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和十五年冬,漫天飛雪,寒意肅殺,北丘皇朝迎來了最冷的一天。

芸妃小產陷害皇貴妃一案,也終於有了些眉目,芸妃終於熬不住心中的懼意,吐露出陷害皇貴妃一事的真相,竟是受太皇太後所指使。

此言一出,當真是指鹿為馬,莫說這後宮,就連天下人都難以置信,隻是芸妃膽敢說出這般愚弄天下的話,背後的勢力一定夠大,這件事情也不得不繼續追查下去。

當朝權臣,很容易便讓人聯想到左丞,尤其是想起當年右丞府一案,更是覺得案情疑點重重。

這一案繼續查下去,竟然牽扯出驚天大案,原來那芸妃並非禮部侍郎師伊家的庶出女兒,師家的女兒早在入宮前便同人私奔,所以師伊隻得用了奶娘的女兒頂替,理應是欺君之罪。

而那禮部尚書師伊也算得上是前朝舊臣,原是和太皇太後有些聯係,脅迫了奶娘的女兒,為得是讓其能夠為他們所用,好成為對付後宮中女人的一枚棋子。

好在此事被皇貴妃查明,救出了在尚書府受苦的奶娘,才讓芸妃說出了實情。

案情愈發清晰的時候,太皇太後身邊的蘇嬤嬤竟也跑出來告發太皇太後,企圖掌控小太子,垂簾聽政的事實。

而禮部侍郎師伊也在酒醉之時,畫押認了罪,如此人證物證,太皇太後已是百口莫辯。

太皇太後謀反一案,牽扯在內的大臣都盡數伏法,隻是可惜的芸妃這般花樣的年紀,雖然最後決定大義滅親,但欺君之罪在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關鍵時刻,那奶娘竟然說出藏在心中數年的秘密,芸妃真實身份,竟然是戶部侍郎文成遺失多年的千金,倒也算得上是真正的千金之體,如此,倒是身份尊貴,便免去欺君之罪,又念其身世坎坷,大義滅親,晉封為芸貴妃。

這般斷案,也算是皆大歡喜,隻是那太皇太後謀反一事,如何斷案,卻不是她一個妃子能夠決定的了的。

讓虞美人覺得奇怪的是,自始至終,朝夕宮都沒有任何動靜,像是早已知道了結局一般,太皇太後並未出來爭辯,也未做出任何反駁的事情,倒像是縱容事情的發展,等待最後的宣判。

虞美人守在床邊,連續一夜,**的男子再沒醒過來,隻是合著眼睛,容顏憔悴的睡去,像是這一覺便是永恒,讓她不由的握緊了他的手,忍不住開口:“你知道嗎?我趁著你睡著了,什麽事情都不能夠做,便做了一件很壞的事情。”

“對你來說很壞,卻也算是為你做的事情,太皇太後企圖謀反,如今已經成了定局,雖然我說過倘若你活著我便不會殺她,隻是如今,我發現自己竟然做不到。”

“人這一輩子,能夠寬恕自己,卻很難去寬恕別人。”

虞美人說完,歎息著將對方的手塞進被褥裏,然後看著**男子寧靜的臉淡淡一笑。

這樣的麵容,她念著,想著,記憶了千遍萬遍,如今,終於要放開這份執念了。

轉過身,書蘭上前為她披上狐裘,虞美人出了門,踏著白雪,風呼嘯著吹過臉頰,微微刺痛,銀甲衛早已在殿外等候多時,虞美人靜靜凝視著眾人,停滯一刻,便邁開了步子。

朝夕宮殿門前,往日裏守在殿門口的那幾個宮女太監如今所剩無幾。

太皇太後素來喜歡清靜,如今朝夕宮的冷清倒是不那麽明顯。

虞美人走進殿內,名人關了門,大殿內一如既往的暖和,太皇太後雖然被禁了足,可惜往日的威名還在,倒沒有人敢怠慢。

太皇太後正端坐在殿內,桌上設了棋局,像是等待她已久了,而一旁伺候的,竟是平日裏守在殿外的嬤嬤。

“臣妾參見太皇太後。”

虞美人行過禮,卻見太皇太後鳳眸微眯,轉過頭看向她,眸中一如往昔的慈愛:“哀家乃待罪的夫人,皇貴妃何必還向哀家行這一禮?”

