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雲見他將正事說完了,又絮叨了些沒用的廢話,繼而將盛過粥的碗收入食盒中:“師父,你若是有什麽想吃的,我問問炊事班的人有沒有食材,悄悄做給你好不好?”

“不必了。”

江懿又垂眸去畫他那幅畫:“馬上就結束了,大動幹戈作甚。”

“不想讓你太難受……”裴向雲笑著說,“放著自己的營帳住不進去,不得不委屈著跟我住一間。”

“想太多……”

江懿嗤笑一聲:“先前也不是沒在隴西待過,怎的現在就不行了?”

裴向雲見他態度十分堅決,就是不想受自己的好,隻歎息一聲,拎著食盒出了門。

先前炊事班的班長媳婦兒臨盆,他家又在隴州,於是告假回了家。

眼下炊事班的代理班長是陳三,於裴向雲來說也算個熟人,這才讓他借灶台借得如此不費吹灰之力。

陳三早已不再是先前那個憤懣都寫在臉上的年輕人了,可性子裏的小勢利仍改不了,看見裴向雲後湊上前道:“裴兄——不,現在是裴校尉了,眼下日子過得可還舒坦?”

若是換個人聽他這麽說,或許會疑心他是在故意挑事兒。可裴向雲知道他一直是這樣的性子,於是好脾氣道:“還成……”

“怎麽能還成呢?”

陳三對著他擠眉弄眼,小聲道:“俺都聽說了,你在燕都護駕有功,聖上龍顏大悅,要升你做校尉呢。”

裴向雲愣了下,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啊,我……”

“你還和俺保密?”

陳三揚起眉:“這事兒整個隴西都知道了。”

裴向雲歎了口氣:“一時半會兒給你解釋不明白,待往後有空了,我再解釋給你聽可好?”

陳三其實也就想八卦一下,不太在乎他要解釋什麽:“無妨無妨,你眼下又來做什麽?怎的離開了炊事班倒是喜歡起燒飯來了?俺記得你先前連菜葉子都洗不明白。”

裴向雲眸中掠過一道溫柔,輕聲道:“現在也沒什麽事,先前在渝州和膳房的師父學了怎麽做江南菜,眼下順便來練習練習。”

陳三擰著眉看了他半晌,恍然:“想起來了,江大人是南方人。”

裴向雲沒想到他竟看得如此通透,麵上倏地覆上一層薄紅:“別瞎說。”

“這怎麽是瞎說?”

陳三拍了怕他的肩,眸中滿是意味深長:“兄弟都懂,好好侍奉老師,往後說不準當個副將呢。”

他說完後哼著塞外小曲走了,留裴向雲一人在原地有些不自在。

在旁人看來,自己討好老師是為了搏個好前程,但隻有他一人知曉自己對老師的私心。

可如果師生間這樣逾矩的情誼不被世人接受,那他寧可揣著這個秘密直到入土。

反正心悅一個人的事讓對方知道便足夠了,與他人又有什麽關係。

裴向雲剛定了神,卻忽地聽見外頭一陣兵荒馬亂。

他詫異地從炊事班出去,卻看見隴西軍營門口圍了一圈人。

而最中間有一個身著華服的白麵太監,這會兒正騎著高頭大馬,目光掃過眼前圍著的人。

“裴向雲何在?”那太監捏著一把嗓子道,“喊他出來聽旨。”

人群一陣**,裴向雲連忙加快腳步,單膝跪下沉聲道:“臣裴向雲聽旨。”

那太監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將手中卷軸展開,念著上麵詰屈聱牙的文書。

裴向雲聽了一通,聽得額角發疼,覺得這幫人說話實在不爽利。

要賞便賞,要罰便罰,至於說這麽多……

裴向雲兀自在心中腹誹著,猛地聽見一句「可願受封領賞」,這才回過神來應了。

關雁歸在人群散開後走到他麵前,含著笑意拍了拍他的肩:“後生可畏,你眼下倒是與我同是校尉了。”

裴向雲身上有些僵硬,咽了口唾沫,唇角強行扯出一個笑:“關校尉謬讚了。”

“你有阿懿那樣好的老師,能得到這樣的成就不奇怪。”

關雁歸輕聲道:“若我有個這麽好的老師,我豁出命也要護他周全的。”

裴向雲咂摸了下他說的話,覺得這廝應當是話裏有話。

他很難做到不恨關雁歸。

上輩子自己還未從隴西叛逃時,老師便與眼前這人關係極好,甚至數次為了對方和自己置氣。

以至於最後又因為關雁歸被斬首而徹底生了自刎的心思,讓他在痛苦中煎熬十載。

分明他才是陪老師時間最長的人。

你又算個什麽東西?

“小裴兄弟?”

關雁歸輕輕喊了他一聲:“你臉色不好,是哪裏不舒服嗎?”

裴向雲驟然回過神:“沒有……”

“沒事就好……”關雁歸繼續道,“眼下你也是校尉了,想來將隴西交給你的話,我也是放心的。”

裴向雲覷著他,不知道他想說什麽。

關雁歸輕咳一聲:“我的意思是,若你不願意回燕都,我去也是可以的。”

“其實昨晚我回去也想了很多,眼下燕都並不太平,你不想去蹚渾水也正常。”

關雁歸似乎歎息了一聲:“是我不好,強迫你去做不喜歡做的事……”

怎麽能是你不好呢?

眼見著我不好騙,又開始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陰陽怪氣我了吧?

