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雲原本歡喜的表情變得有些迷茫:“師父?”

他帶著幾分緊張地將手中的長/槍往旁邊一丟,惴惴不安地看著眼前人,不知道自己又怎麽惹了江懿不高興。

是因為自己在練槍法嗎?

可這杆槍都是老師送的,難道不是默許他習武了嗎?

或許是因為昨天晚上他鬧得有些晚,非要和老師同睡嗎?可先前也不是沒這樣鬧過,怎麽會……

他正胡思亂想著,便聽江懿冷笑:“你不是說不在乎加官進爵麽?怎的眼下倒是主動請纓要帶兵和烏斯打仗?”

裴向雲恍然,先前瞎想的可能性驟然灰飛煙滅,連忙上前幾步:“師父,你聽我解釋。”

江懿拍在他伸過來的手上,剛要說話,胸口忽地悶了下,繼而控製不住地悶咳起來。

裴向雲方才的輕鬆霎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緊張和驚慌:“師父你別生氣,是學生錯了,我……”

江懿麵色蒼白,唇齒間泛著血腥味,原本想不著痕跡地將唇角的一縷血絲擦淨,卻被狼崽子敏銳地發覺了,帶著薄繭的指腹毫不客氣地從他唇邊蹭過。

“我錯了……”

裴向雲的聲音中多了幾分懊惱和恐懼,慌張辯解道:“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隻是有自己的考量但是沒頭緒如何與你說,學生真的知錯了,你不要嚇我。”

江懿其實也就剛開始聽說這事兒時有些生氣,眼下那股氣早過了。

先前冷著臉不過是想詐他,可這突如其來的不適倒是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想來或許是今日在宮外等得有點久,身體受了涼就不成了。

他瞥了裴向雲一眼,決計不告訴這逆徒事實:“你是真的想氣死我。”

“學生不是故意的……”裴向雲低著頭,整個人似乎恨不能縮進地磚縫裏,“真的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和師父說,才……”

他說著又要來扶老師,卻再一次被人將手拍開。

手好涼啊……

裴向雲不由分說地將那人的手撈過來捂在懷裏,低聲道:“師父你願意打我還是罵我都行,別傷了自己的身體。”

“打你罵你不還是我自己生氣?”江懿冷冷道,“滾進來……”

他說著便進了屋中,裴向雲連忙將那杆自己寶貝得不行的長/槍也撿了起來,蔫頭耷腦地跟著人進了屋子。

待重新回到氤氳著暖意的屋中,江懿先前那胸悶氣短的難受勁兒才徹底過去,撐著桌案倒了杯熱茶暖手,抬眸便看見裴向雲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口做個大號的擺件。

江懿喉間又發癢,掩唇咳了幾聲,那狼崽子就站不住了,衣料摩挲著「窸窸窣窣」要過來,走了一半卻又踟躕不前。

拿捏也拿捏夠了,他將外麵披著的大氅脫了掛好,一身單衣坐在椅子上,動了動唇:“說吧,你自己考量了什麽東西,竟連我也瞞著?”

不怪他生氣。裴向雲本來就腦袋不靈光,萬一是在自己不知曉的情況下被什麽人哄騙,不分青紅皂白地要去送命也不是沒有可能。

畢竟那位遠在烏斯的君主和自家逆徒有一半的血緣關係,為了統治地位除掉他也是有可能的。

裴向雲不知自己在老師眼中和那心智不成熟的孩童無異,猶豫半晌後蹭著靠近桌案,輕聲道:“我說了你別笑我。”

“那你幹脆別說了。”

江懿看著他這猶猶豫豫的樣子又有些生氣,撐著桌子就要起身走人,被狼崽子慌忙攔下。

“師父先前說除了你和關雁歸,再也沒有旁人知曉你中毒的事。”

裴向雲舔了舔唇,逐字逐句慢慢道:“那就意味著皇帝也不清楚這件事。”

江懿頷首:“嗯……”

“而眼下狗皇帝似有重用學生的意思,可師父卻也在朝中居高位。前些年師父讓學生讀書時,學生記得帝王最忌諱朝中臣子這樣密切的關係,所以擔心給師父帶來麻煩。”

裴向雲一雙黑眸靜靜地看著他,似乎在心中遣詞造句著,試圖將所想的事情明明白白地說給江懿聽:“學生推拒不掉皇帝的任命,不如主動請纓去為他尋那救命的藥草,如此這般向他表了忠心,他是不是就會……晚些為難你?”

讓那天來得更晚些,等我羽翼豐滿,等我掌管權利,等我能站到和你一樣的高度,你是否就不會一個人麵對這些陰謀陽謀勾心鬥角,不會日夜操勞神情憔悴?

