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日,宮中的傳聞不斷,有人說那皇貴妃便是那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不但人長得美,心地也生得好,安樂宮那位陷害了她,她竟然不計前嫌的,待芸妃如親姐妹。

而且這樣的傳聞竟然是從安樂宮傳出,而且越傳越烈,虞美人自然知道這些話是從何人口中說出,也就任由著它去瘋長。

芸妃小產陷害她一事尚且還未查出,芸妃也如平日一般養在安樂宮中,這件事情既然已經交到了虞美人手中,其他人便也不敢再過問。

虞美人如今擔心的,除去太皇太後便是北丘尹的身子,他已經兩日未上早朝,雖說隻是兩日,隻是但凡能夠撐得下去,他也不會這般。

難道說,真的已經到了無法治愈的地步,甚至真的已經熬不過這個冬季了嗎?

心中驀然沉痛,這幾夜她都不能睡的踏實,每每如夢,便是那過往的算計,她作為他的一顆棋子,麵對著他,一回頭便是無底深淵。

昔日桃花樹下的那場美夢,似乎已經更加的遙遠。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乾熙宮的門前,卻再也邁不出一步。

其實想想,他畢竟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往日裏,連她都不過是他棋局上的一顆棋子,這後宮中朝堂上所發生的事情他又有哪一件會不知道呢?

如此,再見麵的話,他究竟會不會怨她。

心中猶豫著,想要轉身,不想那殿內的公公剛好走了出來,看到她不由得喚了一聲:“皇貴妃娘娘。”

虞美人心頭一顫,止了步,轉過身,靜靜凝笑在唇邊,聲音像是試探:“公公,皇上他是不是已經睡下了?”

這一問倒像是希翼,倘若北丘尹睡下了,她進大殿看著他就好,便不會心慌忐忑,不知道究竟該如何麵對。

幾何時起,她那般心心念念的想要見他,竟變成了現在的不敢相見。

心中一苦,那公公已經開了口:“皇上剛剛醒來,正好這幾日惦念娘娘,娘娘好久沒有來了,如今……”

那公公說著,像是歎息,忽然間跪在地上:“皇貴妃娘娘,奴才跟著皇上一輩子了,有些話皇上不說,奴才卻是都看在眼裏,奴才知道皇貴妃心裏有怨,奴才做了一輩子的太監,打了一輩子的光棍,也不知道什麽是情啊愛的。可是奴才看得出,皇上心裏苦了一輩子,先是蘭美人,再是娘娘,皇上總是說自己欠了娘娘,那一次,皇上已經將蘭美人的畫像讓奴才收起來了,那個時候奴才就知道皇上心裏已經有了娘娘,可是偏偏讓皇後得了那畫,威脅皇上讓他娶她,皇上沒辦法了,他怕主子傷心。”

那公公說到了動情處,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淚,聲音也帶了幾分淒楚:“娘娘,皇上說,他始終也不能了解娘娘,可是那並不是因為不愛娘娘,隻是娘娘把心封閉了,不讓皇上進去,他還說,他想要看娘娘再跳一支舞,這舞是娘娘平生的最愛,倘若還願意為他跳,心中或許有他,這一生也算是如願了。”

“還有幾件事情,皇上這輩子怕是不會開口了,可是奴才實在忍不住了,當初皇上承諾了娘娘,定不會傷及廢太子性命,那一箭也不是皇上下令的,而是尹宏,他是皇上的暗衛,怕皇上心軟會壞大事,還有就是右丞府一案,皇上並未殺右丞夫婦,隻是承諾了太皇太後,才不告訴娘娘,還有,還有那個魔頭,皇上也放了他,死的隻是一個替身,好像是叫“弄”,還有,還有……”

那公公念念叨叨的像是要把陳年往事一塊道出,虞美人眼前有些模糊,心中愈發的痛楚,到後麵也不知道對方說了些什麽,隻覺得胸口想被什麽壓著,就快要喘不過起來。

她的腦海中,唯一清清楚楚的回應著的,就是南宮傅沒有死的消息。

他沒有死,那麽她所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麽?她曾經不顧一切的為了一個男人的天下,如今又不顧一切的為了另一個男人緊緊給過的溫暖,想盡方法的傷害他。

究竟,為了什麽?

