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敏,你可真有本事,居然敢跟皇子打賭。”紫玉崇拜地看著我,玄燁走了以後又變回了嘰嘰喳喳的小麻雀。

有本事?我哪有什麽本事,那是趕鴨子上架!如果我不跟他打賭,轉個眼兒就得死在這宮裏頭;打了賭,至少還有一線生機。

我覺得有些精神透支,頭暈暈的,腳肚子還在打顫,站不起來。老天!康熙不愧是曆史上有名的君王,如今他才八歲,又沒登基就有這種氣勢了,難怪以後能殺鼇拜,平三番,收台灣,人們常說“以小見大”,這個詞絕對沒錯!

紫玉把我扶起來,仍喋喋不休地問著:“不過曦敏你怎麽這麽有把握皇上會出家?”

“有把握?誰說我有把握了?”我苦笑。清朝正史從來沒說過順治皇帝出家,這都是後人們想象出來的情節,誰也說不清真假,要不我怎麽說“有一線生機”呢?現在就盼人民群眾的智慧真的無窮,順治真的是出家走了,不然我的腦袋馬上就要落地。

“你沒把握?那……”紫玉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反倒是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別想太多了,幹活吧。我還不一定輸呢。”現在的幾率是五十五十,我還沒有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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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到了,我不禁有種荒謬的感覺。因為時間上的混亂,這時離我在現代過春節還不到三個月,半年以內過兩次春節,恐怕沒人有這種經驗吧?

宮裏並沒有什麽喜慶的氣氛,順治皇帝要死要活鬧著出家,主子們個個焦頭爛額哪裏還有心思過新年?連帶著下人們也不敢露出半點歡慶的樣子。不過在我們這皇宮一隅,我和紫玉兩個小姑娘倒是置辦了些酒菜,一起吃吃喝喝權當過年了。

現在已經是順治十八年正月,不管這位皇帝老哥是死是出家,都會在這兩天見分曉。如果我不幸輸了,這也就是我在人世間過的最後一個年了,怎麽能不好好慶祝一番?紫玉是不知道我的心思的,隻是單純為了過年而興奮著,讓我好不羨慕。

我不會喝酒,所以沾了一點就醉了,夢裏看見現代的爸媽,親戚朋友,我哭著喊著撲向他們,卻總有一道看不見的牆阻擋著我。突然爸媽他們不見了,玄燁出現在我麵前,俊美的小臉上淨是猙獰,然後一把大刀揮過來,我看見自己的頭掉了下來。

猛地驚醒過來,發現身上濕透了,臉上也滿是淚花,紫玉伏在桌邊睡著了沒有醒來,我看著滿屋的淒清淚流不止。在英國的時候還有飛機可以隨時回家,如今卻是連怎麽回去都不知道,惶恐的感覺再次充滿心間,說不定明天我就要死了,卻連父母的最後一麵都見不到,我感到空寂的絕望。

第二天紫玉因為宿醉起晚了,我一個人打掃著諾大的庭院。她醒了以後很不好意思,再三向我道著歉,我卻並不在意。她並不知道現在我的每一天都像是撿來的,天天都恐懼著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我需要用不停做事來分散我的注意力,不然我會瘋掉。有時候我不免想到那位寫《康熙大帝》的二月河先生,都是他亂寫野史導致我的曆史知識嚴重混亂,不然也不會落到如此田地,如果我真的死了定要向他索命。但我其實也明白這不過是我無端由的遷怒,不然無法度過這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

就在我成天的胡思亂想和猜疑中,日子飛快地過去了。紫玉現在也發現我的情況不對,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想勸我也無從下手,隻好盡量不打攪我、分擔我的工作。少了她的呱噪,少了我的人氣,這地方更加死氣沉沉了。

終於有一天晚上,我再次失眠後又來到屋外的石坎上看著月亮發呆,卻發現空氣中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有人,躲在房子的陰暗處。

雖然死到臨頭,我畢竟還沒有死,看到這種情形也不由得嚇得渾身顫抖、呼吸困難。

“誰……誰在那裏?”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那人影慢慢從陰影裏走出來,借著月光我看見那是玄燁,他神色慘然,臉色蒼白,站在那裏像個遊魂。

“三……三阿哥,出……出了什麽事了?”我更加恐懼了,雖然“非人類”的嫌疑已經洗清,但……老天!別是順治皇帝真的歸天了吧?!

他淒然看著我,不說話,卻慢慢移到我身邊,我顫巍巍站了起來,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他抱住我,把頭埋進我懷裏。

“三……”我嚇了一跳。

“皇阿瑪……皇阿瑪真的走了……”他悶在我懷裏說話,還帶著哭聲,我費了好大勁才聽清楚他說了什麽,然後全身發涼。

走了?這可是個怎麽說都通的詞啊!

