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殊魚坐在座椅裏, 好看的唇抿成一條線,流暢的鼻梁線條上方,杏眼裏盛著濃濃的愁緒。

車內音響難得開了聲音, 播放的是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二圓舞曲》。

絢麗浮華的曲調中,楚殊魚一會兒摸摸耳朵, 一會兒理理頭發。

曲子聽起來歡快激昂,還透著一絲意味不明的依依不舍。

楚殊魚偷瞥林涎。

此時的男人正在垂眸看著腿間的屏幕,神情認真又專注。

屏幕上, K線走勢看起來跌宕起伏, 一如楚殊魚此刻的心情。

他到底明不明白她的意思呀……

如果明白,那為什麽毫無表現?

還要她來做什麽“假扮女友”的戲碼欺騙親人。

如果不明白,那她要怎麽做他才能明白呢?

難道真的要她主動跟他告白?

她才不要。

“小魚。”

楚殊魚反應慢了一拍,才轉過頭去,小聲“嗯”了一下。

“你已經決定去錄製《破解密室》第三期了?”

楚殊魚一怔, 眼眸水光盈盈,緩慢地眨了一下才點了點頭:“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是明天錄製?”

“對。”

“我明天正好在A市有個會議,送你去。”

送你去?

送你去??

送你去!!!

這又是什麽意思。

為什麽林涎剛才明明一副沉浸在工作中無法自拔的模樣, 忽然就轉頭開口說了這個?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其實聽懂了她的暗示?

楚殊魚身體一僵,睫毛蹁躚上下飛躍, 眼尾顏色都染上了不可名狀的欣喜。

然而之後……

林涎又沒了動靜, 一雙深邃漆黑的眼眸重新落在腿間屏幕上, 眼睛一眨不眨, 仿佛剛才那個突然對她溫柔備至的關心都是假的一樣。

楚殊魚肩膀一縮,眼尾下垂, 明湛的眸子都沒了光華。

小魚好難過。

小魚隻是想這個狗男人跟小魚告白, 為什麽這麽簡單的事情要小魚糾結這麽久都糾結不出結果!!

嗚嗚嗚, 小魚根本沒有那麽多腦細胞嘛。

.

車子一路在蒲城寬闊的道路上行駛。

楚殊魚內心盛著滿滿的複雜情緒, 看著窗外不斷變化的高樓樹影。

隻是走著走著,楚殊魚發現不大對勁。

四周的風景越來越破舊,從原本高樓林立、綠化設施完善的背景,逐漸變成了低矮破舊的老舊居民區和牆壁斑駁的舊城區。

最終,路越來越狹窄,終於到了車子沒辦法繼續駛入前行的地區。

車子停下了。

“小魚,前麵不方便開車,可能要下車走一會兒了。”

楚殊魚有點兒懵,不知道事情為什麽突然就發展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林涎不是說,想她跟他去見一下媽媽嗎。

林阿姨……住在這種地方嗎?

一時間,各式各樣亂七八糟的思緒湧入楚殊魚的腦海。

最終,它們匯聚成了一個十分單純的想法:難怪昨天林涎提醒她可能要走路,最好不要穿高跟鞋。

楚殊魚還以為,是林涎足夠細心,記得上次在劇組時,她險些扭到腳才好心提醒。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要走路。

而且是這種高跟鞋極不方便走的路。

楚殊魚細眉皺起,眉目間滿是不悅。

在她萬分後悔踩了雙十公分的細高跟時,眼前突然多了一隻瘦削好看的手。

那隻手上拎了一雙漂亮的平底鞋,厚底,前頭帶著白色的毛絨球,看起來舒適又不乏時尚摩登。

“如果不介意,可以穿這雙。”

透過男人的手和漂亮毛球,楚殊魚看到鞋碼。

36。

是她的鞋碼。

沒有絲毫錯漏。

也不知道林涎是怎麽做到的。

周到到既想到了她可能仍然會穿高跟鞋,還細心地拿到了她腳的尺寸。

楚殊魚神遊天外,滿腦子帶上粉紅泡泡的暢想。

下一秒,大手捏上她的腳踝,熾熱滾燙。

林涎輕輕地把她的高跟鞋脫掉,換上了那雙平底鞋。

楚殊魚下意識縮了一下腳踝,卻感受到了男人更用力的鉗製。

酥酥麻麻的觸感往上升,她腦袋暈暈乎乎的,直到下了車還沒緩過神。

楚殊魚跟在林涎旁邊,亦步亦趨,又害怕別人認出她來,壓低寬厚的帽簷,脖頸裏厚實的圍巾豎起,半張臉都被她藏了起來。

“到了。要去三樓,可以嗎?”

