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著眼睛瞪著天花板,雙手死死的拽緊了床的邊沿。肉體上的疼痛足以將我淹沒,我必須咬緊牙關才能不讓自己哭喊出來。

“小小年紀不學好,這要是我女兒我要打斷她的腿。”動作嫻熟的中年女醫生小聲跟旁邊的護士嘀咕著,我聽得真切,內心的恐懼進一步加劇。如果我爸媽知道了,就不是打斷腿那麽簡單,按我爸的脾氣,他會直接在後山挖個坑把我給活埋了。

“現在的孩子啊……”小護士長歎了一聲沒說下半句。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有個聲音終於在我耳邊說:“可以了。”

我沒有力氣起來,仍舊像具屍體般躺在手術台上。

“讓她躺會吧。”又有一個聲音這樣說,很快,這屋子就寂靜下來。

下午學校要開運動會,我跟班主任說我奶奶病重得回家去一趟。而事實上,我奶奶過世已經三年了。因為我一貫表現良好,班主任連懷疑都沒有就批了我的假。

離開這家私人診所時,已經是下午的四點半了。我摸了摸褲兜,隻剩了三塊五毛錢,這台手術用掉了我從小到大積攢的全部零花錢。

陽光很曬,但我不能在這裏站太久,我怕不巧就遇到了同學。

我用那三塊五毛錢在離私人診所不遠的一個小吃店吃了一碗餛飩,吃完最後一口時,我突然想起來今天是我17歲的生日。

很多年後,我偶爾會在夜深人靜時回想我的17歲,回想我生日那天我從自己體內拿掉了一個未成型的孩子。想到那個下午,彼時已經修煉得刀槍不入的我還是禁不住會顫抖。

我不得不承認,我的17歲成為了我生命中的一個分水嶺。至此之後,我就象鬼魂附了身一樣,成績以無法阻擋的趨勢迅速下滑。

高考結束後,我很自覺的收拾了行李加入了打工一族。

時光流逝,那些屬於過往的日子慢慢的都湮滅在了記憶之中。

後來的我活得很姿意快樂,因為性格裏的那一點冷冽和無所謂的態度,再加上還算清秀,在我身邊不斷有男人們前赴後繼。

我在和男人們的情感遊戲裏,遊刃有餘。

然而,我心裏是明白的,無論我怎樣折騰,我的生命都是蒼白的,孤寂的。

17歲後,我就失去了一樣東西,那種東西叫希望。

希望是什麽?

希望就是你躺在**,閉上眼睛想到明天的早餐是豆漿油條你覺得今夜一定會做個好夢。

而我,哪怕是冰箱裏塞滿了我愛吃的所有糕點,我閉上眼睛時想到的也是我這一覺或者就是生命的終結。

我25歲了,真的活得太久了。

1.

我站在專櫃後彎著腰很耐心的向眼前這個看起來大約四十來歲的優雅女人介紹著手裏這款產品的補水功能,期望著我在說到某一句時,她能打斷我來一句:麻煩你包起來。

“你今年多大了?”女人的問話完全脫離了我的想像。

“啊?”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二十五了。”我堆著笑臉看她,沒辦法,顧客是上帝。

“真年輕啊,皮膚嫩得都能掐出水來。”女人說著真就伸手捏了捏我的臉。

我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我靠,捏你麻痹!我在內心咆哮著。

不行,忍,我得忍,這個女人是我今天遇到的第一個看起來能下大單的顧客。

“姐姐,你保養得才好呢,我要是到您這個年齡還能象你這麽年輕漂亮,睡到半夜我都會笑醒。”我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著不知道重複了幾千遍的謊話,女人嘛,都愛聽這樣的恭維。

“是麽?”女人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莫,這是我的聯係方式。”我忙不迭的轉身從櫃台的抽屜裏拿出了公司為每個員工印的卡片遞給她。

她接了卡片,十分認真的研看起來。

“莫鬱青。”她反複的念著我的名字,念了三遍她才停下來。

我看著她的神色,心中有些打鼓起來,今天莫不是遇到神經病了。隻是看她衣著光鮮雙眼有神,明明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女人啊。這些有錢人,行事還真是令人捉摸不透。不管了,先順著她,看能不能釣條大魚。

“你在這裏上班一個月工資有沒有5000塊?”她收起了我的卡片,然後抬頭看我。

“姐姐,哪有那麽好賺的錢啊。”我訕笑著,這女人真是有病,冒冒然就問別人一個月賺多少。

“謝謝你的介紹。”女人起了身,衝我一笑,然後轉身就往旁邊的專櫃走去。

我張著嘴眼睜睜的看著她起身,不到三分鍾的時間,她在我隔壁的專櫃上點了一大堆的東西。開單時,她有意無意的看了我一眼。

我保持著平靜的樣子,內心咬牙切齒的咒罵著她,媽的,這是故意的吧?拽什麽拽?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至於這樣埋汰人嗎?

