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之際,後花園內,滿目蕭索,虞美人獨自坐在庭內,石凳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棉墊,手中捧著一個小小的暖爐,看著看著,不自覺的笑起來。

“姐姐身子弱,大冷天的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

虞美人轉過頭,見是一身大紅的皇後,說話時嘴裏哈出霧氣,雙手揣在一起,批了件大大的狐裘,倒是襯得小臉愈發瑩瑩如玉。

虞美人不由得淺笑,其實對這位皇後還是有幾分好奇,一直以來都是個安分的主,隻是她記憶之中的嵐兒,卻是一個好動的偶爾會惹出是非的丫頭。

二皇子之事後,這位皇後也就愈發的沉靜,卻絲毫不擺皇後的架子,後宮中也沒有樹敵。

“我隻是覺得,日子過得愈發的快了。”

“是啊,妹妹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姐姐的時候,可真是驚為天人,如今看得習慣了,姐姐倒是愈發的美了。”

虞美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她平日裏很少同這位皇後有所交情,而且這位皇後也是個不慍不火的主,後宮之事很少參與,不知今日她怎麽就會有心思,同她來說笑。

“皇後娘娘如果有話,可以直說。”

虞美人懶得同她兜圈子,見皇後微微一笑:“本宮也沒有什麽大事,隻是近些日子聽說,皇上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不知道姐姐現在有什麽打算?”

虞美人心底一寒,不知對方是何意思,卻強壓下心中的疑惑,笑著出聲。

“皇後從哪裏聽到的消息,太醫不是說了嗎,皇上隻不過是操勞過度,休息些時日就會好起來,皇後根本不用擔心。”

“倘若是姐姐說的,本宮當然相信,本宮隻是有點擔心,這些年,妹妹雖然不說,也知道姐姐的眼裏容不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也並非能容得下姐姐,倘若姐姐不趁皇上在的時候,讓皇上擬定聖旨,將那聖旨拿在手裏,太皇太後若想從中動手腳,還不是輕而易舉?”

皇後說著,聲音突然間一狠,虞美人心中跟著一跳,按照嵐兒平日的作風,她哪裏會管後宮之事,如今倒關心起了她的兒子,確實讓人覺得奇怪。

雖然心中疑惑,虞美人還是淡淡開口:“皇後今日怎麽會關心起太子的事情,更何況,皇上到如今也隻有一個兒子,本宮又有什麽好怕?”

“姐姐難道沒有聽說了?”皇後繼續道:“如今安樂宮那位又懷上了子嗣,而且本宮聽說,這芸妃前三胎都是女兒,這一胎定是兒子。”

芸妃又懷了身孕,虞美人眉心一緊,卻冷笑:“她倒是懷得勤,隻不過是一個未出生的孩子,本宮有何可懼?你又如何想要幫我?”

“本宮並不是想幫姐姐,本宮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皇上,也是為了自己。”

皇後歎了口氣:“怪隻怪本宮命薄,惠兒那麽小,卻命不好,生在這帝王家,早早便喪了命。本宮是母憑子貴,靠著姐姐當了這皇後,如今也隻求平平靜靜的過完這一生,但也不想太皇太後毀了北丘皇朝的百年基業,而且,小太子天資聰慧,將來定是一個明君,所以才想要提醒姐姐早做打算。”

如此,她倒是在替她著想了。

虞美人不禁一笑:“你放心好了,倘若皇上真的有什麽,本宮也不會任由太皇太後胡為。”

虞美人說的肯定,這些年,要不是北丘尹有心阻攔,她定是要將太皇太後置於死地,如今,也隻是差一個合理的理由。

“姐姐都這麽說了,本宮便不再多說了,不過……”

“不過什麽?”