楚殊魚微微抬起帽簷,好奇寶寶一樣打量著樓宇門都沒有的老舊小區單元房。

水泥牆,樓梯布滿沙粒和灰塵,扶手的紅漆已經斑駁破舊,入目盡是撲麵而來的年代感。

楚殊魚收回視線,跟著林涎緩步往前走:“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我爸媽離婚後,我跟媽媽在國內住了幾年的地方。”

楚殊魚一怔。

.

一進門,穿著溫和家居服的女人出現在眼前。

林風荷模樣端莊大方,眼角的魚尾紋淡到看不出痕跡,歲月仿佛不止沒有給她增添痕跡,隻給她添了別樣風韻。

不知怎麽,楚殊魚心裏一陣沒由來的緊張,仿佛這次的“假扮”才是假的,她是真的被林涎領著回家,見家長了一樣。

但很快,楚殊魚的緊張就消失不見。

林風荷眼神柔和,一見麵就拉著她噓寒問暖,言語裏不乏對她的喜歡,後麵,還擺出一副八卦臉,趁林涎去做飯,悄聲問:“小魚,真想不到,像你這麽漂亮可愛的小姑娘,竟然真的跟我們阿涎在一起了。快跟我講講,他是怎麽把你給——追到手的。”

楚殊魚臉頰一熱,有點兒不好意思。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聽,她老是覺得,剛才林阿姨那一陣短暫的換氣,其實想說的是“騙”。

——“快跟我講講,他是怎麽把你給騙到手的。”

也因著這個想法,楚殊魚跟林阿姨的關係,在這一來一往中更親近了。

到林涎做完飯從廚房走出來,兩個人已經其樂融融,親如母女,仿佛他才是這個家的第三者。

林涎將飯菜在餐桌上擺好,望著笑做一團的兩個女人,唇邊沒有來漾起淺淡弧度。

哪怕他喊一句“開飯了”,兩個人誰都沒有給他回複,他也沒有一絲一毫不悅,眼神透著淺淡的溫柔愜意。

.

飯畢,楚殊魚跟著林涎走進了他的房間。

房型逼仄,才十個平方左右。

除卻一張小小的單人床,就隻能擺下一個不大的書桌和書櫃。

楚殊魚記得,小時候她跑去找他玩,總能看到他在看著書名看起來就很高深的讀物。

現在看來,林涎真的很愛看書,哪怕房間如此狹窄,也要擺上一個書櫃。

書櫃裏除了一排排老舊但整齊的書脊,還有一張張帶了簡易相框的照片。

一隻手從楚殊魚身後伸出來,越過她打開櫃門,拿起她夠不著但是好奇的照片,放在她眼前。

“這是我十一歲的時候,拿下了奧數競賽全國金獎,跟教練和同學一起拍下的照片。”

照片裏,小林涎比楚殊魚第一次見他時還要小,眉眼也清清冷冷,但不同的是,他周身環繞著名字叫做“學霸”的光環。

是楚殊魚不曾見過的模樣。

下意識的,楚殊魚伸出手指蓋住了照片上少年的小臉兒,輕輕地摩挲了一下。

.