後麵這些他沒說,一雙眼中卻毫不掩飾其中的堅定與伺機生長的野心。

“我這樣說,師父能明白嗎?或許學生的想法仍然很幼稚,但學生卻覺得應當有幾分道理。”

江懿支著臉頰看向他,覺得裴向雲眼下的成熟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他原本以為會聽見狼崽子幼稚而自私的言論,卻未曾想過他會給自己這樣一個答案。

倒是稀奇……

眼下洪文帝被這麽嚇了一次,怕是再也不敢重文輕武,抑製武將發展。

再加上六部徹查出來不少與亂黨勾結之人,有罷黜有流放亦有要被問斬的,不會再暗中克扣軍營的用度。

自己便就沒了非要回隴西的理由。

至於天子到底對文臣抱有什麽態度,未來是否會削弱他的權利亦或是進行打壓,眼下都不得而知,但卻並不容人樂觀,裴向雲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

他從未想到有一天裴向雲也會學著自己這般思考問題,甚至以為狼崽子會蠢笨沒有心眼一輩子。

裴向雲見他許久沒說話,以為是自己的分析有什麽問題,惴惴不安道:“若學生說錯了,還請師父責罰。”

“這麽想被打罵?有什麽可責罰你的?”

江懿瞥了他一眼:“還不算太蠢。”

裴向雲眸子倏地亮了,卻仍矜持道:“師父謬讚,都是師父教得好。”

“真以為我在誇你?”

江懿沒好氣道:“分明有其他辦法解決這件事,你卻非要隨著聖上的意思去打仗嗎?”

“可先前師父不是不鼓勵議和嗎?”裴向雲有些迷茫,“為何現在又不讓學生帶兵打仗?”

江懿摩挲著手中的瓷杯:“這一年中隴西戰事頻繁,於軍隊與百姓來說實非易事。縱使我厭惡那些要與隴西議和的人,也不願親眼看著頻繁的戰爭勞民傷財。”

他說完後頓了下,低聲道:“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我懂的……”

裴向雲輕咳一聲:“我當然懂師父的意思,隻是先前似乎誤會了些。”

江懿挑眉:“誤會了什麽?”

“誤會……”

裴向雲似乎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頭:“以為是師父憂心學生的安危,這才如此生氣。是學生自作多情了,還望師父不要介意。”

江懿原本輕叩桌麵的指尖頓了下,聲音微不可查地多了幾分怪異:“確實是你自作多情。”

“但學生有一點不明白,想請師父解惑。”

裴向雲慢慢向桌案靠近,垂眸看向老師:“先前在渝州時,師父對學生的死活不聞不問,任由學生帶兵守城,眼下卻為學生的選擇動氣,這是為何?”

這是為何?

那不還是因為渝州守城至少是在大燕的土地上,這次則是直接帶兵踏上烏斯的土地。更何況裴向雲對烏斯的地形並不了解,萬一……

江懿猛地止住思緒,冷聲道:“這有什麽好問的?”

“你在擔心我。”

裴向雲一雙黑眸中隱隱有光,重複道:“師父在擔心我,是嗎?”

他雙手撐著麵前的桌案,身子向前探去,緊緊地盯著江懿,似乎在期待老師的回答。

江懿避開他的目光:“你有什麽值得我擔心的?”

裴向雲心中倏地一空,有些失落地看著他,雙唇翕動著還未說話,便聽那人繼續道:“你上輩子打了一輩子的仗,我需要擔心你什麽?不過就是……”

江懿微妙地停了下,終於不情不願道:“不過就是覺得你不清楚對方城防布局,恐怕會吃虧而已。”

“這個師父不必擔心,學生前些日子找著了一樣東西,不然也不會貿然向那狗皇帝請纓出戰……”

裴向雲聽見那人明裏暗裏到底還是在關心著自己,唇角微翹,“我不關心他是死是活,隻是想為你做些事而已。”

“事已至此,就好好帶兵打仗。”

江懿蹙眉:“還是那句話,輸了就不用回來見我了,丟人。”

“那贏了呢?”

裴向雲追問他:“若我贏了呢?師父可有什麽獎勵?”

“你贏了不是應該的事嗎?怎麽學著開始講條件了?”江懿反問他,“少想這些分心的東西,把事情辦好比什麽都強。”

“多少給我個盼頭,萬一……”

江懿臉色微變,打斷他的話:“又開始說混賬話。”

“我想說,萬一很順利,我提前回來了呢?興許趕得上與你一道去看桃花,我真的期待這個很久了。”

裴向雲不依不饒地將剩下的話說完,輕輕覆上他的手:“所以你在燕都千萬好好的,等我回來。”

作者有話說:

明天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