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於春節當天,在金鑾殿登基稱帝,大赦天下,整個京城到處都洋溢著喧囂和喜慶。可是林宇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總是在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有時候沉浸其中,嘴角之上,時而還會露出一抹傻笑。

然而當他被喧鬧的聲音,拉回到現實之後,就會感覺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痛,這種痛讓他想要發瘋,想要好好地放聲大哭一場,把心裏的說不出的痛楚都給哭出來。可是當他真的想要大哭時,眼淚卻怎麽也流不出來。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林宇如同已經墜入暮年的老人,平常經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也已經被頹廢和疲倦給取而代之了。有時候,就算是笑,也是強作歡顏的應付,或者發自內心的苦笑。

林宇的父母,也都察覺到了兒子的異常,想盡了各種方法,然而卻都沒有什麽用。就連他一直嗜愛的美酒,好像也都失去了該有的**力。

無論是江南的女兒紅,還是中原的燒刀子,對於林宇來說,都和清水一樣,沒有任何的味道。也正是那時,他才真正的體會到什麽叫做“酒入愁腸愁更愁”。

林宇似乎也察覺到了現在的自己實在是太過於頹廢,春節本是喜慶的日子,他不想讓父母在為他這個兒子操心,也不想掃大家的興。所以就決定,打算在初二那天,去外麵走一走,消解心中那些馬上就要把他給壓到窒息的苦悶和憂愁。

林宇的父母也知道他心中的苦,對於兒子的頹廢,做父母的他們,已是無計可施。出去走走說不定還真的有用,因此也就沒有阻攔於他。隻是像普通父母叮囑即將遠行的兒子一樣,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在外要注意身體之類的話。

林宇此行也沒有什麽目的,一切都隻看心情,想去哪裏,就去哪裏。路過京郊那條熟悉而又陌生的古道時,萬千心事當即就湧上了心頭。

這時有一個三個非常刺眼的大字,映入了他的眼簾之中:飛劍門!

以前周興在的時候,匾額總是被擦的很幹淨,在陽光的照耀下,都熠熠生輝。可是如今故人已去,這代表著他生前輝煌的三個大字,也已經破舊不堪。匾額的中間,甚至還有被劍痕斬過的痕跡。

山門前,也已是一片荒蕪。枯黃的雜草和光禿禿的樹木,一眼望去,不見絲毫的生機。

在山門前駐足了片刻,想起了殘留在這裏的點點滴滴,林宇嘴角之上突然浮現出一抹苦笑。他並沒有進去,而是轉身離開了。

不過很快林宇就又回來了,手裏還多了兩壇酒,這是周興生前最愛喝的燒刀子。

周興的墳並不在這裏,不過這裏卻是他的家。這個時候,他肯定會回來看看的。而且林宇還專門為他蓋了一個衣冠塚,免得他回家看看時,找不到住的地方。

由於長時間無人打理,周興的墳前,已是荒草一片。

林宇將孤墳周圍的荒草都給清理了一遍,隨即就直接盤膝而坐,將其中一壇燒刀子灑在了墳前,道:“周大哥,好久沒來看你啦,不知你在下麵過得可好?今天的春節已經來了,以前每逢這個時候,我們都會在一起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場。你在下麵一定嘴饞了吧,這不,我帶來了你最喜歡和的燒刀子。今天我們兩兄弟,還像以前那樣,痛飲三百杯,不醉不歸。”

話說到這裏時,林宇抓起酒壇,就咕咚咕咚的往肚子裏倒,直接一口氣消滅了小半壇。當兩行濁淚無聲的劃過臉頰之時,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開始低聲沉吟起了東坡居士悼念亡妻的詞: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注一)然而最後一句剛剛落地,林宇耳朵就突然動了一下。不過他卻並沒有起身,連去看一眼都沒有。還是和剛才那樣舉起酒壇,喊道:“兄弟,來,我們繼續喝酒!”

這次林宇的聲音在下意識裏提高了三分,好像是在故意說給什麽人聽似得。

圍牆處,十幾個身影,鬼鬼祟祟的來回移動著。其中為首一人,沉著臉低聲喝道:“周勃,你不是說你堂兄這裏沒人了嗎,你說,那個人是誰,難道還是鬼不成?”

被稱作周勃的男子,白淨而又幹瘦,看樣子還很年輕,估計還不到二十歲。若是細看的話,不難發現,他的手從始至終,一直都在抖個不停。

經常出入賭館的人,基本上都有這毛病。在等待骰子開啟的那個瞬間,基本上個個都伸長脖子,眼睛瞪若銅鈴,心緊張幾乎都快要跳出來,手更是來回抖個不停。

由於林宇是背對著他們,而且再加上距離也稍微有點遠,周勃都把脖子給伸出牆外,眼睛也瞪得滾圓,可是卻依舊沒有看清那個身影的主人,到底是誰?