虞美人心中一緊,定定的看著對方。

“可能是本宮多慮了,隻是早些年皇上來嵐綺宮的時候,喝了些酒,說了些胡話,後來還掏出了一塊玉佩,本宮隻是粗略的瞟了一眼……”

皇後見虞美人臉色一變,話便再也說不下去:“算了,可能是本宮瞎想,天氣也冷了,姐姐還是照顧好自己的身子,本宮就先回去了。”

皇後說完,見虞美人沒有動靜,便不再等她回答,轉身走下了台階。

虞美人維持著那個動作,坐到身子僵了,聽聞身後有人叫她,才回過神來,見馨玉手中拿著一件披風,滿臉擔憂的看著她。

“娘娘方才在想什麽?奴婢叫了還幾聲,都沒有反應。”

虞美人搖了搖頭,剛剛皇後的話尤在耳邊,倘若芸妃真的生下一個兒子,那麽她的兒子就不再是太皇太後手中傀儡的唯一人選,那麽北丘朔也不再是可以繼承皇位的唯一人選。

如果是這樣,太皇太後很可能會加害她的兒子,就像當年除去她們虞家一樣,這些年來,她不斷的打聽蔚芳兒的下落,可是她卻像是人間蒸發了,半點消息也沒有,隻怕是已經凶多吉少了。

太皇太後,虞美人又一次在心底念著這幾個字,像是有千般恨意,落在胸口。

“娘娘。”

馨玉不禁有些擔心,虞美人雖然剛剛看了她一眼,卻無半點回音,她伸手將披風披在她的身上,感覺到她身子一抖,手指也跟著一顫。

“馨玉,皇上的病,究竟怎麽樣了?”

虞美人忍不住開口,這句話的答案她其實已經清楚,隻是想要聽到別人口中會不一樣,至少讓她抓住一線希望。

虞美人緊緊的攥著拳頭,背過身,許久聽見身後的聲音,指尖刺進皮肉的疼痛,讓她微微的咬住下唇,生怕一鬆口,就會發出聲響。

“娘娘,皇上的身子,隻怕,隻怕……”

隻怕熬不過這個寒冬了,後麵的話,即使對方沒有說出口,她也能夠想象的出來。

馨玉有些緊張,這些年,她多少也知道虞美人同北丘尹昔日的情分,一個女人,如果可以為一個男人許下傾盡天下的誓言,那麽她一定是愛他愛到了骨子裏。

隻是,她已經想象不出,當這個女人,被她所愛的男人辜負的時候,甚至作為一顆棋子,最終變成一枚棄子,這樣的痛楚,她就連想一想,都會覺得痛,那麽虞美人,究竟是怎樣挺到了現在。

“馨玉,本宮不是難過。”虞美人站起來,轉過身,那一張傾城絕色,醉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卻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苦澀。

聲音停頓了一刻,她才輕聲笑了笑,忽然間,眼淚就毫無防備的落了下來,緩緩的流入口中,澀得有些刺眼。

“本宮隻是覺得,隻是覺得有些不甘,本宮還沒有從他的手中奪來天下,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就麽走了。他走了也就算了,留下本宮獨自同太皇太後來鬥,倘若本宮輸了,還要連累了朔兒,馨玉,看來本宮這一次,是需要速戰速決了。”

虞美人說完,馨玉皺了皺眉,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她能感受的出,虞美人現在的心裏很不好受,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著她,至少還能夠陪著她。

“娘娘。”

不遠處,書蘭朝著她們這邊跑過來,看神情有些慌亂。

“何時慌慌張張?”虞美人微微皺眉,書蘭一向辦事穩重,看來這一次也算是事態嚴重。

“娘娘,剛才太皇太後和芸妃來紫華宮,太子殿下不知為何同芸妃娘娘發生了衝突,不慎將芸妃推撞在桌腳,太醫說,太醫說芸妃肚子裏的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虞美人心中不由大震,強壓下心中惶恐,芸妃剛剛得了孩子,又怎會不小心翼翼,定不能讓這個孩子失去,難道是朔兒他……

不會,朔兒這些年辦事也穩重了很多,連她也不由得誇他辦事知輕重,而且他向來重視親情,又怎麽會出手傷及芸妃腹中的胎兒,這件事情,一定是太皇太後做的。

隻是她不明白的是,太皇太後不是該好好保住芸妃腹中的胎兒,又怎麽會用這個孩子來作為對付她的籌碼,就算是用,也應該等到這個孩子出生才對。

如此,便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太皇太後已經想到了更好的方法對付她?