許久許久,她才緩緩走進大殿,視線觸及的,那一身明黃的男子坐在窗前,緊緊一個側麵,他已經消瘦了許多,甚至他容顏憔悴,正閉著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偶爾的幾聲咳嗽,倒是能夠知曉他是醒著的。

忍不住朝著那男子走進幾步,不禁意卻瞟見龍**那一抹熟悉的碧色,緊緊露出一半在枕下,虞美人的身子已經忍不住抖了起來。

腳下一個踉蹌,手指打翻了桌上的茶壺,她抬起頭,對上那雙溫潤的眸子,有些不知所措。

“你來了。”北丘尹剛剛露出一個笑容,看到女子臉上的驚慌,視線不由得轉向龍床,然後皺了下眉,卻未多說什麽,轉過頭,凝著她的臉:“你有什麽話,就問我吧。”

深吸一口氣,沒有來的苦澀,他竟讓她問他,原本不是他該問她的嗎?問問她,到底允兒是不是那個人的孩子,問一問她現在愛的究竟是誰,或者,問一問,芸妃腹中的孩子究竟是不是她害死的,然後再問一問,她究竟還做了些什麽。

心中好痛,痛得胃裏一片翻攪,突然間那惡心感排山倒海的湧了上來,虞美人定定的看著對方,眼睛也不敢眨一下,許久,等到胃中的翻湧平息了下來,她才微微揚了下唇,吞咽下一口口水。

“我懷孕了。”

“真的?”

北丘尹似有些驚喜,迫不及待的走到她的身旁,像是初為人父一般,隻是那笑容似乎蒼老了許多,看得她心中酸楚,一下子便落下淚來。

“傻瓜,這是喜事,何必哭成這樣。”

北丘尹心疼的伸出手,摸去她的眼淚,然後笑著,拉起她的手。

淚水卻像是再也止不住了,一觸即發,虞美人心中堵得難受,尤其是他笑著,她卻痛著。

“你還有多少時間,北丘尹,你到最後也不能給我一個完整的家。”

第一次,她指責他,說出了心底那個最害怕的字眼。

北丘尹聽到那個字的時候,心中抽搐一下,看著女子哭的通紅的眼,就連小時候也未曾見過的,這般哭鬧著的她。

“對不起。”

許久之後,他僅能吐出的三個字,沉甸甸的,像是一生的誓言,就停留在了此刻一般,卻是她這輩子最不想從他口中聽到的話,她寧願從他口中聽到的,還是一如既往的欺騙,或者單單的一個“好”字,也能夠讓她心滿意足。

可是,為什麽偏偏是對不起,為什麽到了現在,他反而不願意騙她了。

“死蚯蚓,爛蚯蚓,你知不知道,你說了一輩子的謊話,原來,我還是最怕聽到你口中的實話。”

“可是我總不能騙你一輩子。”

北丘尹苦笑,卻被女子甩開了手,咬住下唇:“你已經用你的一輩子騙了我,倘若你不在了,我的下輩子要交給誰來負責,你欠我的,終究是你的一輩子,加我的一輩子,就算下輩子,下下輩子,你也還不輕。”

“那就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還你可好?”

北丘尹溫顏一笑,像是不懂她的悲傷,卻又將一切包容進那個笑容中。

虞美人愈發的止不住哭泣,咬破了嘴唇,卻還是覺得不夠痛。

“美人,可否答應我一件事情?”

北丘尹突然間開口,虞美人貝齒微微鬆動,好不容易吐出一個字:“說。”

剛剛聽那公公的話,他瞞著她許多事情,倘若他此刻要求她跳一支舞,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拒絕得了。

“可否答應我,無論將來如何,都放太皇太後一條生路。”

原以為的和現實中的背道而馳,這句話,恐怕是她現在所能容忍的極限,那個女人設計陷害她全家,又害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妹妹,如今,她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又如何能夠放得過她。

心中的恨意有生,卻最終抵不過酸楚。

“你若能活著,我便留著她,你要是死了,我便讓她同你陪葬,北丘尹,所以你就好好的活著,為了那個人,好好的活著阻止我,這一次,我不可能再心軟了。”

這般倔強,同他記憶中的一樣,讓他心生不忍,隻是……

北丘尹最終歎息著看著她:“你這個樣子,讓我如何放心的下。”

“你放心不下的話,就給我好好的活著,活著看著你的天下。”虞美人的話,愈發的語無倫次,隻有她心裏清楚,她和他之間,早已習慣了這般的相處,他不了解她,她也不完全懂他,或許隻有這般,才能讓對方好受。

“北丘尹,你聽著,北丘皇朝的江山是我虞美人用命打下來的,你的皇位也是我虞美人用命保住的,你的兒子,也是我虞美人十月懷胎為你生下的,你今生欠我三條人命,我現在隻要你一生一世,你就算做牛做馬,也得給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