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蘞哥兒來同誰看病的,怎還叫黃莊頭給引著了。”

劉金收回脖子咂摸了下嘴,心裏開始盤算。

“爹,黃莊頭有空閑招待蘞哥兒,卻不搭理咱們,怕是今日也白跑了。咱們家也不是那起子低賤之戶,何必要這般低三下四的來此處熱臉貼冷屁股。”

劉五見著白蘞在攢雨莊來來回回的,還被莊頭客氣招待,心裏不大痛快,不滿的坐了回去又悶了口茶,茶盞子裏的茶都快被父子倆喝幹了。

劉金背著手慢騰騰的回到位置前:“你哥來口信兒說寧府大少爺來了攢雨莊,他在寧家做事多年也還隻是在外院兒做事,便是隻在個外院兒這些年可也沒少在村裏長臉,如今東家少爺來了村子,這麽好的機會如何不來求見。”

他領著劉五來還做著能把這個兒子也往寧府裏送的美夢呢。

“二位久等了。”

父子倆又坐了一刻鍾的功夫,正沒個著落的等著,忽而見著莊頭竟然過來了,連忙站起身,殷勤笑著:“莊子裏的茶水好,一時喝著倒是讓我們父子倆忘了時辰呢。”

“劉地主的大兒子在府裏做事勤謹,很得主子看重,若是喜歡這茶,我叫人包兩盒送去。”黃之幸客氣了一句,又道:“隻是今日不巧,二位怕是見不到我們家主子了。”

“昨夜天涼,我們主子不甚染了些風寒,實在是不宜麵客。”

雖是客氣話,又被推拒了,劉金聞言卻還是舒坦,聽說主子病了,立馬露出比自己老娘病入膏肓還要關切的神色來:“這幾日天氣多變,稍不留意便感染了風寒,寧大少爺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黃之幸點了點頭。

劉金跟打開了話匣子一般,見莊頭不如何說話,便自己找話來說,畢竟素日裏能說上話的功夫也不多:“方才見著是請了我們村的蘞哥兒看診?”

“正是,莊子裏的大夫去了城裏,便勞煩了村裏的大夫。”

“蘞哥兒年紀尚小,素日裏咱們請的都是他爹看診,不知蘞哥兒可看診的出病症。”

黃之幸道:“薑大夫出門了,小薑大夫醫術隨父也一樣高明,我們少爺還說小薑大夫年紀雖小,但是摸脈摸的很準。”

劉金與有榮焉一般,又恭維了一籮筐的話,說寧慕衍知人善用,沒有貴家少爺的講究,肯屈身用鄉野草醫看診雲雲。

一旁的劉五見他爹說的起勁兒,也試圖刷一下存在感恭維黃之幸,大著舌頭道:“我們家和薑家已經議親了,以後莊子裏若是有用得著蘞哥兒看診的地方,黃莊頭盡管來喊。”

黃之幸早想打發聒噪的父子倆走了,聞言又把嘴邊的話摒了回去,狀似不經意道:“果真麽?”

他看向劉金,劉金見黃之幸對此事好似有些興趣,連忙點頭道:“是是。”

黃之幸意味不明的應了一聲:“那可真是莊好親事。”

幾句話後,黃之幸打發走了劉家父子倆,這才前去回寧慕衍話。

“小薑大夫沒有久留,小人把糕點打包了給小薑大夫帶了回去。”

黃之幸前去回話的時候,寧慕衍正負手立在窗邊,目光微有幽遠,不知在想些什麽。

見著絲絲細雨拉長成網,他先叫自己的長隨小廝出去端杯新茶來,人走後才道:“他可帶了傘?”

“小薑大夫來時未有下雨,方才走時小人把莊子裏的傘給了小薑大夫。”

寧慕衍聞言後便未在說話。

往時黃之幸也就識趣的退下去了,隻是而今他還有話想說,可又琢磨不出寧慕衍的心思,但見四下無人,也還是試著道:“小人方才打發劉金父子倆時,聽聞了些閑話。”

寧慕衍抬眸看了黃之幸一眼。

黃之幸當即會意,接著往下說道:“聽說劉家和今日前來看診的小薑大夫議親了。”

寧慕衍眉頭一蹙:“什麽時候的事?”