“青青。”趁著那女人去交錢,隔壁專櫃的魏薇喊了我一聲,她的表情帶著一點歉意。

“沒事!”我看著不遠處的收銀台,那女人微微傾身,大約在輸密碼。

“下班請你吃飯。”魏薇朝我打了個OK的手勢。

老娘我想吃人,一股無名火從心頭冒起,最恨這樣的顧客了。

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我一個下午的生意都變得很不順利。不是開了單顧客跑了,就是介紹了半天,顧客啥也不說轉身就走。

熬到交接班時,我真覺得自己要內傷了。

“走吧。”魏薇走到我的專櫃旁喊了一聲我。

我從抽屜裏拿出了手機,陰沉著一張臉走出了櫃台。

“好啦,還生氣啊,你忘了,我上個月遇到的那個極品顧客。產品都快用完了,還跑來跟我退貨,做我們這一行的,哪能不受氣。”出了商場,魏薇挽過我的手安慰著我。

“我就是憋氣,你說她至於麽,在我那坐了半個多小時,我口水都要講幹了。一轉頭跟你下了五千多塊的單,她就是故意惡心我。靠,我和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又沒睡她男人,非要這樣氣我。”我劈裏啪啦的說了一大堆。

“安啦安啦,消消氣,我們去周記吃麻辣燙吧。”她晃了晃我。

“我就是生氣……”我話音還沒落,手機來電鈴聲響起來,看了看號碼,是張其勳打來的,他還真及時,送上門來讓我罵。

“青青,晚上一起吃飯吧。”張其勳低沉和溫潤的聲音響起。

“吃吃吃,吃個屁,老娘現在吃了一肚子氣,一個月都可以不用吃飯了。”我張嘴就咆哮,張其勳是我新交的男友,成為我的男友先決條件之一就是要扛得住我的暴脾氣。

“小丫頭,誰又給你氣受了。不行的話,那班咱不上了,我養著你好了,免得你三天兩頭的不痛快。”張其勳態度仍舊溫和,他是了解我這樣的年輕姑娘,知道我乍呼兩下也就好了。

“算了算了,晚上你自己吃吧,我和魏薇去吃麻辣燙。”我有些悻悻的,想養著我?哼,不就是想跟我睡嗎?

“別吃那沒營養的東西,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他又絮叨起來,老男人就是這一點不太好,老愛用自己的人生經驗來教育我。

“得得得,先掛了。”我不由分說就掐了電話。

“新近認識那個?”魏薇帶著一點促狹的表情看著我,“大你好多歲吧?”

“那又怎樣?我又沒打算嫁給他。”我撇撇嘴。

“給你錢花嗎?看他的樣子可是條大魚啊。”魏薇笑得意味深長。

“怎麽?你覬覦啊?”我毫不客氣的瞪了她一眼。

“說什麽呢,走啦走啦,周記今天沒什麽人哎,我們快去占位置。”她嘻嘻哈哈的拖著我往前走。

麻辣燙吃到尾聲時,我接到了我媽打來的電話。看著屏幕上的號碼,我手一抖,手機差點跌進麵前的湯碗裏。

“喂,媽!”我有些小心翼翼的開了口,人家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換到我媽這事,她沒事一年也不會主動給我打一次電話。難不成我弟又出什麽亂子了?

“青青啊。”我媽開了口,語氣還特別的好。

我更驚了,“媽,是不是新新讓寄錢?”我問她。

“沒有沒有,我就問問你,這星期能回家一趟嗎?”我媽說。

“家裏有什麽事嗎?”我又問。

“事倒是沒什麽事,你這大半年都沒回家了,也該回來一趟了。”我媽的語氣仍舊很好。

“行吧,我跟主管申請一下調休,到時我再給你的打電話。”我有些怏怏的說。

我媽說得沒錯,從春節到現在,大半年的時間了,我一次家也沒回過。F城距我家坐動車才兩個小時,本來我該經常回家才對,但想到我爸。算了,我還是吃麻辣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