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底層殘酷物語 下

一“幸好隻是指關節脫位,不是骨折。已經重新固定好了,這隻手兩周內不要打字。其他的手肘和腿上都隻是軟組織挫傷、擦傷,應該是摔倒的時候磕的,清創包紮就沒事了。”

省立同德醫院,一個老專家麻利地處理了一番,然後成竹在胸地把病情如實相告,示意田海茉不必擔心。

當時田海茉本來想看個“急診”,但是被馮見雄阻止了——以國內的醫療資源,“急診”這個名詞也隻能在字麵上看看。要是區區加十幾塊錢掛號費,就能使喚醫生優先圍著你轉,那國內的醫生加十倍都不夠用。

要想不用排隊,立等可看,唯一的辦法是走“搶救”。

打了搶救,救護車輪子一滾就是500塊起步,然後吸幾口氧,車上做點急救檢查,以錢塘這邊的行情,一般抬下來的時候至少是自費1200去了(也就是不能進醫保報銷的部分)。

但給錢有給錢的好處,那就是可以把那些不舍得掏錢的人擠到後麵去,發揮市場無形之手對資源的調度作用。

馮見雄還是很有公德心的,雖然掛了搶救,卻親自把田海茉送到醫院,沒讓出動救護車。相當於是掏了搶救的錢,卻沒浪費公共資源,隻圖插個隊。

“兩周不能打字?這怎麽行?我這幾天還有考試呢。脫臼不是隻要接回去就好了嗎?”田海茉聽了醫囑,急得不行,忙不迭和醫生分辨。

老醫生還是很負責任的:“指關節脫位和肩膀脫臼不一樣的!肩膀是球狀關節。指關節脫位會伴隨關節囊裂傷和韌帶拉傷,怎麽能不調養?”

馮見雄連忙也跟著勸:“茉茉姐,聽醫生的吧,身體要緊。就算有筆試,也可以是紙麵的,不一定上機麽。實在上機,你右手單手好了,慢一點而已。”

“也隻能這樣了……”田海茉有些沮喪,沒有再作耗。她漸漸冷靜下來,擠出一個笑容,對馮見雄感謝道,“今天多虧你幫忙,不然還不知道搞成啥樣子呢。”

馮見雄自嘲地搖搖頭:“別說了,過去了就過去吧。也怪我沒早點關心你的行程,你也沒通知我,就算扯平了吧,我送你去酒店。”

田海茉點點頭,理好身上的衣服,離開門診樓。

她這次來錢塘帶的行禮並不多,還放在馮見雄車裏。

兩人回到車上,馮見雄一腳油門往阿狸巴巴公司方向駛去,他記得阿狸附近有個還不錯的商務酒店。

田海茉看著窗外,心中有些莫名的擔憂,思忖了一會兒,語氣溫柔地對馮見雄說:“小雄,剛才你在車站的時候,威脅那些警察的話,應該隻是一時義憤說的氣話吧?我反正也沒什麽事兒了,你可千萬別為我鬧大了……你對我已經很仗義了,我會過意不去的。”

馮見雄不想學姐擔心:“放心,我有分寸的。不過你這麽被人欺負,總該有個說法,要不是被那幫渣滓現場逃跑了,哼……”

田海茉自嘲地歎了口氣:“也是我反應過激了,早知道不打電話報警,最多也就被人言語冒犯一下,還不至於……”

“那也不行!”馮見雄很仗義地否決了田海茉的想法。

田海茉莫名覺得心中砰砰亂跳,臉上微微一紅,連忙把臉扭向窗外,深呼吸了兩口,輕聲問道:“你很在乎我?”

馮見雄連忙解釋:“這……這不……不能說在乎吧,大男人怎麽能看著自己的朋友受辱呢!要是今天換成南姐美琴姐被人欺負,我也一樣的。”

“怎麽突然這麽有正義感了?你平時不一貫是功利主義者麽?”這個問題下意識就在田海茉心中冒起,不過她最後還是忍住了,沒有問出口。

……

酒店大廳裏,馮見雄幫田海茉辦好入住手續,把房卡往田海茉手裏一塞,頗有暖男之風地說:

“就這兒吧,你先上去放一下行禮,洗個澡換身衣服。我在大廳裏等你,一會兒陪你吃飯買個手機。”

田海茉在車站被踢倒的時候,連衣裙都弄髒擦破了幾處。何況剛才去了醫院,對於潔癖程度僅次於處女座的摩羯座妹子來說,不洗洗幹淨實在是渾身別扭,晚飯都吃不下的。

田海茉感受到馮見雄的細心,自然地微笑著說:“那你上去等我不好麽?”

