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才短短數天而已,又再次坐在小花園角落的那個位置上,蘇陌言的心情不免有些複雜。

安睿就是坐在那個位置上對自己告白的。

有時候也會想,如果記憶能夠混淆多好,將人弄錯,留下令人心動的話語,聊以自|慰也好。

蕭世卻沒有想那麽多。

剛剛遊魂似的洗了個澡,全身還冒著熱氣,頭部一陣陣的抽痛。

烏黑的發絲濕潤地垂落,掩住了平日溫潤笑意的眼眸,淡淡的,透著一股陌生。

蘇陌言想起蕭世以準女婿的身份第一次來見自己的時候。

英俊筆挺的溫雅青年,澄澈的瞳仁滿是笑意,羞澀拘謹地站在門口,在蘇娜得意的笑容裏邁進自己的家門。

“伯父,我叫蕭世,你叫我阿世就好。”

“嗯。”蘇陌言麵無表情地點點頭,淡然地轉過身,“請進。”

那就是第一次,蕭世邁進了自己家的大門。

房間斜對門口的位置有麵穿衣鏡,但是擺在盆栽後麵的位置,鏡子很隱蔽,客人是看不到的,卻可以反射出門口的所有景象。

蕭世他,也沒看到。

一般來說,隻要女方爹媽健在,女婿見嶽父就是免不了的程序。聽說女方家長欣賞的女婿分為很多種類型,但每種類型見嶽父的反應卻很不同。

寵物型的,應該是溫順地上前微笑,然後乖巧又勤勞如小蜜蜂般圍繞在嶽父身邊。

皮厚型的,就是無論嶽父怎樣打罵冷眼,都還會用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革命傳家寶去抵擋,同時在心裏頭憤恨地想,“罵老子是豬?那你女兒就是母豬!”

耿直型的,大概就是與嶽父大人酣暢對飲三百杯,然後勾肩搭背去夜總會……

但是,像蕭世這樣的,實在看不出路數來。

他站在門口對著蘇陌言轉過身去的背影發呆了三秒鍾,慢慢地轉向蘇娜,從容微笑的臉慢慢垮成緊張兮兮的表情。

蘇娜眨眨眼,張了張口。

蕭世忽然蹲下,抓著頭發,狠狠地低咒道,“我竟然不好意思叫爸爸!”

聲音很小,但配合著鏡子裏的口型,就猜得出內容。

蘇陌言眨眨眼,剛想轉身過去說沒事的,沒想到他卻又站起來,從懷裏掏出小鏡子,用手指把扭曲的表情一點點調回去。

又是一張完美笑臉。

“……”

蘇陌言僵直了半輩子的嘴角破天荒地動了動,突然覺得很有趣。

其實他並不很介意對方的相貌,隻要是蘇娜喜歡的人,即使他長得像個屁股,也不會有任何微詞。

但眼前的青年似乎把自己魔獸化了,大概是蘇娜亂說了什麽。

吃飯的時候,蕭世小心翼翼地喝著茶,恭恭敬敬地夾菜,低頭吃飯,時不時偷偷瞄蘇陌言一眼,幾次張嘴,卻又欲言又止。

然後低頭,看著手心。

蘇陌言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有些奇怪,忍不住問,“手怎麽了?”

“呃?”蕭世怔了怔,飛快地道,“沒、沒什麽。”

“……”蘇陌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緩緩道,“你的工作是?”

見進入正題,蕭世立刻認真起來,謹慎地道,“在一家三星級酒店做主廚。”

工作倒並不算差,但也不算好。

蘇陌言垂下眼,全然不顧對方提心吊膽的心情,淡淡道,“我早就給娜娜準備好了嫁妝,存款數額不小。”

“那個沒關係的,我也會努力賺錢,嫁妝什麽的……”

“我還沒說完。”蘇陌言皺了皺眉,蕭世立刻閉嘴,他頓了頓,繼續道,“那麽,你能給她什麽呢?”

蕭世怔了怔,突然低頭看手心。

半晌。

他緩緩抬起頭來,緊張地道,“我、我給您一張收據行嗎?”

“……”

“難、難道要欠條?”

“……”

“開、開玩笑的。”

“……”

空氣中一陣冰塊凝結的劈裏啪啦,蕭世恨不得把臉埋進湯裏淹死。

良久,蘇陌言收回了冰冷凝視的目光,微微斂下眼眸,沉聲道,“如果你娶娜娜,結婚以後,我會把嫁妝打進你的銀行賬戶……”

蕭世局促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樣放。

蘇陌言黑瞳微閃,補充道,“不需要收據。”

“……噗!”蕭世猛地嗆了口湯,死命咳了起來,“那、那個……”

蘇娜驀地在桌子下麵踹了他一腳。

吐到嘴邊的話語凝住,蕭世揉了揉眉心,低頭看著手掌,木然地一個字一個字念道,“嫁妝直接交給我,把娜娜存進銀行裏可以嗎?”

