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嵐裳, 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

“我恨你,我好恨你!”

“謝嵐裳, 我恨你!”

蘇曉最後是被同門弟子拖走的, 人走遠了, 聲音卻還源源不斷傳過來。

“哥。”夜鬱生怕謝嵐裳聽著聽著就入了心。

“君流,我跟他有關係嗎?”謝嵐裳問。

夜鬱:“沒有。”

“我是他什麽人?”

“什麽人也不是。”

“那他為什麽要一廂情願的認為,我必須得對他好,還要活成他心目中喜歡的樣子?”

“他有病。”

“這樣啊!”謝嵐裳勾唇一笑, 抬手拍拍夜鬱的肩膀,“不愧是我家君流, 聰明。”

回去的路上,謝嵐裳情不自禁的摸摸夜鬱的腦袋, 發現之前那兩個鼓包不見了。

夜鬱越長越高,已經跟他一般高了,所以他實在不方便再摸人家的腦袋,細數下來, 已經好一陣子沒摸過了。

還不到十五歲就長這麽高,以後還不得超過自己了?

這讓身為哥哥的謝嵐裳感到了危機。

哥哥比弟弟矮,太不好看了!

“有什麽食物,是能……”謝嵐裳有點心虛,婉轉的說道, “讓骨頭拉長的。”

幸虧夜鬱頭腦簡單,想都不想就自然的回答道:“牛奶。”

謝嵐裳當場泄氣了。

牛的奶, 又不是夜鬱的奶。

他喝了會吐啊!

“哥想喝牛奶嗎?”夜鬱還真當了回事, “我親自擠牛奶, 說不定可以。如果不行的話, 我就從明天開始養一頭奶牛,從小養到大,肯定行。”

夜鬱如此體貼,謝嵐裳心裏暖洋洋的,既感動,又有點……

希望夜鬱別再對他這麽好了。

再這樣下去,他怕是真的要將夜鬱拴在身邊,即便是夜鬱哭著求他滿地打滾兒,他也不放人。

回到自己的住處,謝嵐裳突兀的說道:“可別趁我不注意,去找蘇黎明晦氣哦。”

夜鬱一愣。

“他好歹是掌教座下弟子,有個三長兩短,鹿微那裏不好交代。”謝嵐裳語重心長的說道,“不過我知道你有分寸,就算想為我出頭,也會征求我的意見,不會先斬後奏的。”

夜鬱心裏一軟,走到謝嵐裳身邊坐下:“隻要哥你一句話,讓我除掉誰都行。”

這話在謝嵐裳耳朵裏可沒那麽好聽了,他皺起眉頭,故作惱怒:“怎麽,當我弟弟當夠了,想做死士?”

夜鬱頓時慌了:“哥,你別生氣。”

看他瞬間慌張的樣子,謝嵐裳不忍心了,鬆下語氣道:“別一天到晚殺這殺那的,我就算真想要誰消失,也不會派你去做,你就老老實實的做我弟弟就行了。”

夜鬱薄唇輕顫,欲言又止。

謝嵐裳失笑:“怎麽了?想說什麽?”

夜鬱輕輕搖頭:“沒有,時辰不早了,哥睡吧,明日還要早起。”

確實,卯時一刻就要起,可得早點躺下。

謝嵐裳之前煉了一種香,凝神靜氣有助睡眠,因此連續一個月都不做夢,睡得極好。

這回也不知道是香用多了不管用了還是怎樣,時隔多日,他又夢到了“小說”,繼續書接上回。

隻是這一次,夢中沒有夜鬱。

他獨自一人起了睡,睡了起,後來可能是實在無聊,他走啊走啊,走到了一座橋上。

橋下是深不見底的涓涓河流,河水是碧綠色的,宛如流動的翡翠玉石,在河麵上時不時有墨色的黑霧縈繞,偶爾發出猙獰的冷笑,吵人得很。

他不知站了多久,終於,離開了。

謝嵐裳本以為夢境到此為止,豈料眼前一黑,再一亮,他看見了明顯長高長大的夜鬱。

少年的稚嫩之氣已徹底褪去,整個人脫胎換骨,已不再是軟乎乎的小小一團了,他身子骨變得尤其硬朗,高高瘦瘦,挺拔如竹,鉗住自己腕骨的五指澎湃有力。

“我回來了。”屬於孩童的奶音**然無存,那聲線是低沉的,卻富有磁性,惑人的很,宛如魔鬼在低語。

“之前你說,你不喜歡小孩,現在我長大了。”他眼也不眨的注視著自己,表情,眼神,包括語氣都和上回一模一樣,但感覺又天差地別,“我喜歡你,我要跟你結為道侶。”

謝嵐裳聽到了自己的笑聲:“無聊。”

眼前光影一閃,夜鬱就消失不見了。

準確來說應該是他直接把夜鬱丟下,自己踏風而走。

待到他停下來,夜鬱也不負所望的跟了上來。

“你別走!”他的聲音迫切又委屈,好像一個慘被拋棄的小可憐。

謝嵐裳聽到自己說:“你追了我這麽久,不累嗎?”

夜鬱聞言一笑:“你跑吧,隻要你開心,咱們就追著玩。”

“幼稚。”也不知在說自己,還是在說夜鬱。

“你不屬於這裏。”他說,“我們不可能。”

夜鬱追了過來,從背後猛地抱住他的腰,繼續重複那句話:“我喜歡你,我要跟你結為道侶。”

他有些煩躁。

明明是個夢,但謝嵐裳卻感同身受,仿佛被刺穿心髒那樣又疼又煩悶的情緒,逼得他透不過氣來,他聽見自己咬牙強忍:“我說了,我們不可能!”

