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多克先生在銀行外麵見到阿曼樂和爸。他告訴爸他有個想法。

“我早就想講出來了，”他說，“是關於你這個孩子的事兒。”

阿曼樂吃了一驚。

“你想過讓他做一個造馬車的工匠嗎？”帕多克先生問道。

“哦，沒有，”爸慢吞吞地說，“我沒想過。”

“那麽，現在就想一想吧，”帕多克先生說，“懷德，幹這一行大有前途。國家一直在發展，人口一直在增加。老百姓需要篷車和輕便馬車。他們得外出，來來去去的。鐵路對我們這行沒有影響。我們的客戶越來越多。對於聰明的小夥子來說，這可是個大好機會呀。”

“是呀。”爸說。

“我沒有兒子，”帕多克先生說，“而你有兩個。你得盡早考慮阿曼樂的前途呀。讓他做我的徒弟，我會善待他的。如果他不辜負我的期望，那麽，到時候我沒有理由不把生意交給他。他會成為富人的，手下說不準要管好幾十個工人呢。值得考慮呀。”

“是呀，”爸說，“是呀，帕多克，感謝你的一番好意。”

在回家路上，爸沒有說話，阿曼樂坐在爸身邊的座位上，也沒有吭聲。這天發生了那麽多事情，他一想就全給攪混了。

他想到出納員那沾著墨跡的手指，想到湯普森先生那往兩邊歪的瘦嘴巴，想到帕多克先生的拳頭，想到那個繁忙、溫暖、熱鬧的馬車作坊。他想，要是當上了帕多克先生的徒弟，他就用不著上學了。

阿曼樂常常羨慕帕多克先生的工人。他們的工作令他著迷。又薄又長的刨花從刨床那鋒利的刨刀下卷曲著翻起來。他們用手指撫摩光滑的木頭。阿曼樂也喜歡這麽做。他喜歡用寬大的油漆刷子把油漆刷開，也喜歡用尖頭小刷子漆出又細又直的線條來。

一輛輕便馬車造好以後，全身漆上新漆，亮錚錚的。一輛篷車完工以後，每一塊木料都是上好的山胡桃木或者橡木，車輪漆成紅色，車廂漆成綠色，後擋板畫上小小的圖案。每當這時候，工人們可驕傲啦。他們造的篷車和爸的長雪橇一樣結實，而且漂亮得多。

阿曼樂用手摸著衣袋裏那本小小的、硬硬的存款本，又想到馬駒。他想要一匹像星光一樣的馬駒，細細的腿，一雙溫柔、好奇的大眼睛。他想象教星星和亮亮一樣教會馬駒一切。

就這樣，爸和阿曼樂趕著馬車回家，一路上一句話都沒有說。天空寂靜、寒冷，樹木如同黑色的線條畫在雪地上，畫在天空裏。

等他們回到家裏，已經是做雜活兒的時間了。阿曼樂本想立刻去牲口棚幹活兒，但仍然花了一些時間去看星光。他撫摩著星光那天鵝絨般柔軟的鼻子，用手沿著馬兒鬃毛下麵那堅實的弧形小脖頸。星光用柔軟的嘴唇輕輕地咬他的衣袖。

“兒子，你在哪兒啊？”爸呼喚道，阿曼樂內疚地跑去擠奶。

吃晚飯的時候，阿曼樂隻顧吃飯，媽則談論著當天發生的事情。她說她一輩子都沒有遇到這麽些事！她說她很吃驚，為什麽從爸的嘴裏掏出點話來那麽艱難。她問一句爸就答一句，爸就像阿曼樂一樣一個勁地吃飯。終於，媽問他：“傑姆斯，你到底有什麽心事啊？”

爸就告訴她說帕多克先生想收阿曼樂當徒弟。

媽一聽頓時就不停地眨眼睛，臉紅得像她那件紅色的羊毛連衣裙。她放下了刀叉。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兒！”她說，“我看，帕多克先生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你也把你的意思告訴他。我想知道，究竟為什麽阿曼樂要生活在城裏，受每一個叫做湯姆、迪克或者哈利的人使喚呢？”

“帕多克先生可是掙大錢的呀。”爸說，“我想如果別人說的是真話，他每年存在銀行裏的錢可比我多。他認為這對我們的孩子是個好機會。”

“哎呀！”媽厲聲說。她發火了，就像一隻發怒的母雞，“如果有人覺得離開好好的農莊到城裏去就能發達的話，那這個世界就危險了！如果帕多克先生不靠著我們，他又怎麽能賺錢呢？我想如果他不給農夫造馬車，他的生意就撐不下去了！”

“的確是這樣，”爸說，“不過——”

