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昏黃,忽明忽滅地在帳簾上閃爍著,勉強映出來一人側臥的影子。
裴向雲雙唇微顫,額上隱隱有青筋跳動,抬眸望向身側的人,卻撞入一雙漂亮的眼中。
宛如星河濺落紅塵,亦或是他曾在烈焰中見過的一山桃花灼灼。
“師父……”他心中具是飽脹的滿足感,禁不住低聲地喚著對方,“師父……”
江懿單手支頤,神情閑適,像是午後春睡剛被一簾雨聲驚醒,讓人全然無法想象他另一隻手究竟在做什麽。
裴向雲難捱自己心中的情愫,撐著胳膊起身要去吻他,卻被人擋在了半路。
“隻說要幫你,沒說還可以做別的。”
他的聲音冷冷清清的,與裴向雲被燒灼的聲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可裴向雲卻仍不依不饒地想與他親近,他索性抽手離開,任狼崽子被不上不下地卡著,抬起一雙滿是水汽的眸子看向自己。
“聽話……”江懿道,“別得寸進尺。”
裴向雲似是委屈地低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側臥了回去,帶著幾分賭氣般地向老師身前靠了又靠,熾熱的鼻息噴灑在他胸口,唇齒間時不時溢出些許細碎的聲響。
江懿垂眸看著他,有些好奇道:“真的這麽舒服麽?”
裴向雲抿著唇小聲說:“師父若是想,學生也可以……”
“你看我想嗎?”
江懿的眸色仍清醒而冷冽,似乎並未被身側的人帶動著一同染上那殷紅。
裴向雲有些不服氣,昏了頭地探手去摸索,卻發現那人確實沒有半分念想。
“早說了對你沒那個心思……”江懿輕笑,“這回還不信麽?”
裴向雲咬著唇,一雙眼中依舊滿是不信:“或許是師父現在不想,但往後……唔!”
江懿挑眉,捏了捏他:“說話小心點,少惹我。”
裴向雲被人拿捏了弱點,隻能對老師言聽計從,心裏憋著一股氣兒,卻並未如他所願堅持太久。
他悶哼一聲,本能地要往江懿身上蹭去,卻被人虛虛一攔。
江懿慢條斯理地用沾了水的帕子將手指擦淨,順勢幫他也清理了,瞥了一眼身旁將頭埋進被褥裏的人,嗤笑一聲:“小孩……”
裴向雲的聲音發悶:“我不是小孩。”
“不是小孩?”
江懿用另一隻手探進被褥,捏著他的下巴將人的臉扳起來:“不是小孩這麽快?”
裴向雲臉漲得通紅,趁人不備翻身將老師困住,不依不饒地吻上了那雙唇,心中的喜悅膨脹般地溢了出來。
老師那原本執筆翻書的手方才沾上了自己的氣息,也隻沾上過自己的氣息。
這回並非先前那雷聲大雨聲小的吻,而是實打實**,吻得江懿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連帶著眼尾也多了幾分薄紅,慍怒地眯著看向這逆徒。
裴向雲驀地愣了下,眉眼間忽地多了幾分笑意:“原來師父喜歡這樣。”
江懿擰著眉,咬牙切齒道:“孽畜,滾下去。”
裴向雲卻摟著他的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聲道:“師父,我很歡喜。”
他聽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目光投向一邊搖曳的燈火,心中沒來由地一片安寧。
老師的心跳一下下地撞在他耳膜上,極大地撫慰了他心中的不安。
上輩子這個時候的自己應當正在府中,如困獸般不敢去看老師的棺槨,似乎隻要如此欺騙自己,老師就還沒有那樣決絕地離開。
江懿見推不開他,索性也不再費力氣,手指插/入他的發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歡喜什麽?”
“上輩子這個時候,你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裴向雲吸了吸鼻子:“我後來每天過不下去的時候便給你寫信。我的字本來就寫得不好,偏生越往後越拿不穩筆,生怕你看不懂我寫了什麽,花在寫信上的時間越來越長。寫之前是醒著的,寫一半睡著了,待醒來繼續寫完,每年都燒給你。”
他說完後頓了下,小心翼翼問道:“你收到了嗎?”
“沒有。”
江懿看著他眸中的神采熄了幾分,繼續道:“都寫什麽了?”
寫燕都的雪,江南的雨,錯過的桃花。他赤腳走在田壟上,側眸將月光投下的影子看做朝思暮想的人。
可那一切到底還是他自己造的孽,他活成那副德行並不委屈,誰也不怪,隻怪自己。
裴向雲說著,眼眶又酸澀了起來,低聲懇求道:“師父,這輩子我們好好的,好不好?”
不想再如遊魂般孑孓於世間,不想華發早生,三四十歲便心死如行將就木的老人。
他想待老師好,想長伴君側,不再承受生離死別之苦。
“可人總歸是會死的。”
江懿抬眸看向帳頂,慢慢道:“諸行無常,生老病死本就是逃不開的命數,沒什麽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
“那我就和師父一起死。”
裴向雲定定地看著他:“這世間沒有你,我獨活也沒什麽意思。”
江懿原本想稍微規勸他將生死之事看開,卻不料自己這逆徒偏執得厲害,隻能輕歎一聲:“糊塗……”
“師父,你怎麽了?”