就連楚殊魚自己都沒意識到,今天這一趟,她真的很開心。

完全沒有任何她想象中的不適。

在這裏,麵對林阿姨和林涎,楚殊魚產生了一種名叫“家”的溫馨感受。

是這麽多年,她母親離開後,她第一次重新體會到。

這甚至讓楚殊魚離開前,才重新想起來,林涎這個狗男人竟然還是沒有跟她表白的意思。

想到這裏,楚殊魚氣呼呼地背過身去,專門在林涎喊她離開時假裝沒聽到,坐到林風荷身邊左一句“林阿姨這個補氣血的茶真的特別好,雖然你氣色好,但是喝一喝會對身體更好”,右一句“呀林阿姨原來你喜歡追星啊,真沒想到,我們這種小孩子的趣味,阿姨你也會感興趣。正巧,我跟這個團的隊長很熟的,你要是喜歡,我幫你要簽名,你要是想見麵,我幫你們牽線,到時候合影吃飯,隨便你挑”。

林涎站在門口,看著神采飛揚的少女,頂燈的暖黃光線給他的漆黑眼瞳撒下細碎的暖色,光線散開,連麵部線條都柔和起來。

林風荷被楚殊魚哄得開心,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她頓了頓,握住楚殊魚的手,忽然打斷了喋喋不休的女孩。

楚殊魚抬眼,瀲灩眸光裏透出疑惑。

“小魚。”

林風荷喊了她一聲,聲音滿是溫柔。

“從我第一次聽到是你,我就知道,阿涎大約是找到了自己的歸宿。今天你來到我這裏,我確信,阿涎是真的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頓了頓,林風荷往林涎的方向看了一眼,繼續緩聲開口:“阿涎,是個從來都不願意對別人暴露自己的人,更別提告訴別人自己那段鮮為人知的過去。可今天他專門帶你來了這裏,還一字一句跟你講解了他的過去——小魚,我們家阿涎,今後就拜托你了。”

楚殊魚聽得眼神一滯,白皙透明的麵孔浮上一絲錯愕情緒。

下一秒,楚殊魚感到腕間一涼,林風荷手腕上那隻精巧漂亮的手鐲,就已經到了楚殊魚手上。

那玉鐲通體透明,膠感與熒光感並存,放到水中仿佛會不見,當中一抹色度極濃鬱的翠,給它平添一抹生氣。

饒是楚殊魚這種不懂玉鐲的人,也一眼看出了它的價值與珍貴。

林風荷靠近楚殊魚一點,湊在她耳邊低聲:“這鐲子,是我給兒媳婦準備的。自從阿涎成年起,就已經準備好了,今天,它是你的了。”

.

回程時天色已黑。

舊城區夜生活並不豐富,天黑後,暮色四合,草木與舊建築仿佛一並陷入沉睡。

車子駛入新城區,霓虹錯落,玻璃幕牆反射出片片LED大屏與廣告燈牌的光彩。

竟讓楚殊魚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收回目光,楚殊魚望向腕間那一抹水透光彩,低聲喃喃:“林阿姨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林涎開口,淡淡解釋:“她回國隻喜歡住在那裏。”

楚殊魚手指緩慢地撫摸過其間那抹濃豔翠綠。

她閉上眼,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做了什麽決定,伸出另一隻手將玉鐲摘了下來。

楚殊魚捏著那玉鐲,朝林涎的方向遞去。

她杏眼垂著,情緒不佳地開口:“這玉鐲,是林阿姨給未來兒媳留的。”

林涎眼皮動了動,抬眸看她,半分神色都沒留在那鐲子上。

他沒伸手接鐲子,隻出聲說:“哦?我都不知道。”

楚殊魚對他這幅不看鐲子也不接鐲子的姿態頗為滿意,嘴上卻依舊執著。

她又將鐲子往林涎的方向遞了遞,語氣添了一份堅決:“你一開始就說了,我們是假扮情侶,所以這鐲子,我肯定不可以收。”

楚殊魚嘴上這麽說,心裏的小算盤卻打得劈裏啪啦響。

明明今天早上還貼心又殷勤,可接下來的一整天,都沒個跟我告白的意思。

狗男人的心思真的好難猜!

反正不管怎麽說,林涎要是敢真的收回去就死定了!!

林涎望著她的眼睛,遲遲沒有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才一字一頓的反問:“為什麽你不可以收?”

楚殊魚愣住,一雙明媚眸子裏水光浮動。

她看到林涎漆黑眼眸逐漸變得愈發深邃,當中投射出意味不明的侵占情緒。

像是以為她剛才沒聽清,林涎牢牢地盯著她的眼睛,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為什麽你不可以收?”