“我喜歡你。”夜鬱的嗓音在耳後傳來,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廓,暖洋洋的,“我要跟你結為道侶。”

鼻尖酸澀,眼中潮濕。

是哭了嗎?

謝嵐裳狐疑,他被夜鬱背著一步一步的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走的連夢裏的他都昏昏欲睡。

再一睜眼,他躺在藤椅上,夜鬱就在身邊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自己。

他不理會。

餘光卻偷偷的撇過去,發現夜鬱眼也不眨的盯著看,分毫未動。

他終於忍不住了,回過頭去看向永遠這麽執著的少年:“我臉上有花?”

“你就是朵花。”

“我這朵花染著劇毒,你敢要嗎?”

夜鬱靠了過來,欺身壓下。

驟然夢醒!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外麵負責打更的弟子剛好路過,謝嵐裳一臉茫然的望著天花板,方才想起自己置身何地。

夢裏的夜鬱,親了他……

不對。

好像是他主動摟過夜鬱的脖子……

謝嵐裳驚恐的坐直身子。

他的記憶好混亂,已經分不清哪個是夢,哪個是現實,更分不清究竟是夜鬱親他,還是他親夜鬱。

要命。

謝嵐裳渾身一軟,直接朝後躺回枕頭上。

他既覺得難以置信,又忍不住自嘲苦笑,無論是真是假,左右不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若心中無鬼,又豈會做這種夢?無論是親還是沒親,若他心無雜念,又豈會產生這種幻覺?

身為哥哥,居然開始覬覦弟弟。

太不要臉了!

他起了這般齷齪的肖想,豈能對得起夜鬱的一片赤膽真情?

自己的義兄,居然對自己起了這種無恥的心思。

夜鬱得多膈應多惡心?

真是太對不起他了!

可是,謝嵐裳捫心自問,他發現自己做不到改邪歸正,更做不到懸崖勒馬。

在懸壺門那夜他想明白了這回事,便下定決心要洗心革麵,重新做哥。他嚐試了,努力了,甚至給自己發明了一種熏香入夢,試圖摒棄雜念,清心寡欲,讓一切重回正軌。

可是就在今夜,他失敗了。

熏香背叛了他,讓他前功盡棄。

莫不是修道修岔氣了,走火入魔了?

謝嵐裳自我檢討,立即起身去撿了本清心定魂的書來看,果然見效,看著看著,心平氣和了許多。

等到時辰一到,外麵熱鬧起來,謝嵐裳換上執法弟子提前頒發的太微仙宗弟子服飾,推門而出,剛好遇見要敲門的夜鬱。

夜鬱這身模樣,著實讓謝嵐裳眼前一亮。

他這人對吃穿都沒有講究,一年四季不換樣的黑色勁裝,唯有逢年過節會勉強換一身稍微鮮豔一點的顏色,但色調依舊沉悶,襯得他整個人冷鬱寡言,有種超乎同齡人的穩健成熟。

色調單一,乏味的很。

而現在,來了太微仙宗被迫穿上人家的弟子服,這身衣裳的價值且不說,單說款式就很亮眼,顏色為藍白相間,官方解釋為天地之色,白為天空,藍為滄海,一身衣服囊括了天地蒼穹,以此來訓導弟子,背負天地之責,當以守護蒼生為己任。

這波華麗的大道理謝嵐裳才不稀罕聽,他隻見夜鬱穿起這身衣裳來,整個人都為之清爽靚麗起來,他身姿修長,寬肩窄腰,衣服合體的仿佛量身定做,容顏絕灩,青絲如墨,超脫世俗的淡雅霜華之氣撲麵而來,似仙若靈,孤冷絕塵。

——隻要他不說話。

“哥!”夜鬱勾唇一笑,燦若朝霞。

清冷謫仙的氣質全崩了。

謝嵐裳哭笑不得。

這小崽子啊,不苟言笑的時候還真有點一代宗師深藏不露日天日地孤冷絕塵的味道。然而一旦開口說話,就瞬間變成軟乎乎呆萌萌的傻狗狗了。

“你起這麽早?我正要敲門叫你呢。”

“走吧,第一天上課,別遲到了。”

他們外來聽課的修士住在“桃源居”,距離太微殿有段距離。昆侖聖地,禦劍飛來飛去的就太放肆了,所以即便再遠也得靠雙腳徒步走。

謝嵐裳輕輕瞥了眼身旁的夜鬱,同樣的衣服,穿在人家身上就有不同的味道。

寬大的袖袍無風自動,三千墨發翩然**漾,五官精致俊美,仿佛被女媧精雕細琢反複修飾過無數次,眸子烏黑明亮,睫毛茸茸,腳步輕快,鮮活而充滿了朝氣,好一個鮮花怒馬的翩翩少年郎。

謝嵐裳發現人靠金裝馬靠鞍這句話不絕對,至少在夜鬱身上不適用。真正好看的人,即便是穿補丁摞補丁的叫花子裝,依舊氣韻猶存,不同凡響。

看久了這朝氣蓬勃的少年郎,再反觀自己,縱使是穿上龍袍,那也是個弱柳扶風的文弱書生。

想著想著,謝嵐裳就被自己逗笑了。

不到十九歲的花樣年華,怎麽生出了九十一歲的老太橫秋?居然感慨起自己“年歲已高”,跟不上夜鬱的少年活潑氣了。

“哥。”

謝嵐裳想的出神,竟沒能留意前方有人,險些撞上,幸虧夜鬱提醒,他及時停住腳步,抬頭一看,居然是秦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