裴向雲心中冷笑。

如果不是江懿提前告訴了他關雁歸在打什麽主意,他怕是又要被這一通情真意切的勸說勸得動了心。

“關校尉說笑了……”裴向雲也換了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他是我的老師,倒也犯不上讓關校尉以身犯險,我去便好。”

關雁歸靜靜地看了半晌:“小裴兄弟願意便好。”

“今晚我就啟程回燕都了。”

裴向雲不緊不慢道:“勞煩關校尉照料好隴西的事宜。若老師能在燕都安然無恙,我必當重謝關校尉。”

他說完後又客套地向關雁歸笑了笑,而後避之唯恐不及地轉身離去。

——

江懿聽見帳簾被人撩開,頭也沒抬道:“封賞到了?”

裴向雲的動作頓了下,低聲道:“嗯……”

“做校尉了。”

江懿抬眸看向他:“往後做事三思,千萬不可衝動,知道嗎?”

裴向雲默著點了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案上的紙卷,輕聲道:“師父,我今晚便走,你一個人小心。”

“我怎麽就一個人了?”

江懿瞥了他一眼:“還有張老將軍在呢,不用擔心我,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我……”

裴向雲舔了舔唇:“上次我問師父的事,師父還沒回答我。”

江懿挑眉,不知他說的是哪件事。

“在渝州城的那個晚上……”裴向雲微微俯下身,動作中多了幾分侵略的意味,“我問過師父,若我將渝州城守下來,師父可願與我一同去看襄州的桃花?”

江懿怔了一瞬,想起來了這檔子事。

那會兒自己並不覺得裴向雲能將渝州城守下來,甚至已經做好了這逆徒身死的準備,卻不想被謝七爺一手回魂喚回了人世間。

“我那時又沒答應你。”

江懿避開他的目光:“你做這些事,原來是奔著報酬來的麽?若是想去看桃花,找個旁人與你一同去不好嗎?”

“不是的。”

裴向雲輕聲道:“隻是想和師父一起而已。”

想和你去看上輩子到死也沒看見的桃花,想和你像普通百姓一樣無拘無束地活著。

隻是想和你一起。

江懿聽著裴向雲語氣中的堅決,又有些想逃開。

他從小受的教育便是對情感一事要含蓄內斂,遇見裴向雲如此熾烈的感情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其實江懿不是很喜歡這種被別人拿捏住情緒的感覺,久居上位讓他鮮少陷入如此被動的處境,不由下意識地要用冷硬的態度回護自己。

裴向雲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牽了牽唇角笑了:“沒事的,師父若是不願意,那便算了。”

他的眸中分明是有失落在的,可語氣卻顯得毫不在意:“是學生的錯,不該這樣逼問師父。”

江懿動了動唇,剛想說什麽,卻見狼崽子轉過身:“師父,晚上我要趕夜路,先休息會兒,待天黑了你再喊醒我。”

他如此生硬地中斷了話題,倒是讓江懿一句話哽在喉間說不出,最後隻剩一句歎息。

為何裴向雲像個正常人了,他卻覺得更難相處?

江懿和自己糾結到金烏西墜,約摸著到了時辰,撩開帳簾將裴向雲喊了起來。

裴向雲醒後沒急著收拾行李,倒是先去炊事班將下午便煮著的飯拿了回來。

江懿沒動食盒裏的東西,輕聲道:“我先前囑咐你的,你可都記得了?”

裴向雲點了點頭,刻意不去看他。

“烏斯人蓄謀已久,定然不隻有這一個計劃……”江懿繼續道,“千萬動腦子做事,別莽撞。”

裴向雲又點了點頭:“師父,那我便走了。”

他說完快步走到帳簾前,似乎下定決心了似的掀起簾子,還未邁步出去,卻聽那人在身後道:“好好做事,等一切塵埃落定,陪你去襄州可好?”

裴向雲的動作驀地頓住,有些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去:“師父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何時騙過你?”

江懿心中別扭,「嘖」了一聲:“沒事快滾,別耽擱我……”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人攬進熾熱的懷抱中。

狼崽子環著他的腰,將下巴擱在他肩上,聲音有些發顫:“師父,其實我是怕的。”

“你怕死?”

江懿挑眉:“你要是怕死便不用去了。”

“不是怕死,是怕死了見不到你……”裴向雲小聲說,“但你若允了能與我一道去看桃花,死了也值得。”

“你……唔!”

江懿正要譏諷他兩句,唇齒卻忽地撞上了一雙濕熱的柔軟。他心中一凜,慌忙要向後躲,腰際卻抵上桌案,後頸被人強行按住。

無處可逃……

與其說這是個吻,不如說是被狗啃了一口。

裴向雲全然不得章法,隻在他唇上摩挲舔舐片刻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幾乎是剛分開,他臉上便挨了一巴掌。

“孽畜……”江懿眼尾泛著紅,聲音有些慌亂,“你要造反麽?”

“我什麽心思,師父不是早就知道了?”

裴向雲雙眸微紅,順勢牽著他的手按在胸口:“師父你看,我怎麽靜得下心來?”

狼崽子手心粗糙,連帶著他的手腕也被燙得發疼,遑論他那顆正撞擊著胸膛的心髒。

“你……”

“上次在渝州我就想這麽做了,隻是實在不敢。”

裴向雲鬆開了扣著他手腕的手,指腹帶著眷戀在他唇上輕輕抹了下:“我知道這一去很危險,我也沒什麽別的牽掛,所求不過隻有你罷了。”

“不必給我回應,就當是給我留個念想……好嗎?”

作者有話說:

挨一巴掌換個親親虧嗎(少女托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