馮見雄微窘:“不方便吧?”

“假道學!現在才幾點,天都沒黑呢。再說你給我訂這麽大的商務套間,你坐客廳裏等不就成了!”田海茉笑得很爽朗,似乎是覺得馮見雄害羞的樣子很有趣,“放心,我知道你是好人。”

都被發了好人卡了,馮見雄也不再推辭。跟著田海茉上樓。

他洗了手,坐在客廳裏打開電視機,漫無目標地看著,把節目的音量調到最大,掩蓋浴室裏嘩嘩的熱水聲。

可惜,電視機裏的肥皂劇音量,似乎沒什麽作用。

一想到田海茉在裏麵美人沐浴,馮見雄竟然覺得心中一團邪火往上衝——純粹是生理上的。

“該死!茉茉姐這麽罩著你,你居然起這種念頭,你還是人麽?再說你身邊美女哪裏少了!苦苦暗戀你的都不止一兩個了,何苦再去惹那些對你沒啥感覺的?那不是多禍害一個妹子麽!”

馮見雄忍不住輕輕抽了自己一個耳光,讓自己冷靜一點。

雖然他知道因為自己太成功,而且難免會沉溺於欲望,以後不可能隻守著妮可一個女人過日子。

但他基本的憐香惜玉情緒和道德素養還是有的。既然自己太優秀,有好多女生已經傾心於自己,就算要找,也該在這個範圍裏選。

這中樸素的想法,導致他一貫的愛情觀比較被動,這也是當初史妮可大膽表白、得以乘虛而入的原因。

他喜歡在愛自己的女人裏麵,找一個去愛。而不是故意挑戰高難度。

馮見雄正在心猿意馬,幸好一陣來電鈴聲驚醒了他,讓他收攝回神誌。

電話是馮義姬打來的,自然不會跟他客氣,劈頭就問:“跑哪兒去了?一下午了一點動靜都沒有,都晚飯的點了還不回來?”

“哦,是茉茉姐來錢塘了,明天有阿狸巴巴的實習麵試。我這不是怕她人生地不熟,接待一下。沒想到在車站出了點意外,她受了點傷,晚飯你們三個人吃吧。”

馮見雄一邊回答,這才想起剛才午後出門的時候,都沒和姐姐說去幹什麽。本來他隻是想接一下田海茉,安頓好就回家,沒多久的事兒,便沒有多事。

馮義姬連忙關心道:“都受傷了?要不要緊你倒是說清楚啊,傷到哪兒了!”

“就是手指頭脫節了兩根,還有點擦傷,沒事的,我在呢。”

馮見雄掛斷電話,鎮壓了一番心煩意亂,拿出電腦瀏覽起工作來,試圖分心一下注意力。

他下意識地登了自己的QQ和郵箱,看到有一份新郵件,是個陌生人發來的,便順手點了進去。

略微瀏覽了一下,原來發件人正是剛才下午那個北站派出所帶頭的警員,沒想到對方還是個副所長。

郵件的內容裏,大致列出了下午運營黑車和言語冒犯田海茉、最後還臨時起意踢傷人的歹徒來曆。

踢傷人的那家夥“匪號”張綠毛,退伍了找不到活兒幹,有前科。因為逃走的時候被派出所的人瞅到了,自然認得出來。其他幾個渣渣有當時被認出,也有不認識的,都不重要了。

郵件裏還隱晦地表示,這個張綠毛不過是北站黑車幫一個看場子的。背後最頂層的,是一個叫張大龍的本地商人,有白道身份,派出所也不敢惹。如果馮見雄有本事,自己去擺平張大龍,讓他交出犯事兒的馬仔,隻要是合法手段,不出大案,警方就當沒看見。

當然,這些話都是不能明寫的,要靠馮見雄自己領悟。對方顯然也知道他是個能來事的黑律師,可不敢把更多把柄交到他手上了。

“算你們實相,就不追究你們出警緩慢、縱容匪類了。”馮見雄自言自語地碎碎念著,算是放過了北站派出所那幫家夥。

他上輩子做刑事辯護也不多,對這種醃臢汙穢的存在也有些好奇。便仔細往下看。

“張大龍,初中文化,80年代初退伍無業,因砍人嚴打期間入獄多年,90年代初刑滿釋放。因有凶名,且名聲仗義,趁國企下崗潮年間,糾集無業匪類,給足浴街看場子起家,至今已15年。

98年前後,挑唆聚眾鬧事抗拆遷,鬧大釀成流血,從開發商處詐取到大筆擴張資金,成立黑車隊,占領城北非法營運黑車大部分市場。

近年來,因本市中小電商企業崛起,其看準時機進入快遞業末端分包市場,成為圓痛、腫痛、運達三家新興快遞的城北分包商,大肆錄用因犯罪前科而無法通過正常渠道就業、對薪資待遇要求極低的社會盲流送貨,賺取分包差價抽成,總家產約數千萬……”