“……”蘇陌言冷冰冰地瞪視他。

“……”蕭世一臉絕望地回望他。

很久很久,餐廳裏再也沒有人說話,隻有蘇娜咀嚼食物的聲音,顯得格外歡樂。

送走了蕭世,娜娜得意地撲到蘇陌言懷裏,一臉幸福地道,“怎麽樣?很可愛的人吧?”

蘇陌言微微蹙眉,揉著她的短發,“惡作劇?”

“呃。”蘇娜抓了抓頭發,小狗一樣地在父親身邊蹭,“我隻是說你喜歡聽冷笑話而已……”

“是個好孩子。”蘇陌言麵無表情地道,語氣依然冷冰冰的,摸著女兒柔滑發絲的手指卻十分溫柔,“對他好一點。”

“我第一次見到他,就很喜歡。”蘇娜笑道,“雖然工作上很精明,骨子裏卻很老實。”

……

老實得過分了。

蘇陌言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青年耀眼的笑容和無奈局促的樣子,卻深深地刻在了腦海裏。

一日一日,每次見麵,就好像鋒利的刀子,將那痕跡刻得越來越深。

直到血液濺流,割裂成傷。

明明當初讓娜娜幸福的是這個人,而如今讓女兒帶著哭腔傾訴的也是這個人。

蘇陌言率先喝掉杯子裏的酒,淡淡道,“我很抱歉,為娜娜那句話。”

與嶽父大人一起麵對麵喝酒,是蕭世婚前曾經準備過無數次的事情,可那時的蘇陌言,並沒有那樣的表示。

蕭世也隨之一飲而盡,苦笑道,“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我明白的。”

可是卻一時無法諒解。

蘇陌言執拗地看著他,“你生她的氣。”

蕭世夾菜的手指一頓,抿了抿唇。

“娜娜太小了。”蘇陌言淡淡地道,“生下孩子,意味著要放棄理想,放棄學業,而且一旦放手,就是一輩子。”

蕭世低頭,啞聲道,“我明白。”

他什麽都明白。

孩子不是那麽容易就被養大的,沒人比蕭世和蘇娜更清楚母親對於孩子的成長有多麽重要。

曾經蕭世的父親喝醉了便會打人,甚至深夜將母子兩人趕出家裏。

北方的冬夜風雪冰冷,如果沒有母親抱著自己縮在屋簷下偷偷哭泣,也許自己會把父親殺掉也說不定。

孩子是責任,蘇娜卻負不起。

他知道,說蘇娜自私的同時,自己一樣是自私的。

可是,人怎麽可能不自私?

大概有些醉了,蕭世的眼前有些模糊,不禁抬手揉了揉眉心。

眼前的蘇陌言依然淡淡地看著他,蕭世卻覺得自己從那無波無瀾的目光中看出了些許傷感。

“不要難過。”蘇陌言皺著眉宇說。

蕭世撐著頭部,微醺地微笑,嗓音一如初識般低緩溫柔,“不要難過,陌言。”

蕭世低著頭很久都沒有抬起來,蘇陌言一開始的擔心逐漸轉為了心意無法傳達的焦躁,最後幹脆起身,一步越過去拉起蕭世,“我們回去。”

“恩?”蕭世皺了皺眉,“我還不想……”

沒等說完,人已經被扯著手拉了出去。

“陌、陌言?”

從沒見過對方如此突兀又衝動的樣子。

“我去向你母親道歉。”蘇陌言腳步頓了一下,僵硬道,“娜娜欠你家一個解釋。”

“……不需要的。”蕭世苦笑,“也許娜娜會想通也說不定。”

雖然這話聽起來也很虛弱。

蘇陌言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緊抿著唇角,抓著他的手繼續走向外麵。

十指無意識的相扣,兩人卻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罕健趴在一邊牆角偷窺兼偷聽,不由地感慨道,“我曾經以為,杜蕾斯破產一定是個悲劇,沒想到,杜蕾斯破了才是真正的悲劇。”

少年趴在他背後,下巴抵在他的頭頂上,“被人吃霸王餐都不知道收飯錢,你才是個悲劇。”

“誰說開餐館就一定要收飯錢啦?”罕健不屑地道,斜眼睨他,“那難道賣**的就一定要收小JJ管理費?”

“……”

少年條件反射地低頭看了看褲襠,黑線地抽搐了唇角。

那霸王餐翁婿二人組已經步出大門。

門外的雨已經不知不覺地停止了,洞開的大門霎時湧進清新濕潤的空氣。

罕健從角落鑽出來,錘著蹲麻的老腿,心裏突然說不出的怪異,“喂,你說……那倆人是不是不太對勁?”

少年瞥他一眼,轉身就走。

罕健不以為意,還在原地摸著下巴琢磨,“女婿跟嶽父,會那樣牽手嗎?”

趕不回家,於是向隔壁病房一個二十歲就突發腦出血的悲催美正太借了電腦。

某攻說話算話,今天更文了~~~~o(_

十分感謝各位的支持,爸爸好多了,大概再住院半個月就沒事了O(∩_∩)O

飛快地下網奔回病房ING~~~明天見╭(╯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