“什麽——”

話音未落,楚殊魚驚覺腕間的鐲子已經被林涎拿走,動作輕柔而不失霸道地重新套在了她手腕上。

楚殊魚低頭,看向嫩白手腕上那一抹透亮顏色,杏眼似有薄霧,動作輕微呆滯。

她有點兒手足無措,說起話來也變得磕磕巴巴:“所、所以,你這是在對我表白嗎。”

“不是。”

楚殊魚猛地抬頭,杏眼已經蔓延開慍怒。

林涎伸手覆住楚殊魚的眼睛:“我是在向你求婚。”

下一刻,他的手心傳來細細密密的癢,少女的睫毛開始頻繁顫動,仿佛貓咪舔舐掌心。

楚殊魚沒動作,半晌才輕輕說:“哪有你這樣的,跳過表白就求婚。”

似怒,但更多的像是嬌嗔。

楚殊魚以為,林涎蒙住她的眼睛,是在給她驚喜。

可隻有林涎自己知道,他是在緊張。

出生至現在,林涎幾乎沒體驗過這樣近乎情緒失控的時候。

他一向對所有事件的控製都很好,從未有過失手的時候。

哪怕是麵對楚殊魚,他也一樣認為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看到楚殊魚開始有意無意的關心她時。

看到楚殊魚因為他吃醋時。

看到楚殊魚在生日這種日子專門飛去國外,隻為幫他親手調製一瓶獨一無二的香水。

林涎一直覺得他勝券在握。

尤其是剛剛,楚殊魚嬌嬌地將鐲子遞給他。

那眼神,分明是不願意的意思,嘴上偏要逞強還他。

她的小情緒與小表情,自以為藏的很好,其實被他盡收眼底。

林涎很清楚,這種時候,他隻要想,就能輕而易舉地擁有她。

可他仍然抑製不住情緒。

就好像他在她麵前,要一直是赤誠的。

林涎伸出手,將垂眸藏笑的少女擁入懷中。

他輕聲說:“手鐲你已經戴上了,被我媽,還有我,分別戴了兩次。現在,哪怕你不願意,也不能反悔了。”

懷中的少女輕輕動了一下。

楚殊魚臉頰已經一片紅色,極緩極輕地點了頭。

.

近日,一條微博引爆全網。

楚殊魚:你家的鐲子和手表都好漂亮@林涎

[圖片]

配圖是一直骨肉停勻的漂亮手腕,上麵佩戴了兩件飾品。

藍紫色小花腕表精致優雅,再有就是一條水色俱佳的上好玉鐲。

評論區喧鬧翻天。

[???]

[什麽???我失戀了?]

[小魚女鵝你才多大,媽媽不允許你談戀愛!!!]

[詳細解讀一下,小魚女鵝這意思,怕不是談戀愛了,怕是準備定下結婚了……]

[不——!]

[小魚女鵝還是個寶寶,寶寶不可以這麽早結婚!]

[等等,對象是誰——林涎林總啊,那可以,媽媽撤回剛才的言論。]

[……]

除了哀嚎的粉絲,還有一些嗑顏值嗑CP上頭的CP粉。

[道理我都懂,糖也夠甜,但是,能不能再來點兒具體的戀愛過程?我的意思你們懂的。]

楚殊魚評論區回複眾多,原本,這條隻是汪洋大海中最不起眼的一條。

隻不過,幾分鍾後,這條微博被林涎回複了。

林涎回複:[過程,就是我對她蓄謀已久。]

微博再次翻天,無數人喊著失戀了,也有無數人嗑昏了頭。

楚殊魚原本正盯著手機,笑得一臉燦爛。

下一秒,屏幕一晃,一隻手奪走了它。

再然後,她整個人都跌進了薄荷味兒十足的懷抱裏。

“小魚,別看手機了。”

楚殊魚“哼”一聲:“又沒事情做,不看手機那做什麽。”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覺得呢?”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小魚和林老師在一起啦,正文完啦~

還有兩章左右番外,歇幾天更掉~

感謝各位正版小可愛的支持和陪伴,感興趣可以康康專欄裏的《日思夜想》,是下一本,先婚後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