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到底不像秀女那樣嚴格,不需要集中起來進行“職業培訓”,隻是分到了各個宮裏院裏再由那裏的老宮女嬤嬤們教導該守的規矩。

有點來頭的,有些閑財的,早就塞了包袱給負責分配工作的公公嬤嬤們,挑了個殿上的差事,雖然微不足道,總好過落在偏遠的角落裏從此被人遺忘。貧窮如我當然沒什麽能力去賄賂別人,於是被分到了禦園西麵的乾西。據說明末天啟皇帝時,成妃李氏得罪了當權的太監魏忠賢,被由長春宮趕到禦園西麵的乾西,一住四年,所以這邊也算得上是冷宮,相當冷清。不過這正合我的心意,安安靜靜、平平安安過日子。可是這麽一來我又怎麽想辦法去圍獵場呢?我犯了難。仔細考慮一番,我有了計較,反正皇帝也不會有心思大冬天地跑去打獵,我還有時間呢,一步一步來吧。

宮廷的生活真的是淡得出水,尤其我們這種偏僻宮洛小小宮女更是一天到晚重複地勞作、睡覺、勞作、睡覺,以前在林家還可以跟林逸風和附近的小孩們打打鬧鬧,這裏卻被上頭的公公嬤嬤們管著,既無聊還不準人找消遣,簡直要把我憋壞了。況且我是知道皇宮的可怕的,稍一行差踏錯就要掉腦袋,更加不敢太過放肆。

當然日子也不可能完全這麽一板一眼,我們在這裏至少還是有一樣“飯後消遣”的,那就是“八卦”!皇宮裏的八卦本來就多,人多嘴雜,封也封不住。那些成天條條框框的公公嬤嬤們也不大在意我們聊八卦,事實上很多八卦還是從他們口裏傳出來的,所以就算我不去打聽,源源不斷的“皇宮動態”還是會很快自動傳到我的耳朵裏,雖然有些嚴重失真就是了。

“曦敏,聽說承乾宮的鄂妃娘娘薨了。”紫玉在我耳邊嘰嘰喳喳。她是跟我一塊兒進宮的小姑娘,今年十六歲,算是我的妹妹,跟魯喜敏同年。我實歲已經二十三了,她本該叫我一聲姐姐,但我既然頂著喜敏的名字進宮,年齡也就跟著改成了十六。好在我是一張娃娃臉,個子又小,說我隻有十六歲倒也沒人反對。進宮以後我嫌“喜敏”這個名字太俗,自行把“喜”改成了“曦”,反正是同音字,無所謂。

因為年紀輕的關係,她還體會不到人生的殘酷,也沒被這枯燥的宮廷生活抹去了生氣,所以一直都很活潑,對於外界諱莫忌深的宮廷秘事更是有著極大的興趣,我所知的八卦大多是她向我轉述的。這乾西隻有我們兩個年齡相仿,自然也就成了好朋友。

“是麽?”我的反應有些冷淡。這裏的活計並不重,挑水劈柴之類的自然有太監們去幹,我們也就是掃掃地細細衣服之類的,但皇宮裏畢竟地方太大,我們今天已經掃了一個早上的地了還沒掃完,雖說我們沒有盡心全力去做是主要原因——太快掃完就沒事幹了,更無聊——但一上午都做同一件事也未免太無趣了。我掩著嘴打了個嗬欠。

“聽說皇上獨寵鄂妃娘娘呢,這回子娘娘去了,不知道皇上會有多傷心!”小姑娘不用我的熱情回應,自然有自說自話的本事。花季少女哪個不懷春?她們平日裏就最喜歡才子佳人、恩愛夫妻的故事,如今這故事居然發生在這皇宮內院,早被她當成了現成的說書故事,天天追蹤報道也不嫌煩。

“是啊。”我懶懶地應付。接下來應該就是順治受妖僧行森的迷惑要出家當和尚——這“妖僧”可不是我說的,二月河先生說的——然後玉林秀勸說未果,順治禪位於康熙,年僅八歲的聖祖登基了。

這些話當然不能說,所以紫玉看我不接茬,就再接再厲自己說下去了:“萬歲爺可真癡情啊!如果能有人這樣對我,我便是死了也甘心啊!”

我敲了敲她的頭,笑謔道:“小丫頭思春了。”

紫玉馬上紅了臉,嗔道:“什麽小丫頭,你不跟我一般兒大嗎?再說了,進了這宮門,這輩子也就算完了,思春又如何……”她的聲音低靡下去,情緒低落了下來。

我有些詫異地看著她,原以為她天真不知世事,現在看來倒是我錯了。

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古人並沒有我這麽開放的思想,對一個女子來說嫁人生子就是人生的全部,如今我們卻要在這深宮中虛耗青春,對她們這些小姑娘來說確實是一輩子都毀了。

沉默地掃著地,我感到心裏十分壓抑,想說些什麽來調劑一下氣氛,卻又不知說什麽好。我本就不是個能言善道的人啊!

好在紫玉並沒有自怨自艾多久,很快又振作起來,嘰嘰喳喳接著說道:“聽說皇上想要出家呢。皇上儀表堂堂,若真的出家了多可惜啊!”

我不禁佩服。難得她連這種八卦都能探聽出來,我印象中不是孝莊皇太後下令封鎖了消息嗎?