“皇,皇上他……”死了?出家了?我想問,卻怎麽也問不出口。

“皇阿瑪,真的對玄燁一點感情都沒有嗎?佛法真的那麽偉大嗎?”他繼續哭著,與其說是問我不如說在問天、問地、問自己。

我一下子鬆懈下來,猛然來襲的頭暈也衝不掉我心中的欣喜——我贏了!!

感謝上帝!感謝如來佛祖!感謝觀世音菩薩!感謝二月河先生!……

我覺得腳發軟,怎麽也支撐不起全身的重量,想要坐下卻被玄燁抱住,動彈不得。

他抱著我,無聲地哭泣著,想必是忍了很久了,現在才發泄出來。我定了定神,感受出他心中的悲苦,憐憫之情洶湧而來,終於也伸手抱住他。

可憐的孩子,眼睜睜看著父親拋下他而去,在宮人們麵前又要裝出皇家的尊嚴,雖然孝莊皇太後疼他,但目前的情形一塌糊塗,這個女強人也沒有什麽時間和精力來照顧孫兒的情緒吧?他的母親又隻知忙著鞏固地位,所以他才回到我這裏來哭。

我曾經跟他打賭順治皇帝已經會出家,對他來說我應該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吧?我一開始就看出了這場悲劇,就算他哭倒在我懷裏我也不會奇怪,他也不算丟臉,所以才來找我的吧?

我沒有說話,事實上也說不出什麽話來,隻好輕撫著他的背讓他哭個痛快,等他哭聲漸歇,便摟著他在石坎上坐下來。他依舊伏在我懷裏,什麽都不說。

我又呆呆地看著月亮,感歎人生的奇妙。大半個時辰以前我還擔心跟他的打賭輸了會一命嗚呼,現在卻抱著他坐在這裏幫他排解憂愁。

“月亮有什麽好看的麽?”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問我。

我一下子回過神來,低頭正好迎上他好奇的眸子。很好,哭過以後他的神情好看多了。

“是沒什麽好看的,不過看著月亮陰晴圓缺,就好像人生的起起伏伏一樣,雖然每個月都是相同的變化,卻從來沒有過相同的月亮。”不知道是不是死裏逃生讓我太有感觸,竟然跟這個八歲的小孩談論起人生來。

“你說的是蘇軾的‘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這句嗎?”他抬頭望著我。

我訝然看著他,笑著緊抱了他一下,說道:“也可以這麽說。”看著他迷惑不解的眼神,不由好笑自己居然跟個小孩談論這種深奧的問題,於是笑道:“等你以後長大了就能體會了。”

他的精神顯然還沒有完全恢複過來,聞言也不追問,又低下頭去,半晌又問道:“皇阿瑪,他真的不管我們了嗎?”

我愣了愣,說道:“應該是的吧。”連皇位、老母、妻子、兒女都拋下了,夠狠!

“他真的就這麽狠心?”

我又愣了一下,不得不說句公道話:“他不是狠心,恰恰相反,他是太多情了。”

“多情?多情是好是壞?”他又抬起頭來問我。

我說不出話來了。多情是好是壞,應該是因人而異的吧?如果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多情無疑是沒有過錯的;但對於一個君王,多情卻可能成為他致命的弱點。作為一個皇帝,一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他最優先應該考慮的不能是自己的私情,而應該是天下的大理。當一個君王把私情淩駕於天下的時候,離天下大亂的日子也就不遠了。順治皇帝拋妻棄子,一直以來我都是頗看不慣的。作為一個君王,他沒有背負起天下的責任,反而為了自己而逃避責任;作為一個丈夫,他為了一個女人而令眾多後妃孤寂一生,沒有肩負起丈夫的責任;作為一個父親,他置眾多尚未成年的兒女於不顧,失去了做父親的資格。在我眼裏,順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然而作為一個男人,對心愛的女人癡心至此,我又能說什麽呢?同為女人,如果有人也對我這樣癡心不改,應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了吧?

“作為一個皇帝,多情不好;然而作為一個男人,多情未必是錯。”最後,我也隻能這樣回答他。

“為什麽皇帝就不能多情呢?”他皺著眉頭,顯然無法理解。

我覺得我瘋了!居然在這裏跟一個八歲的小孩討論“多情”的問題,天曉得這小子什麽時候才會懂得“愛情”這個詞的含義,什麽時候才能弄懂“多情”究竟是個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