黃之幸原也摸不準寧慕衍對今天前來莊子的小哥兒是什麽個意思,但讓他專門前去請來看診便有些不太尋常,這般才多嘴說閑,不過瞧來這話並未白說。

他當即道:“小人這便去打聽清楚。”

門合上後,寧慕衍從窗邊踱步回桌前,忽而把握在手上的一本千字文丟在了書案上。

他眸光晦澀。

這哥兒!

動作還真是快,三五兩天就把自己給安排出去了,要是自己再晚一天來怕是還趕不上這茬。

白蘞回到家裏,淅淅瀝瀝的雨已經停了,他收了傘抖了抖雨水,把傘靠在了屋簷下。

手裏拎著的一盒子糕點有些沉,方才回來又是打傘又是拎東西,還得當心路滑,可把他的手腕都曲酸了。

他甩了甩胳膊,摸到掛在腰間的錢袋子,順勢捏了捏,莊子裏的人按照市場出診費用結給他的,但是算的是兩趟的錢,大戶人家就是大方。

“蘞兒。”

聽到院子裏的聲音,白蘞放下錢袋子到屋簷下,薑自春回來了。

他爹出門的時候帶的是草帽,回來的時候雨大了些,身上都濕潤了。白蘞照舊去接藥箱子,順道問病情。

“已經接好骨了,後頭就要好生養著了。不過老大爺年紀上去了,便是好了以後也幹不得重活。”

薑自春微微歎了口氣,莊稼人有個強健的身子是最要緊的,而今曉得以後幹不了重活,無疑是要了半條命去。

他進屋一邊脫下打濕的外衣,看見桌子上放著的雕花食盒,疑惑道:“這是?”

白蘞也未曾想瞞薑自春,上前便把食盒打開,一開才發現內裏放著四五碟子精致的糕點,清甜的香味漫出:“爹剛走攢雨莊那頭就來請大夫,我本是沒打算過去的,可那頭又催的急,前去不過是受寒發熱,這是莊子裏的人送的謝禮。”

他解釋了一通,薑自春點著頭道:“大戶人家出來的人,當真是禮數周全。”

“爹吃點吧,方才忙著出去,連早食也沒用。”

白蘞一邊說著,一邊把糕點布開,取出最後一碟子糕點的時候竟然看到一疊白玉山藥糕,他怔了怔,以前他最喜歡的就是這個糕點。

“好,嚐嚐這大莊子裏的糕點如何。”

薑自春沒看出白蘞的神色有異,伸手取了一塊糕點丟進嘴裏,白蘞看著彎了眼角,父子倆難得悠閑寧靜的吃會兒東西,可惜卻還未坐好一會兒,外頭便傳來了吵嚷聲。

父子倆默契的一起探頭望過去。

“薑大夫,白蘞,在家呢,好事呀!”

喜氣洋洋又尖銳的聲音從院子外頭傳來,薑自春叫住白蘞:“你在屋裏,爹出去看看。”

白蘞遠窺著頭頂一朵大紅花的婦人在外頭喜笑顏開,很聽他爹的話沒出去湊熱鬧。

薑自春前去客氣開門,發覺來的不止媒婆,竟然還有劉家父子倆。

見著人,劉五還是悶頭悶惱的不如何說話,倒是劉金一改先前對薑自春的冷臉,熱乎的拉著薑自春的手。

“薑大夫,那日同你提了兩個孩子的事情,家裏同他娘商量了一通,咱們家都十分喜愛蘞哥兒這孩子,今日就被孩子催促著前來了。”

像是上門提親這種事情一般都是家裏的當家主母或是夫郎來辦,村野鄉下倒是沒有那麽多的規矩,但是劉金自詡大戶人家,這次肯親自前來。

一則來是家裏的女人回娘家了,他懶得去哄,二則也是在攢雨莊侃了話,這才早早的就準備了聘禮喊著媒婆過來說談定親。

薑自春沒太鬧明白劉家是什麽意思,昨兒他上門找人一副不欲搭理的模樣,今朝又熱乎的很,這多少讓他心中有些不舒坦,如此反複無常的人家怎是良配。

不過他們主動上門也省得他再跑一趟了,薑自春還是把人請了進去。

白蘞見狀前去燒了一壺茶水來給人倒茶,這般時候都是長輩說話,他也不好插嘴,添了茶水便安靜站在薑自春的身旁,坐在對麵的劉五直勾勾的盯著他,讓他渾身有些不自在。

媒婆一頓天花亂墜的朝著薑自春吹捧劉家,劉金笑眯眯的喝著茶,心中甚是愉悅,等著媒婆說完了,他才道:“若是我們兩家結親,那可就再好不過了。”

