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馳把“笨蛋”兩個字說得很用力,手臂都鼓起青筋。

法小藍小小的身軀靜默地站在原地,大概沒想到剛剛開始,就遭遇這樣激烈的變故。

隨著沉默的蔓延,景馳深藍眼眸中的光,也終於一點一點的,全都黯淡下去。

……算了,都一樣。

她算是他的什麽人呢,憑什麽要——

“……我大概能想到。”

法小藍抬起眼睛,逆著光看不分明,“我大概能想到這一切可能有多糟糕,我也能想到從這糟糕的泥沼裏往上爬一點點會有多開心。我曾經有一段時間也深陷在糟糕裏。”

兩個人中間隔著一段距離,帶著輕微鹹味的江風在其中穿梭。而法小藍正邁步向他走來。

這段距離是二十四塊地磚。景馳走了六步。

他們那兒有一個習俗,大意是七步之後就不能回頭。

他走了六步,而法小藍正在將這段距離快速變短。

當天晚上,景馳答應了成為法小藍的輔導生。

第一次接到法小藍的電話是在幾天後的一個晚上。

他們下了晚自習,張開商量著要和人偷溜去酒吧,正在問景馳要不要去時,他的手機剛好響了。

景馳留了一個心眼,暫時不想被張開發現他和法小藍的關係,所以給法小藍存的名字是——“藍兒”。

一個叫一下心裏就會甜蜜好一陣的名字。

藍兒在叫他。

景馳咳嗽一聲,拿著手機到了衛生間接,法小藍告訴他,這周末他就可以見到那位傳說中的陳老師了。

他盯著鏡子裏自己帥氣的身影,哦了一聲,由衷地希望陳老師又矮又胖,那樣他會更喜歡他。

“哎,小馬駒,你到底去不去呀?酒吧裏美女可不少!”張開陰陽怪氣地衝他喊。

景馳扭過脖子:“不去。”

“你不去,留在宿舍幹嘛?”

他要看書、學習,至少不能太在那什麽陳老師麵前跌了麵子。

正式見那陳老師的那天,景馳特地花了半個小時捯飭了一下自己,他自己給自己找的原因是,同是自視為

無人賞識的“滄海遺珠”,他當然更應該年輕氣盛些,他篤定,陳老師絕對會在他麵前自慚形穢。

……才不是為了讓法小藍發現他更年輕英俊、更有才華。

法小藍在車站等他,一路上景馳都沒怎麽說話,怕說錯什麽。

撳了門鈴後過了五秒,門被打開,法小藍恭敬地對門裏的人鞠了一躬,說:“打擾了”。

景馳將視線從法小藍頭發往前移,看到一個身材矮胖、鼓眼睛、圓腦袋的中年小胖子。之所以說“小”胖子,一是因為此人胖得還不算有礙觀瞻,而是此人比起他,實在太矮,和法小藍站在一起差不多高。

景馳心中暗舒一大口氣。

“怎麽,這就是你說的小子?”那小胖子鏡片後的鼓眼睛盯著景馳,眉頭皺了一下,問法小藍。

法小藍有點不好意思,又鞠了一躬:“陳老師,拜托您了。”

小胖子又將視線轉向景馳,景馳略帶了點挑釁地對他抬了下下巴。

“進來吧。”

陳老師將近五十歲,和妻子一起住在這裏,兒女都已各自成家,景馳和法小藍去的時候,將近十點半,陳老師的妻子,一位同樣矮胖、但更親切的婦女招待他們吃水果,就進廚房去忙了,景馳看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今天要在這裏吃中飯,而法小藍已經去廚房幫忙去了。

沙發上隻剩景馳和陳老師對坐著,空氣一時間又僵硬又幹澀。

“你和小藍什麽關係?”小胖子開門見山,“你這樣又急躁又傲慢的樣子,她總不會看上你。”

景馳本來將視線鎖定在水果盤上,一下子就被激怒了:“你憑什麽這樣說我?”

“也沒什麽,隻是糟老頭子的幾點看法。你的衣服和發型明顯都打理過,但是冒頭兒的胡子卻沒刮,和小藍站一起的時候,總是用眼角來瞧人,你還不承認嗎?”

陳老師說著,唰唰兩下削好一個蘋果,遞給景馳,景馳別扭一秒,還是接了。

“小朋友,你這樣就很危險了。”

因為低著頭,陳老師的鼓眼睛微往上看著,越過眼鏡架看著他,要是其他人用這種方式看人,一定猥瑣又欠

揍,但這個胖子做出來卻有一點……別致的可愛。

當然,景馳是不會承認這一點的。

“我……我怎麽危險了?”

“嘿,因為你這樣的小朋友,很明顯有點才氣,但很容易就被你的急躁和傲慢毀了,”陳老師將另一隻蘋果切成幾塊,削成小兔的樣子,“但幸好,你遇到了小藍,小藍又正好認識我,所以你隻是有點危險,不然就完蛋啦!”

景馳算是看出來了,這個陳老師就是老頑童,說話總是一驚一乍,但,還不至於讓人討厭。

“師母,菜洗好了放這裏嗎?”法小藍端著水靈靈的茼蒿問。

“對對對,放那兒就行,”師母說,隔了一會兒突然問,“小藍,剛才的男孩子是你的學生嗎?”

法小藍點頭:“是啊。”

她看了一眼客廳,陳老師正和景馳說著什麽,“景馳其實很聰明,但對學習沒有興趣,我想陳老師一定有辦法的。”

師母將煲好的湯端給她,笑說:“那還真是巧了,你小時候也是這樣,還真是老頭子教好的。”

法小藍害羞地笑了笑,將湯端到餐廳桌子上。

“……那有什麽意思,無聊透頂——”景馳一臉看不上的孤傲表情。

“小朋友!你這樣的思想就很危險了!你沒看過那個展覽吧!你以為藝術家都是天生的,你畫幾幅給我看看!”

“畫就畫!”

法小藍看到景馳果然抓過素描本畫起來,陳老師抱著肩膀看他畫。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法小藍相信他一定能幫到景馳。

所有菜肴都準備好了,師母笑眯眯地叫沙發上的兩人吃飯,一連叫了三次,都隻是應了一聲,卻沒有動。

“……你看看你的這幅畫,比上一幅好在哪裏?你強調了比例,黃金分割點知道吧,你看她的眼睛——”陳老師對景馳條分縷析。

“我胡亂畫的。”景馳嘴強。

“嘿,小朋友!你這樣的思想真的很危險!你明知道這些美感來自哪裏,卻不承認它來自於你的智慧,這樣子的畫,就算是美,也沒有靈魂,像是櫥窗裏的木偶!那個匹諾曹你總知道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