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問:“你怎麽了?”

林玲看著我,眼淚嘩嘩地流,嘴裏不停地念叨:“晚了,晚了。”

什麽晚了?我不懂,沒事哭什麽鼻子?

林玲抱住我嚎啕大哭,但卻再說不出話,身子劇烈地顫著,哭得好傷心,眼淚把我衣服染濕。

我扶住她的肩膀,問:“究竟怎麽了?告訴我。”

林玲終於說:“我,我,我要去美……美國了。”

我身子一怔,如同成了僵屍。美國?好遙遠的詞匯。我出生在張村,現在跑得最遠就是去割包皮到過省城,方圓沒有超過百裏,而美國,書上說是在地球的另一麵,這個詞匯如同是另一個世界,現在突然從林玲口中說出,我一時不知所措,問:“你去美國幹啥?”

林玲抽泣著說:“我爸爸知道我成績不理想,可能高考考不上,就讓我去美國,在那邊讀大學。”

原來她竟然要去美國讀書,這不是要離開我了嗎?我呆呆地看著林玲,剛剛我還在幸福的巔峰,可馬上我就墮落到無盡的悲傷裏。外麵的陽光也不燦爛了,外麵的鳥鳴也開始討厭了,我很想有個氣槍,把它們都打下來,然後烤了下酒吃掉。可能那樣我就不會難過,會覺得好受一些。

可陽光還是那麽明晃晃地照著,鳥還是唧唧喳喳地叫,我不由得到處亂抓,想砸點什麽東西出氣。

身邊隻有被子,我一把拉起,甩到床下去。露出被子下麵的林玲,她上半身已經被我脫得半光,腰帶也被我解開一半,突然失去了被子,她一聲驚呼,一下掩住了半露的胸。

我又從地上把被子拉了上來,給林玲蓋住,然後拿過枕頭,把頭埋了進去。

林玲靠著我,喃喃說著:“我不知道我這一走要走多少年,所以我想和你……,可上一次……上一次後……我又怕懷孕,所以……一直等到今天……我才敢再試,可……可……現在也做不成了。”

她一下抱住我:“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該害怕懷孕的。”

她大哭,好傷心,似乎和我做不成那事她就特別難過一樣。我聽著她哭,想著最近發生的事,突然覺得命運這東西很是玄妙,也許董半仙那神棍研究的八字和一些奇門遁甲的東西確實有他的道理。我和林玲的第一次失敗了,但不見得第二次就會失敗,可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間我卻割了包皮,這讓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間的時間拉長,於是事情就在這個時間段上出現了轉變,林玲要去美國了,這似乎注定我和林玲之間不可能做成那事。

也許做不成反而很好,我就這樣安慰林玲,我說早戀已經不對,現在要是再做那事可就更不對了,我們是祖國的未來,應該把精力放到努力學習文化知識讓自己成為國家的棟梁上麵來。要為了國家的四個現代化建設發揮自己的力量,要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發展觀,不要墮入**的**之中,要讓自己健康成長。

她哭著說:“我不想成為棟梁,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我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我們會在一起,不就四年嗎?我張進可以考上北大清華,當然也可以輕鬆出國去留學,你在國外等著我,我會去找你的。就算我不去找你,難道你不會回國找我嗎?”

林玲拚命地點頭,說:“我一定會等你。”

我抱住她:“我們最終還會在一起。”

可是擁抱是如此的不踏實,我有些了解林玲了,她想和我做那事,或許隻是恐懼這種不踏實的感覺而已,她需要更真實更熱烈的結合來衝淡她內心的不安。我們不再是小孩,我們都已經成年,知道未來並不可以預測。我和王二丫小時候還說我們長大以後一定會是夫妻呢,她一定會是張進的媳婦,張進一定會娶她呢?但是現在王二丫跑到那裏去了我都不知道。所以麵對未來,我們雖然信誓旦旦一定會在一起,但內心裏更多的還是不踏實。

我用力的擁抱她,想把她嵌入我的身體,她緊緊地貼著我,似乎是想衝進我的胸膛來。她的臉如同火燒,她說:“張進,你現在,真的不能……不能做那事嗎?”