“娘娘。”馨玉聽到太子有事,心中已是大急,見虞美人遲遲沒有反應,隻是變了神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隻是在她心中,太子就像自己的親生孩子,便更加心急,忍不住出身催促。

“書蘭,去請範大人來一趟。”

虞美人說完,馨玉不禁心慌,不知為何她不先幫太子解圍,反倒是要先去見範大人。

“本宮正是要救太子,如今皇上的情況恐怕撐不了多久,太子當然是不能犯任何錯誤,要想救太子,這件事情,就必須計劃周全了,哼,既然她給了我這個機會,本宮這一次,便將她們一網打盡。”

虞美人說話時,聲音愈發的冷,狠勁也足了十分。

馨玉見她心思已定,便不再去阻攔,隻是跟著她,朝著太醫院走去。

虞美人並未直接進太醫院,而是讓書蘭將範大人請到冷宮附近,範大人見路不對,本來心生疑惑,想要離去又不敢,隻得跟著她到了虞美人所在的地方,竟是廢皇後曾經呆過的宮殿,不由得心生懼意,連連後退。

大殿的門嘎吱一聲,冷宮內頓時有了燭火,虞美人從屏風後麵走出來,拙火搖曳,趁著她的容顏愈發的絕豔。

“臣參見皇貴妃娘娘。”

範大人心中惶恐已極,膝蓋一軟,幹脆跪在了地上。

“範大人何必多禮,起來吧。”

虞美人輕聲出口,冷宮中原本就比別處森冷,尤其是這冬日,隔著棉褲,那寒意卻仍舊滲了進來,女子那薄薄一聲好似歎息,像是就要喚醒這冷宮中的冤魂野鬼。

範大人從地上戰戰栗栗的爬起來,心中的懼意就快要炸開。

“娘,娘娘,不知娘娘喚微臣來有,有什麽事情?”

“哼。”虞美人輕輕一哼,已經麵帶笑容:“本宮那妹妹命苦,到死都不知道是死在何人手中,範大人,你說呢?”

虞美人這一問,近乎將範大人嚇破了膽,立即跪到地上,磕起了頭:“娘娘饒命,娘娘饒命,老臣也是得了太皇太後的吩咐,才,才會……”

“你不說本宮也知道。”虞美人打斷他的話,聲音依舊輕柔:“範大人怎的這般害怕,本宮知道範大人醫術高明,本宮隻是想請範大人替本宮把一脈。”

虞美人說話的時候,已經走到範大人麵前,將手臂伸出,那範大人心裏惶恐不安,手指戰栗著伸到女子的腕間。

許久,他像是一驚,抬起頭,哆哆嗦嗦的開口,口中不斷的哈出白氣。

“娘娘,恭,恭喜娘娘,是喜脈。”

範大人說完,虞美人縮回了手,將袖子放下,她自己也是半個大夫,當然知道自己是如何脈象,不過……

唇邊不禁勾起一個弧度,微微起唇,聲音卻是一冷。

“範大人醫術高明,可還記得,當年太和殿本宮得了什麽病?”

“娘娘!”範大人身子一抖,臉上褪盡血色,如見厲鬼索命一般。

“你放心,本宮並不是這般小氣的人,隻是今天這脈,本宮並不是想讓你替本宮把的。”

“不是娘娘,那是何人?”

範大人心中害怕,卻又不解。

虞美人抬眸,視線一定,唇邊綻開一抹令人驚豔的笑容。

“範大人不如替芸妃把一脈,看看芸妃究竟有沒有懷上龍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