“這種事沒有什麽‘不過’！”媽說，“哦，眼睜睜地看著羅耶做不了正經事，隻能做個店主，本來就夠糟糕的啦！也許他會賺到錢，但絕不會成為你這樣的男子漢。為了飯碗，成天看別人的臉色行事——他絕不會做自己的主人了。”

一時間，阿曼樂心想媽會不會哭起來啊。

“好啦，好啦，”爸傷感地說，“別太放在心上了。不管走哪條路，說不準會有好結果的。”

“反正我不讓阿曼樂走！”媽喊叫道，“我不讓他走，你聽見了嗎？”

“我和你同樣不想讓阿曼樂走這條路，”爸說，“不過得讓孩子自己拿主意。按照法律，我們可以把孩子留在農場，直到他滿二十二歲。但如果他想走的話，你留住他也沒有任何好處，沒有用的。所以，如果他的想法和羅耶一樣，那麽我們最好還是趁他年輕的時候讓他給帕多克先生當徒弟吧。”

阿曼樂仍舊在吃。他一邊聽，一邊品嚐著嘴裏塞得滿滿的烤豬肉和蘋果泥的美味。他喝了一大口冷牛奶，然後舒了一口氣，把餐巾往衣領裏麵塞，伸手去拿南瓜餡餅。

他用刀切下金黃色南瓜那還在顫動的尖頭，在尖頭上塗調料和糖漿，塗得黑黑的。南瓜在他的舌頭上融化了，這一來他的整個嘴巴和鼻子都沾滿了調料。

“他年紀太小，還沒有主見。”媽反對道。

阿曼樂又咬了一大口餡餅。他要等到大人跟他講話時才能開口，但他心裏想，自己年紀不小了，知道自己寧願做爸那樣的人，而不是別的什麽人。他甚至不想做帕多克先生那樣的人。帕多克先生不得不給湯普森先生那樣的小人賠笑臉，要不然就會失去賣出一輛馬車的機會。而爸則是自由獨立的，如果他去討別人喜歡，那也是他願意那樣做。

他猛然意識到爸在跟他講話。他連忙吞了一大口，差點兒被餡餅哽住了。“是的，爸。”他說。

爸一臉嚴肅地望著他。“兒子，”他說，“你聽見帕多克先生談到要收你當徒弟了嗎？”

“聽見了，爸。”

“你有什麽想法呢？”

阿曼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沒有想過自己還能說什麽。爸叫幹什麽他就得幹什麽。

“這樣吧，兒子，想一想吧，”爸說，“我希望你自己拿主意。跟著帕多克先生，從某些方麵講，你能生活得很舒適，你用不著刮風下雨都要出門。寒冷的冬天夜晚，你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用不著擔心牲畜會受凍。不管是下雨還是出太陽，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雪，你都可以待在屋裏。你會給關在圍牆裏麵。有可能你總是吃得飽穿得暖，在銀行裏還存著錢。”

“傑姆斯！”媽說。

“這是事實，我們不能有偏見，”爸回答道，“阿曼樂，隻不過事情還有另外一麵。兒子，這樣一來你就得依靠城裏人。你得到的一切都是從別人那兒得來的。

“農夫靠的是自己，靠土地，靠天氣。如果你是個農夫，你就種什麽吃什麽，種什麽穿什麽，你用自己砍來的木柴取暖。你幹活很辛苦，但你幹得心甘情願，沒有人能對你指手畫腳。兒子，在農莊上你是自由而獨立的。”

爸嚴肅地望著他，媽也是一樣，阿曼樂感到局促不安。他不想住在圍牆裏麵，不想討好他不喜歡的人，不想沒有馬、牛和田地。他隻想像爸那樣。但他不想說出來。

“兒子，別著急，有的是時間。好好想一想。”爸說，“你自己決定該做什麽。”

“爸！”阿曼樂高聲叫道。

“嗯，兒子？”

“我可以嗎？我可以說出心裏話嗎？”

“可以，兒子。”爸鼓勵他。

“我想要一匹小馬駒，”阿曼樂說，“我可以從那兩百塊錢中拿出一些來給自己買一匹小馬駒嗎？你還會讓我訓練它嗎？”

爸的胡子在笑容裏慢慢地舒展開來。他放下餐巾，身子往後靠到椅背上，瞧著媽。然後他轉過頭來對阿曼樂說：“兒子，你的錢存在銀行裏啊。”

頓時，阿曼樂心裏覺得一切都完啦。隨即又突然天地開闊，陽光明媚，普照大地，因為爸接著說：“如果你想要的是一匹小馬駒，那我就把星光給你。”

“爸！”阿曼樂透不過氣來啦，“完全屬於我嗎？”

“是的，兒子。你可以訓練它，駕著它拉車，等它長到四歲的時候，你要賣掉還是留著，隨你的便。明天一早我們就用繩子把它牽出來，你就可以開始訓練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