雖然隻是一句話,太皇太後鳳儀猶存,虞美人心中恨意又起,卻生生壓住。

“太皇太後是臣妾的長輩,雖然意圖謀反,不過,臣妾依舊身為晚輩,該有的禮數都不可荒廢。”

“如此,倒是做得了母儀天下。”

那話語像是譏誚,虞美人心中平添一堵,想起前些年所發生的事情,她家破人亡,她親手弑妹,全都是拜這個女人所賜,謀劃了這麽多年,隻等今日。

“前些年你的棋藝不精,現在,陪哀家下一局吧。”

太皇太後說完,自顧自的轉過身,虞美人走到對麵坐下,視線不禁意掃向那盤殘局,不由得心中一驚。

那盤棋,是她許多年前所擺,變了又變,最終所形成的棋局,如今對方卻將它擺出,十指用力的攥住,虞美人抬起頭,冷冷的看著對方:“你早就知道了?”

太皇太後抬起眸,並不因為她的怒意而慌了神,像是早已料定她會有如此表現。

“哀家曾經說過,哀家欣賞你,是因為你的聰明,其實到現在,哀家發現並非如此。”太皇太後說道這,頓了一下,指尖輕輕落下一枚棋子,這一子便像是她的結局,再無翻身。

“這條路是哀家是自己的選擇的,沒有哀家,你的聰明,根本就無法成就你的天下。”

“我從來都沒有想要什麽天下!”虞美人出聲否認,話語卻被對方打斷:“不,你想!”

同樣的堅決,隻是對方的氣勢卻早已淩駕在她之上,甚至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讓她的憤怒逐漸高過她的理智。

“你已經輸了,說的再多也改變不了結局。”

“你以為哀家真的輸了嗎?”太皇太後搖頭笑起來,像是早已駕定了什麽:“這場名為“天下”的棋局,本來就是哀家一早設下,從頭到尾,都沒有偏離過哀家的掌握,如今你贏了,便是哀家贏了,倘若你輸了,哀家依舊是贏家。”

“你在說什麽?”

心底沒由來的慌亂,如同對方說的那般,她的人生就好像真的被計劃好了一般。

“哀家說過,你身上有一個秘密,等你鬥敗了哀家,哀家自會告訴你,哼。”

不知道為什麽,虞美人突然覺得背後生出寒意,心口也怦怦的跳起來,她一直以來都想要知道那個秘密是什麽,可是現在,她突然間不想知道了。

“住嘴。”虞美人起身,狠狠的瞪著對方:“一個秘密就害死我娘,本宮現在什麽也不想聽,什麽也不想知道,本宮也不會再讓你的奸計得逞。”

“右丞夫人還未死,皇貴妃何必咒自己的母親。”

“你說什麽?”虞美人眉心一跳,見太皇太後隻笑不語,伸出手拍了兩下,原本退於後堂的嬤嬤走了出來,伸手不知按動了哪處的機關,竟然露出一方地道。

虞美人心中生疑,太皇太後已經起身,伸手拉起了她的手,感覺到指尖微微的涼意,駭得抬起頭,卻見對方麵上的笑容柔和,聲音也緩和了幾分:“跟哀家來。”

太皇太後說完,馨玉正要跟上來,卻被虞美人阻止。

她身懷武功,對方又是一個年過六旬的老人,就算機關重重,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還有何可怕。