周勃在心裏暗暗地罵了兩句,這年真他媽的晦氣,原本還想翻本呢,這下好了,不但本沒翻起來,還把堂兄的這飛劍門祖宅給輸了。輸就輸吧,日後翻本了,再贖回來就是啦。可是現在倒好,空無一人的祖宅裏,竟然還有人在,而且看樣子,和他堂兄周興的關係應該還不錯。這要是被他給知道,自己吧堂兄的基業給輸了,那豈不要是要殺了我……

林宇和周勃也算是早已相識,周勃第一次見到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借錢,當時林宇也就把身上的二百兩銀票全都給了他。不過那次周勃的手氣貌似還不錯,當天下午就把錢給還了,還給林宇和周興帶來了一壇好酒。

其實說起周勃的身世倒也挺可憐的。五年前,他的父母在一次跑商的路上,都被強盜給殺害了。他一個人逃了出來,孤苦伶仃的流落京城街頭。後來被他的遠房堂兄周興給瞧見了,帶回了飛劍門。

隻是他實在是不爭氣,嗜好賭博。為此周興沒少訓他。不過他總算還有點良心,沒對周興心生任何怨念。這次也實在是輸的沒有辦法了,直接就到了沒錢抵債,就砍手剁腳的地步。他這才想起了以飛劍門的老宅老抵賭債,打算先度過這一關,等日後自己翻本了,再給贖回來。

“周勃,那人到底是誰,你認識嗎?”賭館老板,又低聲喝問了一句。

周勃被嚇得渾身一哆嗦,連連搖頭,道:“王老板,這距離有點遠,看不太清。”

王老板稍微頓了片刻,凝聲喝道:“看不太清,就上前去看!”

周勃麵露難色,可是還未等他說話,一把冰冷的刀就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王老板,周勃以及手下十幾個兄弟,就這樣躡手躡腳的朝周興的孤墳處圍去。

林宇依舊當做什麽也沒發現,還是和剛才那樣,一邊喝酒,一邊回憶著以往的事情。

此時王老板等人都已經圍至距離孤墳隻有半丈的距離,不過還未等他們開口,林宇就醉意微醺的笑了笑,道:“你們幾個也是來陪周大哥喝酒的嗎?”

王老板他們之前見林宇一切依舊,還一起並沒有發現他們,現在聽到此言,個個皆是猛然一驚。

像死亡一樣沉寂了片刻之後,王老板就提高了幾分嗓音,高聲喝問道:“你是周門主的什麽人?”

“兄弟!”林宇依舊頭都沒回,冷聲應了一句。

王老板聞言一怔,喝問道:“難道你也姓周嗎?”

林宇搖了搖頭,道;“不是!”

王老板見不是周興的本家兄弟,也就微微的舒上一口氣,道:“朋友,不怕實話告訴你,這周興的本家兄弟周勃,已經把這飛劍門的故宅輸給了我,還請你速速離去,免得再惹上什麽不必要的麻煩。”

聽到這裏,林宇表情一怔,臉色也在瞬間暗了下來,就連那雙疲倦的眸子,此時也都已經微微凝結成了一層寒霜,稍作片刻停頓,凝聲喝問道:“周勃呢,他現在人在何處?”

王老板聞此言先是一愣,隨即想都沒想,直接就把周勃給推了出來,應道:“這就是周勃,我所言是不是屬實,你大可問他。”

周勃一個趔趄就被推倒在地,當他哆嗦著身子,看到竟然是林宇時,渾身就又不禁打了一個激靈。他雖然不知道林宇的真實身份,卻知道林宇和周興的關係一直很好,而且武功也很厲害。

“林……林……大哥……怎麽……是……你……你……”周勃生怕林宇一劍斬了他,說話聲音顫抖的極為厲害,吱吱唔唔了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來這麽一句話來。

林宇沒有理會於他,隻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喝問道:“周勃,欠了人家多少銀子?”

周勃伸出三根手指來,吱吱唔唔的應道:“三……三……萬兩……銀子……”

聽完這個數字後,林宇微微的點了點頭,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一句話。

王老板見此情景,冷哼一聲,喝道:“你們這打算怎麽辦,是還我的三萬兩銀子,還是把這飛劍門故宅抵賬給我。”

林宇走到他的麵前,嘴角之上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一字一句的說道:“不還你銀子,也不拿我兄弟的基業抵債。”

王老板聞言一怔,怒聲喝道:“你們難道還想抵賴不成?”說這話時,他手下的十幾個兄弟,就各持家夥,又進一步的圍了上來。

林宇表情之上,依舊沒有任何的表情,隻是冷然笑了笑,道:“別著急,既然是賭桌上輸的銀子,自然也就得賭桌上贏回來,不然的話,可就實在是沒趣。”

王老板似乎沒有明白林宇話中的意思,愕然了許久,才冷聲問道:“你想和我賭一把?”

林宇微微的點了點頭,冷聲笑道:“怎麽,你不敢?”

王老板聞此言,不禁放聲大笑道:“哈哈……哈哈……真是笑話,在這京城地盤上,誰人不知道我京城賭霸天王必贏。竟然敢找我賭,我看你純粹就是找死!”

林宇嘴角之上浮現出一抹冷冷的笑意,沒有再理會於他,而是轉身走到了周興的墳前,道:“大哥,兄弟我沒有酒錢啦,先去弄點酒錢。你等著我回來,我們再來痛飲三百杯,不醉不歸!”

……

注一:出自蘇軾【宋代】《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