裴向雲心中說不清道不明地有些沒底,空落落地掛在陡峭懸崖上一般,似乎下一刻便會墜下去萬劫不複。
今夜江懿待他很好,好到他甚至以為往後那屍山血海,戰火彌天都是少年某個春夜魘住自己的夢,待夢醒了,一切還似尋常模樣。
“沒怎麽……”
江懿覺得自己屬實算得上無情。
如果換個人得知自己死期將至,估摸著在裴向雲如此的執著下早就妥協地接受了他的喜歡,而非如他一般滿心隻記掛著還未實現的宏圖大業。
就連眼下待裴向雲好,也不知其中有幾分真心,有幾分算計,亦或又有些許憐憫。
如果現在不給些甜頭將這逆徒穩住,不知告訴他察覺不對勁後會出什麽亂子。
他的精力太少了,也隻堪堪夠給大燕一個河清海晏,容不得多分出去半點私心。
江懿不動聲色地推了推他:“滾下去,熱死了,你還睡不睡?”
裴向雲依言小心地從他身上離開,動作忽地頓了下,又趁人不備在老師唇上吻了下去。
他發現老師似乎很喜歡被自己親吻。
哪怕是先前自己陷入旖旎時江懿仍冷靜自持,可方才他吻著老師的唇時,卻仍敏銳地察覺到了那人身子驟然緊繃,變得格外緊張。
江懿好像有些惱羞成怒,又毫不客氣地賞了他臉頰一巴掌。
裴向雲倒也不甚介意,揩了油便跑,饜足地賴在老師身邊,將手輕輕搭在那人窄瘦的腰上。
兩人之間難得有如此溫存的時刻,伴著簾外春雨,倒讓人琢磨出了些許「繾綣」的感覺。
裴向雲定然是沒睡的,心跳得快而急促,緊緊地貼在他手臂上,連帶著他也跟著睡不著,想將手抽走,卻發現狼崽子抱得很緊。
“裴向雲……”他低聲道,“鬆手,熱。”
“熱麽?”
逆徒不依不饒地又貼著他近了幾分:“可是今日分明下了雨,應當冷了的。學生在隴西滿打滿算也待了兩輩子,不至於摸不清隴西的天氣。”
這是明擺著要和他對著嗆。
江懿「嘖」了一聲:“你就算這樣黏著我,我也不會給你想要的,你能不能別……”
“給不了就給不了。”
裴向雲的聲音中帶著笑:“師父先前說隻能給學生眼下的歡愉,那學生便專心享受眼下,這有什麽不好?將現在活通透了,往後也不會想起來覺得後悔吧。”
江懿有些詫異地於黑暗中看了他一眼,全然沒料到這話居然是裴向雲說出來的。
“死過一次後就什麽都不怕了……”裴向雲小聲道,“隻要還能在你身邊就沒什麽的。”
真的有這麽喜歡嗎?
江懿沉默半晌,輕聲問他:“你在隴西好好待著,把將軍安排你的事情都好好做了,知道嗎?”
裴向雲蹭著他的胳膊點了點頭。
“你是校尉了,平日少衝動,待下麵的人好些……”江懿眯著眼,一條條地與他講著,“恩威並施懂嗎?我還指望你往後當個將軍,把隴西好生守著。”
裴向雲的呼吸驟然一窒:“師父,你別說了。”
“嗯?”
江懿偏了偏頭,目光柔軟:“怎麽不讓我說了?”
裴向雲喉間發緊,被什麽哽住了似的:“你上輩子也是這樣。”
上輩子你自刎前也待我很好有求必應,也是這般交代後事一樣交代我要好好活著。
而那段時間裏為數不多的溫情回憶,竟成了往後十年中我最難以忘卻的夢魘。
可他卻沒再說下去,隻低聲道:“沒什麽,就是覺得你這樣說著,好像馬上要離開我了一樣。”
“馬上離開你?”
江懿似乎困意上湧,聲音也變得有些含糊不清:“那倒不會,隴西還有些事要處理,待處理完了才能回燕都……估摸最少要三四個月?說不準。”
他不是這個意思。
裴向雲深吸一口氣,撐起身子看向他:“師父,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帳簾外的雨聲漸漸停了,月光從雲層後照在地麵上,氤氳進營帳之中,讓帳中勉強多了幾分光影。
裴向雲的眼睛很亮,帶著急切與惶恐,緊緊地盯著他,似乎生怕下一刻眼前的人便消失一樣:“要是出什麽事可以和我說,我可以幫你的,你別自己一個人擔下來好不好?”
天真……
連自己的事都沒拾掇明白,還想著要幫他分憂麽?
江懿忽地舒展眉眼笑了,抬手將指腹輕輕按在他唇上:“沒事,真的。”
“別想別問,早些休息吧。”
作者有話說:
今天也是狗子被美美算計的一天;
安利黃黃的歌《故事裏的人》真的超好聽啊啊啊我爆哭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