如此,她便跟著太皇太後走下那地道,前麵有掌燈的嬤嬤,倒不算太過黑暗,隻是這地道內卻比之外麵要陰冷幾分,剛剛下到底層,上方的門突然間嘎吱一聲被關上,虞美人驚得轉過身,卻聽身旁人道:“你放心,哀家斷不會害你。”

虞美人冷冷甩開對方的手,剛剛是人本能的反應,事到如今,她也不怕她出手加害。

倘若一柱香的時間內她未出去,銀甲衛的人自會有所反應。

她原以為,這地道內越往裏走便越覺得陰寒,不了恰恰相反,行到一片光亮處,竟然也暖和起來。

虞美人注意到,這是一間簡陋的屋子,中央放著一件鳳袍,那鳳袍似有些年歲,卻依舊能看出昔日的美麗。

“這件衣服是先帝在世的時候,封哀家為後的時候賜給哀家的,哀家一直當它是珍寶,這些年從未舍得穿過。”

太皇太後所說的先帝虞美人自是知道是誰,她並不理會她所謂的懷舊,徑直朝著裏麵走去,見到**之人的時候,不由的驚呼出聲:“娘。”

虞美人加快腳步跑至床邊,蔚芳兒正緊閉著眼,臉色如常,卻一動不動。

伸手探到對方的鼻息,感受到均勻的呼吸,她才算安下心來。

轉過身,她凝著那兩鬢斑白的老者,不由得嗬斥:“你把我娘怎麽樣了?”

“你放心,她隻是暫時昏睡過去,過不了多久就會醒來。”太皇太後挑了挑眉,繼而笑了笑:“哀家是不會虧待任何一個幫哀家做事的人。”

“幫你做事?”虞美人不由得看向**的人,太皇太後故意把話說得不清不楚,莫非是在想著什麽脫身的辦法,難不成這個地道還有出路?

想到這,她不由得警惕了起來,笑著看向對方:“你陷害我右丞府全家,又害本宮親手殺了自己的妹妹,如今,也是該償還的時候了。”

“償還?”太皇太後不由得冷笑,定定看向她:“隻怕你知道事實真相的時候,還要感謝哀家。”

“你差點害死我娘,還讓我感謝你,這是我聽到最大的笑話。”

虞美人近乎咬牙切齒的出聲,隻要看到眼前的這張臉,她就會想起冷宮中的那個夜晚,她親手喂下的那杯毒酒。

“你娘?”太皇太後嗤笑一聲,不顧她的怒意,忽然間聲音一冷:“你口口聲聲說要為了你娘,為了你的家人來找哀家報仇,你可知道,現在躺在**的,根本不是你的親娘,你口口聲聲說要為了家人報仇,你的家人卻與你沒有半點血緣!”

“你胡說!”虞美人幾乎快要怒紅了眼,對方竟然如此瘋言瘋語,她恨不得,恨不得現在就殺了那女人。

“你再胡說一句,我定會取你性命。”

“你今日來不是已經打定要取哀家性命的嗎?”

太皇太後毫無懼意,雖已是半百有餘的老人,那一雙眼睛卻目光如炬,像是故意激她一般:“你根本就不是右丞府的大小姐,不是右丞大人的親生骨肉,倘若沒有哀家,你根本什麽也不是,你以為你真的贏了嗎?是哀家想讓你贏,倘若沒有哀家,你根本沒有今天,對於哀家,你應該感恩戴德,才不枉此生!”

恨意,憤怒,已經快要抵達底線,虞美人哪裏還能任她這般瘋言瘋語,丹田裏緩緩生出一股熱力,腳下微移,本能的就要出手。

太皇太後見狀並不避開,隻是兀自閉上了眼,麵上笑容尤存,仿佛隻為了等待這一刻。

“不要!”

隻差一步,有人突然間從身後保住了她,雖然那力道不足,那聲音卻極為熟悉。

虞美人轉過身,在看到婦人容顏的那刻,心底一軟,出聲喊道。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