劈中斷下來砸進了屋頂,人正睡著被砸中了。”

白蘞聽得心驚,連忙也去幫著薑自春收拾東西,拿了草帽和雨鞋。

“你吃飯就別等我了。”

薑自春匆匆穿上鞋子帶上草帽拎著藥箱就趕緊往病患家中跑,臨到院子門口又折身回來對白蘞道:“外頭到處都濕滑的很,等放晴了再出門去。”

白蘞點點頭:“我知道了,爹路上小心。”

薑自春前腳剛走,白蘞進屋拾掇了一通,外頭還下著小雨,雨天閑著也是閑著,他想翻幾塊好點的木頭拿到木匠那兒定一個醫藥箱,到時候就能和他爹一樣帶著藥箱出門了。

像樣的木頭還沒找到一塊,院子裏先響起了敲門聲。

白蘞放下東西出去開門,見著來的是個生麵孔的小哥兒。

“你找誰?”

小哥兒急道:“我是前頭攢雨莊的人,莊子裏有人病了,想請大夫走一趟。”

白蘞聽是攢雨莊,眉心微動:“可我爹已經出去看診了。”

“那小大夫可能走一趟?”

白蘞心思活絡:“我沒如何出診過,還是稍等等我爹就回了。再者攢雨莊沒有請過我們村的大夫啊,素時有人病了是怎麽醫治的?”

小哥兒道:“莊子裏原是有個大夫住著,隻不過昨日去了城裏,要兩日後才回來。我們隻是莊子上的下人,東家肯安置一個大夫在莊子已經是東家仁厚,這朝哪裏好去麻煩莊頭,便就近來請村子裏的大夫了。”

“也不是什麽大病痛,隻昨夜大風大雨夜裏冷,我娘不甚感染了風寒,隻要小大夫看了開兩劑藥治風寒即可。”

既已經套出了話,醫者父母心,白蘞道:“那你稍等等,我拿點東西就過去。”

白蘞隨著小哥兒一路去了攢雨莊,路上濕滑,等到莊子的時候雨鞋上的泥都已經糊了兩斤稀泥,白蘞還是第一次過來,他見莊子內裏寬敞的大院兒麵了平整的石板,昨夜被雨水衝刷的反光,幾個莊子裏的仆役正在掃落葉。

這當兒莊子不似村裏的忙碌,反倒是井井有條甚是安靜。

白蘞在外頭撿了根小木棍把腳底黏上的泥給削掉,這才隨著小哥兒進去,進了大門以後就往左手邊的抄手廊走。

“蘞哥兒?你咋來這兒了?”

白蘞在走廊盡頭見著個靜候廳,過去有兩個人正在喝茶,是劉金和劉五,瞧見他走進來,劉金率先抬起頭來問他。

“我來看診。”

“你也會看診?”劉金頗有些意外。

白蘞輕輕點了點頭,不欲與其多說,緊跟著請他來的小哥兒,兩人走遠了些,白蘞才問道:“你可知這兩人在此處做什麽?”

小哥兒挺客氣回答:“他們兩人是來拜見莊頭的。”

白蘞想平日不來拜見,作何這兩日來的這麽勤,他正想問一句是不是寧慕衍還在莊子裏,小哥兒先他開口:“到了。”

言罷,白蘞便被引進了一間屋子,**臥著個老媽子。

“娘,大夫來了。”小哥兒上前去把婦人扶起來,白蘞上前摸了摸脈,又探了下婦人的額頭:“有些發熱,我帶了點草藥過來,可能不夠,還得回去取。”

“小大夫說隻是發熱傷寒我就放心了,您說下方子,莊子裏有基本的藥。”

白蘞心想大莊子裏條件就是好:“也行。”

像是傷寒發熱的方子都不必寫,醫療的藥草也都是些耳熟能詳好辨認的草藥,白蘞口述了一遍。

“按時熬藥喝,很快就退熱了,便是夏日的時候下雨天氣也別貪涼,濕了頭發衣裳要及時沐浴換幹爽的衣服。”

小哥兒應了兩聲,白蘞起身:“那我就告辭了,若是還有什麽可以再來找我。”

“好,多謝小大夫。”小哥兒正要結出診的費用,門外先來了個中年男子。

小哥兒見著人十分恭敬的叫了一聲:“黃莊頭。”

中年男子跨步進屋:“張媽媽如何了?”

“多謝莊頭關切,大夫說了隻是尋常發熱。”

中年男子聞言看向白蘞,微微一笑:“聽說張媽媽病了,你前去請了大夫過來,這朝過來看看張媽媽,順道還想勞煩大夫跑一趟。”

“可是還有人病了?”