我下麵的東西已經堅硬如鐵,如此的膨脹隱約帶來一些疼痛,那是還沒有完全愈合的傷口,我搖搖頭說:“不行,醫生說起碼要一個月,現在才一周多。”

林玲很失望,又哭了。

我一任她哭,,最後她哭不出來了,聲音都啞了,靠著我,軟軟地一點力氣都沒有,我看她,發現她眼圈紅紅,卻沒了眼淚,望著我呆滯無神。

我好心疼,親她的嘴唇,她唇上都是淚的鹹味。

她說:“張進,給我唱首歌吧,唱我沒有聽過的歌。我喜歡你唱歌。”

我坐在**,她躺在我懷裏,枕著我的腿。我伸出手去拉開窗簾,陽光衝了進來,照在她美麗的臉上。

少女的臉,聖潔美麗,院子裏樹上的鳥被我驚嚇,撲楞楞地飛跑了。

有一首歌衝進了我的腦海,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歌,但我會唱。

我輕輕唱:

如果那兩個字沒有顫抖,我不會發現我難受。怎麽說出口,也不過是分手。

如果對於明天沒有要求,牽牽手就像旅遊。成千上萬個門口,總有一個人要先走。

懷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離開的時候,一邊享受一邊淚流。

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

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隻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

她哭了,堵住我的嘴,說她不喜歡這首歌,說十年以後她不會成為我的朋友,她還會是我的情人,她說她還要把她的第一次留給我。

她說著說著熱烈起來,激烈地吻我,對我發誓:“張進,我一定是你的,我是你的。”

我也淚流滿麵,我們接吻,我們的眼淚都流到嘴裏,分不清是誰的淚水,但那淚水的味道相同。都是鹹的。

林玲走的那天我沒有去送她,也沒有去學校複習功課,而是一個人在家裏喝著啤酒。

桌子上擺著我送給林玲的那個子彈殼,林玲走的時候又把子彈殼還給我了。我對著子彈殼喝了好多好多的酒,然後我又開始摔杯子,我認為這酒是假的,如果不是假的為什麽喝也喝不醉,所以肯定是假的。所以我拿著酒就要去找門口食雜店的老板算賬,我老早就看他不順眼,他娘的,這B總賣給假煙給我,現在竟然敢賣給我假酒。

我站在食雜店門口,大罵說你丫的這是生啤嗎?你他娘的這酒裏分明兌了水和洗衣粉,逛**逛**就出了沫,你當我傻逼啊?

店主不服氣,還跟我頂嘴。

我惱怒起來,衝進去就拎著他頭發把他從店裏拎出來打,店主比我個大,我想他要真拚命我肯定打不過他,可他就是不還手,縮著身子和一個蝦米樣子任憑我打。我這樣打著也沒意思,周圍還有人來看熱鬧,我就不再打,而是放了店主,讓他賠給我兩瓶二鍋頭,我拎著回家。

我繼續喝,這二鍋頭便宜,所以沒假貨,真貨就是好,量足勁大,喝著喝著我就頭暈了。然後聽到有人敲門,我想是店主來找我報複了,我就拎著個鐵棍去開門,結果不是店主而是張力男。

張力男看到我就大罵:“張進,你為什麽去打架?”

我說:“他賣假酒。當然要揍他。”

張力男搶過我手裏的鐵棍就丟了出去,說:“揍也不能你揍啊,操!你是學生,要好好學習考大學,以後揍人這事都不要你插手,要揍人我揍。”

我哼了一聲,不理他,這流氓自己天天打架鬥毆,但是當了我的力男哥以後就不允許我去打架,說什麽就指望能我考上大學然後他好跟著我去大學校園裏去感受文化氛圍。他娘的,流氓還能會教育人,我張進跟流氓住在一起還能不是流氓?學校裏那些老師學生早就當我是流氓了。隻不過我成績一直都全校第一,鄭經仁還指望著我給一中爭臉,而且袁老師也對我護愛有加,所以他們才對我這個流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願意上課就去上課,不願意上課就逃課,從來沒人管。

我回屋繼續喝。張力男過來坐我旁邊,對我說:“張進,失戀了?”

我搖頭說:“沒。”

張力男切了一聲:“你那事別當我不知道,女人都去國外了,還不叫失戀?”

我大怒:“但我這不是失戀。你不許胡說。”

張力男說:“好好好,你這不是失戀,是我胡說,但……但你現在總之是一個人了是不是?”