也許是剛才的窒悶作祟,一句話不該說的話就這麽莫名其妙冒了出來:“皇上儀表堂堂?你又知道了?”我笑了一下,“不過就算儀表堂堂又如何?他注定要出家為僧,你就別指望了。”

本來這裏地處偏僻,又通常隻有我們兩個女孩兒家,所以有些時候說話時不用顧忌太多的,但我忘了這裏是皇宮內院,有些話就算是獨自一人也不能說的,剛巧最後那句話就屬於這個範疇。

“你……”

“你怎麽知道的?!”一聲飽含怒氣的叱喝跟紫玉詫異的詢問同時發出,並掩蓋了她的聲音。

我們都嚇了一跳,轉頭看去,一個粉雕玉琢的公子哥出現在前麵的宮牆處。他大約七、八歲模樣,頭戴暖帽,身穿雪白的對襟馬褂,披著雪白皮裘,腰帶綴以寶石,俊秀可愛的臉龐上因為氣怒而泛著紅潮,明亮的眼睛中閃著尊貴而淩厲的眼神,讓人不覺在這小小孩兒的麵前愣是感覺矮了一截。

紫玉有些驚豔於這小公子的風采,又有點為他的氣勢所迫,結結巴巴、有些心虛地問:“你……你是誰?”

我卻暗叫不妙。這皇宮裏頭正常來說不是宮女就是太監,那可是清一色的製服,而這個小孩身穿錦服腰掛玉佩,顯然非尊即貴,而從他為我的話大怒的情況看來,很有可能是那些阿哥們中的一位。我不由後悔不迭,怎麽就管不住自己的口呢?!

那小孩卻並不理紫玉的問話,也不怪責她沒了規矩,隻是怒氣衝天向我走來,一麵大聲問道:“我問你為什麽說皇阿瑪一定會出家為僧?你有什麽證據?!”

如果說一聲“皇阿瑪”肯定了我的猜測,那麽接下來的一聲“三阿哥”則嚇得我魂飛魄散。我腳下一軟,很沒骨氣地跪在了地上,隻覺得渾身冰涼,不知道如何是好。耳邊恍惚聽到紫玉的聲音,連聲喊著:“奴婢該死,三阿哥恕罪!”的話,便也忙跟著喊。

“三阿哥,您怎麽跑這兒來了?皇太後召您過去。”另一個小孩的聲音傳來。

隻聽三阿哥玄燁冷哼了一聲說道:“這裏有個刁奴,竟然滿口渾話說皇阿瑪必定會出家,我定要告訴皇祖母好好治她!”說罷轉身便走。

我隻覺得晴天霹靂,我怕就怕的這個啊!孝莊那個女人多厲害,多心狠手辣我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讓玄燁這麽一說,我的腦袋可就保不住了,還不如去闖圍獵場呢,至少不會跑都沒得跑就人頭落地啊!

我此刻恨死了自己的口沒遮攔,急忙大聲說道:“皇上自幼尚佛,如今又痛失愛妃,萬念俱灰之下,又怎能不興起出家的念頭呢!”

玄燁聽我一說,果然停住了腳步,轉過頭來看著我。我偷眼覷他,隻見他雖然力持鎮定,但眼中卻掩不住驚慌之色。畢竟是個小孩子啊!

“你……你胡說!皇阿瑪還有額娘,還有皇祖母,還有我們這些阿哥,他不會拋下我們走的。”

我聽得出他話中的張皇,他說的這些連他自己都不確定。

我豁出去了,抬起頭來注視著他,努力控製著聲調說道:“三阿哥有沒有興趣跟我賭一把呢?”就看這一把了,我賭在玄燁的小孩兒性上。

果然玄燁走了回來,疑惑地問:“賭?賭什麽?”

“奴婢以為皇上必然會出家,三阿哥自然是賭皇上不會出家了。”

“你……皇阿瑪怎麽可能會出家?!這種無聊的事情我才不幹。”他說著,語音中掩不住驚惶,是怕這一語成真。

“難道三阿哥怕輸嗎?”我故意激他。

“胡……胡說!我怎麽可能會輸!賭就賭,誰怕誰?!”畢竟是小孩兒,沉不住氣。

我喘了口氣,隻聽玄燁又問道:“那你輸了便如何?我贏了又如何?”

書上說玄燁天資聰穎果然沒錯,腦筋轉得飛快。同時我又不禁哭笑不得,看看他問的是什麽話?“你輸了?我贏了?”怎麽說都是我輸嘛!

當然我不敢跟他抬杠,想了想說道:“如果奴婢輸了,任憑三阿哥處置;但若奴婢僥幸贏了,請三阿哥忘了今日之事。”

“就這樣?”他疑惑地看著我,“如果你贏了不要求賞賜嗎?”

他們這些皇親貴胄自幼養尊處優,他小小年紀怎麽想得到自己隨便一句話就能置人於死地啊!如果這事傳了出去,我就算有再多的金銀財寶也沒命花!

我點點頭道:“奴婢不敢多貪,隻求三阿哥不要說出今日的事去。”

玄燁又看了我半晌,終於點點頭道:“好吧,那就這麽定了。如果皇阿瑪沒有出家,看我怎麽收拾你。”小孩子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跟我說了這半天話,現在他雖然口出威脅卻沒有了開始時的那種殺氣。

“三阿哥!”我見他轉身就走急忙叫住他。

“幹什麽?”

“三阿哥,今日與奴婢的賭局懇請三阿哥千萬保密,若是傳了出去這賭局可就辦不成了。”讓人知道了順治還沒落發我就該落頭了,還賭什麽賭?

玄燁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他見我的眼光瞟向他身邊的小太監,會意道:“小六子,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跟別人說,皮繃緊囉!”

“喳!”小六子趕緊一躬身,畢恭畢敬地答應。

玄燁這才滿意一笑,轉身走了。忽又停下來回頭看著我問:“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的名字是孛術魯amp;#8226;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