莊頭未置可否,隻同白蘞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這邊請。”

白蘞跟著莊頭走,心裏沒底,隻怕是什麽集體的傷寒發熱,如此就可能不是普通病症了。

他神思飄忽之際,忽見是出了小宅屋進了正堂,一路向著軒敞的屋子過去,他心裏就隱隱覺得不妙,臨到正房門口,他忽而頓住腳步:“黃莊頭,我這從外頭過來,怕是汙泥髒了地板。”

莊頭聞聲看了一眼白蘞的鞋子:“無妨。”

言罷,便從正房門口置放的鞋架上取了一雙幹淨的拖鞋遞了過去,白蘞抱著幹淨的鞋子,連推辭的借口都找不到了,隻好換了鞋子跟著進屋。

果不其然,他入了正房便見著端坐在桌案邊垂首題字的年輕男子,許是才起身不久,頭發隨性的用一根青玉簪子挽在身後。

“少爺,大夫來了。”

聞聲寧慕衍將紫毫筆放置在硯台上,抬眸卻看向了跟在莊頭身後的白蘞。

莊頭見狀心領神會,未再言語,對著寧慕衍行了個禮,微微弓著身子退了出去帶上了屋門。

白蘞見門合上,下意識吸了口氣,有點想逃跑出去。

“可用了早食?”寧慕衍從書案前先站了起來。

白蘞回過神,沒有回答題外話,打量了寧慕衍兩眼,很公事公辦道:“寧少爺容光煥發氣色好,不知是哪裏不舒坦。”

寧慕衍見他答非所問,也並未生氣,答道:“胸悶氣短,夜不能寐,不知情由。”

“許是寧少爺初來此地水土不服。”

寧慕衍就近在桌邊坐下,自顧自的挽起袖子:“還是診脈看看吧。”

白蘞跟過去在他對麵坐下,看著伸到自己身前修長的手腕,他垂著眸子心下無奈歎了口氣,伸手要把上去前又頓了頓,轉而從身上取出一塊絲巾覆在寧慕衍的手腕上,這才把手放上去摸脈。

溫熱的皮膚溫度有些高,隔著絲巾白蘞也感覺不是正常的體溫,但這分明不燙手的溫度,卻還是燙紅了他的耳尖。

自己明明重生在兩人事後,可不知腦子裏怎麽無端對皮膚發熱時糾纏的炙熱記憶那麽深刻。

他心中默默淌淚,辭別了黃花小哥兒的身份,便再也回不去純潔的光景了。

寧慕衍靜靜的看著白蘞放在自己手腕上的絲巾,麵如菜色,眉頭微不可查的動了動:“小薑大夫竟還能覆巾診脈?”

“我爹教我的。”

“小薑大夫小小年紀,醫術倒是了得。”

白蘞被一口一個的小薑大夫喊的有些飄飄然,心神更亂了,索性閉上眼睛探脈,也示意他閉上嘴。

可寧慕衍並沒有閉嘴的意思,反而道:“我身體可有何不妥之處,或有隱疾?”

白蘞心中嘀咕,你能有什麽隱疾,我還不知道?

他幹咳了一聲:“寧少爺多慮了,怎都往隱疾上想了,隻是微有些受寒發熱。”

“是嗎?那當是我危言聳聽了。”寧慕衍看著白蘞睜開的眼睛,不鹹不淡道:“日前有人說我或有隱疾,不過既聽小薑大夫的話我便安心了許多。”

白蘞小臉兒頓時誇了下來,迅速收回了手,順道也收回了自己的絲巾:“想必那人隻是同寧少爺開個玩笑,寧少爺品性高潔,定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我原以為那人性子怯弱,沒想到也是會說玩笑之人,確是不想我有些誤會了。”

“人也不光隻一麵,寧少爺可能並不了解這人。”

寧慕衍深看了白蘞一眼:“你說的不錯,是我不了解他。”

“那我當好好了解,以此彌補過失。”

白蘞如芒在背,他咬牙,彌補什麽的,可以但真的沒必要。

“我開些藥,煮點桂枝湯服用可治發熱。”他微微一笑:“聽聞前來請我看診的哥兒說莊子裏有基本的藥材,我前去告知一聲管事,今日就先告辭了。”

白蘞生怕寧慕衍再纏著他多說,那人倒是沒再說什麽,隻道:“今日多謝薑小大夫了。”

言罷,他喊了一聲外頭候著的人,門被打開,寧慕衍並沒有多留他。

白蘞跟著莊頭往外走,微不可查的癟了癟嘴,這人的行事做派當真讓他摸不著頭腦。

莊頭和善道:“多謝大夫清早跑一趟,前廳裏備下了些糕點,大夫用了再回吧。”

白蘞正想說不用,莊頭又道:“這是莊子待客禮數,我們少爺千金貴體,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不敢馬虎,若是大夫未歸,還得勞煩小大夫跑一趟。還請大夫稍等片刻,待我取了看診費用交給大夫。”

前頭的話白蘞沒聽進去,寧慕衍雖然是讀書人,身體卻壯的跟能犁十畝地的牛差不了多少,可並不是什麽文弱書生。

寧府那般清貴之家不養紈絝子弟,家中讀書人都是精心培養擅六藝的君子,騎**通,就算是上陣也是不差的,一個小傷寒還能翻出什麽波浪。

今兒要不是這莊頭跑得快喊了大夫,寧慕衍的輕微傷寒自己都要好了。

要緊的是結賬,白蘞可不想這趟白跑,也就沒再拒絕,屁顛兒屁顛兒跟著莊頭去了。

他們倆這回走的是另外一條廊子,與早上來時的廊子一上一下平行,在下廊的劉家父子倆眼尖兒的瞧見了白蘞跟在莊頭的身後去了前廳,兩人連忙站了起來仰著脖子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