劉金誌在必得,且不說他家老五才村裏人才算是出眾的,便是沒有個優渥富足的家境,那也是許多人家瞧的上的漢子,更何況還有一個地主老爺做爹,無疑是錦上添花,是村裏的香餑餑,薑家沒什麽好不答應的。

此次親自前來,也是看白蘞在攢雨莊得了些臉,他也正當是求進無門,到時候若是白蘞能幫忙牽上和黃莊頭的線,即便是這回見不到東家的,來日方長,還怕以後會沒機會嘛。

不料薑自春開口卻是讓他臉一黑。

“劉老爺的好意我心領了,劉家能看上蘞哥兒是他的福氣,說來慚愧,我就這麽一個孩子,蘞兒還小,若是早早出嫁了我也是膝下寂寞,還想多留他幾年。”

白蘞聽他爹這麽說心裏便微微鬆了口氣。

劉金沒想到薑自春會說這種話來堵他,心裏早認定他會答應,卻沒想到被推了回來,一時間還挺沒準備。

頭一次提了一嘴這事兒的時候薑自春都還挺高興的,他想薑自春小肚雞腸應當是因為昨天的怠慢而故意抬杠,眉頭當即便緊蹙了起來,聲音低了幾分:“薑大夫要知道我們劉家可不是尋常人家,多少人都求著想把孩子許配過來的。”

“這是自然,劉家是村子裏的好人家,大家心裏都是有數的。”薑自春道:“其實我我昨日便想上門說清楚的,隻是不巧劉老爺忙碌,這才讓劉老爺今日白跑了一趟。”

聽聞這話,父子倆的臉色都不好看,肉眼可見的垮了下來,劉家在村裏得臉,村民都追著屁股後頭說好聽的,這般被拒了臉上自然是掛不住的。

媒婆眼見氣氛不好,趕忙開口勸著薑自春:“薑大夫舍不得蘞哥兒這麽一個孩子也是人之常情,可劉家就在村子裏,日裏都能見是不?等晚上幾年可指不準還能找到這樣的好人家了!”

言罷,又拉過一旁的白蘞,努起嘴拍著他的手:“瞧蘞哥兒和咱這小五多登對兒,薑大夫可不能棒打鴛鴦了。”

白蘞見狀卻不吃這挑撥離間的一套:“是我舍不得我爹的,想多孝順他幾年,我娘自我出生時便難產離世,這些年我爹都沒有再續娶,一個人把我拉扯到大也不容易。正因為劉家是頂好的人家,所以才把話說清楚,不想耽誤了劉五哥。”

百善孝為先,就是那些讀書人科考都要考校此項品德,白蘞這麽說,門麵上別人也不好多說什麽。

要拒一門親事,隻要是不怕得罪人,倒是也容易。

劉金壓緊了眉頭,狠狠的瞪了薑自春父子倆一眼,要他一個村裏有頭臉的人同草醫低頭說好話無疑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他麵子上掛不住,甩袖站起身,又暴露了本性:“給臉不要臉!你們以為我劉家惜著要這門親事不成!”

言罷,兀自便折身大步出去了,劉五慌忙跟著站起,前後相顧,最後還是很不甘心的盯了白蘞一眼跑出去追他爹。

媒婆見著不歡而散,場麵有些尷尬,大抵也是沒想到劉家氣性會那麽大,可這結不成親也還是鄉親,何須如此,但兩邊都不好得罪,一頭是村裏的地頭蛇,不是她敢亂說話的,一頭又是村裏的大夫,誰還沒個病痛的時候。

她同薑自春告歉了一聲:“我瞧瞧去,薑大夫別見氣。”

白蘞見著劉家把帶來的禮一一搬走,他心裏反倒是微微輕鬆了些。

薑自春看著前後走了人,家裏又恢複了安靜,這才站起身,搖了搖頭:“這劉家人實在是太反複無常了些,幸而是沒有稀裏糊塗的把事情給應承了下來。”

白蘞道:“不論如何,現在是說明白了,原本咱們家和劉家也沒多少來往,以後也再少來往些便是了。”

薑自春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