我無奈點頭,是啊,就算我不承認這是失戀又能如何?我決定不了未來,眼下,林玲確實是離開我了,她去了美國。

美國是什麽樣呢?美國一定很美,跟天堂一樣美,否則為啥叫美國呢?否則為啥有這麽多人要去呢?我們市的市委書記據說每年都要去美國考察,能跟著他去考察的人樂得臉都開了花。去美國一定要花很多錢才能去,但還是有那麽多人要去。電視裏經常說美國如何如何,但這些人還是要去。現在林玲也要去,寧可和我分開也要去,全然不管我和她的愛情,我突然間非常憎恨美國。我覺得就是它壞了我美麗的愛情。

我不由大罵:“那個破地方就那麽好嗎?”

張力男說:“當然好,世界上最有錢的人是美國人,美國還有名車,有名酒,一切好的東西都在美國。”

張力男沒文化,我卻知道最有錢的人好像是美國人,但名車名酒可不一定都就在美國,但我怨恨起來不分國度。我喝多了,我拎著二鍋頭就開始咒罵:“我**娘的,那老子我就要成為世界上最有錢的人,我要把二鍋頭變成世界上最名貴的酒,讓全世界的有錢人都喝二鍋頭。”

張力男嘿嘿地笑,他說我真喝多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張進,好女人多的是,別死守著感情不放鬆。你一表人才,瀟灑帥氣,英明神勇,當然,比起你力男哥我還是有一定的差距,但也是百裏挑一,不,是千裏挑一,萬裏挑一的優秀男人,咱能缺女人嗎?招招手不就是有女人送上來?別為了一個女人的離去而喪失了你的鬥誌,要知道這是上天給你的機會,上天奪走了你的一棵樹,卻慷慨地贈送了你一片森林。”

我看著張力男,有些不解:“你什麽時候這麽能說了?”

張力男得意:“我一直都是優秀的流氓,優秀的流氓能沒口才嗎?”

我給了他一個中指,張力男說:“不是我給你潑冷水,你想想,高中就去美國留學,這是普通人家能作出的事情來嗎?”

我一下站了起來,我心裏一直都有一個疙瘩,但和林玲分離的痛苦讓我沒機會思考那是什麽,現在張力男一告訴我,我一下明白了。

我們老師常說,以後你們考上大學等大學畢業了,就可以申請去美國留學。去美國比考大學要難很多,上大學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十個才能考上一個,但如果去美國留學,那可能就要百裏才能去一個。這麽難的事,林玲竟然說去就去。

我跟張力男混了這麽多久,也算是多少見過一些世麵,再不是以前那個農村來的土包子。大學畢業以後那個是公費留學,如今林玲高中沒畢業就去,顯然是自費過去到那邊參加入學考試,這得有很多很多的錢。而且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這也不是有錢就能辦成的事。林玲的父母也就是我們市裏一個小小的工廠職工,比我家也沒有富裕多少,怎麽能夠讓林玲去美國讀書?就算我們的市委書記的女兒,據說都沒有去成美國。

張力男說:“明白了吧?她家可不是一般人家。”

我癡呆兒童一般地問:“那她……她家是什麽人?”

張力男搖著頭,說:“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她父母就是一對小職工,再沒有其他背景了。但肯定不是這樣。也許是某個大家族呢?”

張力男想起了我們看過的那些垃圾電視劇,然後發揮了充分的想象力,給林玲設想了很多種身份,他說:“但無論真相是什麽,弟你還是死心吧!我覺得,人家就是和你玩玩,沒想真心和你一起,玩過了,哭一場,就各奔東西,這事,我懂。”

我突然有些難過,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林玲離開我我很傷心,但現在知道林玲似乎隱瞞了我很多事情,我更是傷心。我有點相信張力男胡說的那些,否則她為什麽把子彈殼還給我?我都說了這是我最寶貴的東西,我為了證明我的愛情才送給她的,可她卻不接受,又還給我,她一定是想有一個了結,不想再藕斷絲連才這樣幹的,似乎真的就是玩玩感情而已。但我又告訴我這些不能相信,遊戲可以玩,感情怎麽可以玩?張力男是垃圾電視劇看多了,很無聊才這樣猜測。

我一下子就變得非常難過,心裏莫名其妙就感覺壓抑。

我喝了一大口二鍋頭,我說:“那又有什麽?我還很了不起呢!”

我覺得我就是很了不起,但能證明我了不起的,似乎隻有高考考個好成績。

哎,我在乎高考,人家林玲卻不在乎,說走就走。

我又有些垂頭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