馮見雄看完那對頭的履曆,也是暗暗咋舌:這逼雖然不讀書,倒特釀的也算是個商業人才,完全是靠野獸一樣的求生嗅覺活下來做大的。

他正在思索怎麽對付那家夥,背後傳來一陣響動,他連忙回頭一看,不由得眼前一亮。

原來是田海茉洗完澡換了幹淨衣裳,蹬著高跟鞋走了出來。田海茉本就高挑,有1米7的身段,哪怕隻穿七公分的細跟,和馮見雄的身高差距已經不大。一身水藍色的蕾絲連衣裙,嫋娜生姿。

美人出浴,素顏無妝,更是天然去雕飾,唯有一股氤氳之氣。

馮見雄關心地說:“剛剛受了傷,怎麽還穿高跟鞋?平跟的不是舒服些麽。”

田海茉一邊拿大浴巾輕輕揉捏著頭發,一邊隨口答道:“來麵試的,總要注意職場形象,隻帶了高跟鞋。你看啥呢,開著電視還看電腦,這麽忙。”

馮見雄一笑:“沒啥,隨便看看——剛才那些警察,把犯事兒人的身份、背後的靠山,這些資料都發給我了。傷你的人,估計近期惹了事兒躲起來了,不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找他們老大肯定能交出來。”

田海茉不由露出好奇神色:“這麽快?沒想到你還挺能嚇唬人。不會是讓我們撞到啥黑老大了吧,能收手就收手吧。”

“你當拍電影呢?現實中哪來這麽多黑老大。”馮見雄調侃著說,一邊把筆記本轉了個個兒,屏幕朝向田海茉,指著說,

“對方的大老板,是個看足浴街、管黑車隊的。不過還有白道上的生意,開了家運輸公司,承攬幾個不怎麽正規的新快遞公司二級分包生意。先去吃飯買手機吧,不聊這些了。”

馮見雄說著,就帶田海茉下樓。也不開車,就近便有數碼城,田海茉逛了一會兒,還是顏控作祟,買了個剛上市的LG新款手機“巧克力”。然後從她那個被摔壞的三星舊手機裏抽出卡,插到巧克力裏試了一下,覺得很滿意。

這估計是智能手機時代來臨之前,田海茉最後一台手機了吧。

馮見雄拿出卡,想幫田海茉買單,卻被妹子阻止了:“好意我心領了,請我吃飯、玩都可以,但手機不行——女生的手機一定要自己買。”

馮見雄微微訕笑,沒有再堅持:“那你自己付吧,我這不是覺得害你壞了個手機……”

田海茉畢竟還是個悶騷到骨子裏的淑女,有自己的堅持。

手機這種東西,天天拿著會被人看見。回校後別人見她換了新手機,肯定會問起來曆,她又不想說謊。要是承認收了男生的禮物,得多尷尬。

買好手機,馮見雄也不挑地方,就在數碼城樓下找了間必勝客,隨便對付一頓。

點完餐,等上菜的當口,喝著洛神花茶,馮見雄不由攀談吐槽:“你們女生也真是,剛摔壞一個三星,又買LG,怎麽那麽支持棒子貨。”

田海茉也不生氣,輕鬆地說:“我知道性價比低,但是好看最重要啊,有內涵還要有顏——這個巧克力,看上去多可愛,還有點小魅惑。怎麽,你仇韓麽?”

馮見雄剜了一勺布丁巴菲,邊吃邊說:“談不上,就是覺得沒什麽內涵。”

兩人聊了幾句,田海茉很快把話題扯回到剛才出門前看到的那封郵件。

“小雄,你說那些做快遞公司承包商的,怎麽會跟運營黑車隊、足浴街看場子的人是同一夥呢?在我印象裏,這兩種人完全不是一路貨啊。一個是本本分分的正經商人,一個是混黑島的。”

“世界哪有你分類的那麽簡單——如今的快遞業,完全是野蠻生長的年代,除了順豐這種90年代就開始做、堅持100%親自運營到末端的,其他好多都是03年淘寶開張之後才成立的公司,打的就是價格戰。這種公司的最底層,自然是血腥的。

假如一個刑滿釋放的人,什麽正規五險一金的工作都找不著,他會去開黑車,還是給黑快遞當底層分包,完全是隨機的——或者說,看他有多少本錢,買得起車,那就去開黑車。隻買得起電瓶車,那就當黑快遞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