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很詭異,但皇子的問話是不能不答的,於是我說道:“皇帝的愛不應該是給某個人或者某些人的,皇帝應該愛天下,愛天下子民。當皇帝的愛集中在一個地方的時候,其它的地方就沒辦法顧及了,這個時候就會出亂子。”

“出亂子?出什麽亂子?”

讓我死了吧!這個玄燁怎麽這麽麻煩啊!早知道不應該同情他,趕快趕他走才是正確的。

他察覺了我的不耐煩,眼中浮上一層受傷的委屈,我心裏一痛,竟然舍不得這精雕細琢的臉上有半點悲哀。天!我一向對可愛的小孩沒有抵抗力,當初《天才寶貝》裏的小實足足讓我瘋狂了大半年。

輕柔地把他抱在懷裏,不顧他小小的掙紮,我歎了口氣,決定舍命陪皇子了。

“君王多情易誤國,古有褒姒的一笑傾城,唐明皇的安史之亂,今有吳三桂一怒為紅顏,你父皇遁入空門,這些都是很好的例子。”作為一個皇子,一個就要成為皇帝的儲君,這點曆史常識應該有吧?

他本來乖乖偎在我懷裏聽我說話,此時抬起頭來辯駁道:“皇阿瑪說了,吳三桂降清實際上是為了功名利祿,陳圓圓不過是個借口。”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開去,點了點他的額頭說道:“對,你說得對極了。不過,你應該認識到君王是不能多情的。”

他低下頭想了一會兒,又看著我問道:“那為什麽普通男人就可以多情呢?”

“因為普通男人不用管理天下,他的愛不用分給天下百姓,自然可以專注一人。”我歎了口氣,“事實上,哪個女人不希望能夠得到自己心上人全部的愛呢?”

“你的意思是說,皇帝就不可以愛妃子,不可以愛母親,不可以愛兒子了嗎?”他又問。

“為什麽不呢?妃子、母親、兒子都是皇帝的臣民啊!自然也是要愛的,卻不能獨愛。況且,皇帝三宮六院,龍子眾多,不論專愛了誰,對其他人都是傷害。一個男人,要麽不招惹這許多女子,隻愛一人,用盡全心去愛;既然已經招惹了那還不如不愛,人人都是一樣的,沒有誰多一點少一點,雖然有些悲哀,卻是最好的解決之道。皇帝生來注定不會一夫一妻,所以不應該多情、不容許多情。”最後這段話是我的真實想法。人人都說皇帝博愛,在我看來,一份愛,哪裏能夠分成那麽多份分給那麽多人?分了,那是謊話,欺騙自己也欺騙那些可憐的女人;不分,皇帝的身份職責不允許他獨愛一人。所以常人說愛上帝王的女人是最不幸的女人,我深以為然。

玄燁用晶亮的眼神看著我,忽又問道:“那你呢?如果你是皇帝的女人,你想要皇帝多情還是無情?”

我一愣,竟不知該怎麽回答好。想了想隻能說道:“不會的,我不會讓自己成為帝王的女人。”

“如果你真的成了皇帝的嬪妃呢?”他不依不饒。

我想了又想,無奈道:“我畢竟不是皇帝的嬪妃,所以想象不出那個時候是什麽光景,真的無法回答;而如果我成了皇帝的嬪妃,當局者迷,我想更不可能得出什麽結論了。”我苦笑。

突然我發現我們的話題已經循著奇怪的軌跡走到一個奇怪的方向,不由警覺起來,不想再多說。我放開玄燁,站起身來恭聲說道:“三阿哥,時候不早了,您還是快回去休息吧。”

玄燁有些失望地也站起來,看了看我忽然說道:“曦敏,你到我身邊來服侍我可好?”

我嚇了一跳,脫口問道:“為什麽?”

玄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因為我覺得你好像我姐姐,而且你懂得好多,皇祖母和皇額娘都不會跟我說這些,其它人又都怕我更不可能跟我說這些,也隻有你會這樣跟我聊天了。”

我有些汗顏,怎麽拿一些現代人的意識來灌輸給康熙皇帝呢?同時也有些心動,如果要到圍獵場,在玄燁的身邊絕對比在這裏掃地強。但是旋又想到宮闈的傾軋,爾虞我詐,不由又退縮了。

“多謝三阿哥賞識,但奴婢出身卑微,怕是沒有資格在三阿哥身邊侍候。”我恭敬地說。

他的臉上又露出失望的表情,突然又像想到了什麽高興地說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有辦法。”說完就跑了,也不給我勸說的機會。

“唉……”我眼睜睜看著他飛快地跑掉,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玄燁啊玄燁,看在我好歹跟你說了一晚上話的份上,你可千萬別害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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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原來我不知道自己對壞事的預感都多靈驗,那現在我知道了。

幾日前宮裏發喪了,說順治皇帝忽然惡疾,龍禦歸天,三阿哥玄燁立了太子,其母佟妃當了太後,孝莊便成了太皇太後。

這日,忽有一個趾高氣昂的老太監來找我,對我說了一句“太皇太後宣你”之後也不問我的意思就拖著我走了。我本也知道這時代這地方皇族要我們這些丫頭幹什麽是不需要征詢我們的意見的,卻總是有些怨氣在心裏。想來我並沒有真正適應這個時代,所以才會那麽放肆地對待皇子玄燁。宮裏本就沒有自主,我警惕自己。

孝莊平百無事幹嘛召見我?聯係起幾日前玄燁說過的話,我大致上心裏有底了。走進慈寧宮,隻見雕花樓閣、珠寶珍玩,將諾大的房子裝點得貴氣不凡,跟我那乾西自是沒法相比。這才知道為什麽大家爭著要來這些主子們住的地方了,房間好,在這裏掃地打水也舒坦呐!

這話當然是說笑,不過這裏的氣氛有些凝重,我不得不想些有的沒的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同時也是心裏惴惴,不知道見了孝莊會有什麽樣的事情發生。

進得屋去,隻見滿屋子都是侍立的宮女太監,隻有一個穿著繡牡丹袍的婦人坐在前麵,必定是孝莊了。雖然很好奇她的長相,不過我更珍惜自己的小命,當下頭也不抬,隨著領路的太監下跪道:“奴婢參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萬歲萬歲萬萬歲。”

孝莊也不讓我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從沒這麽跪過的我覺得膝蓋開始刺痛發疼,不由在心裏罵罵咧咧起來。這時孝莊終於發話了。

“抬起頭來。”

我急忙抬頭,看清了這個曆經三朝的厲害女人的長相。隻見她麵容端麗,許是宮裏麵保養得體,竟然一點不顯老態。腰背仍是筆直的,看起來甚是精神,此刻雖然表情平緩並不見威壓之氣,但皇家的氣勢還是隱隱散發出來,讓人不敢仰視。我暗暗讚歎這古時候的帝王之家真是有些名堂的。

“你就是孛術魯amp;#8226;曦敏?”她問我,聲音不怒而威。

我忙又低下了頭,恭聲說道:“是的。”

“倒是個清秀的丫頭。”孝莊漠然說道,“聽說你跟太子——三阿哥玄燁相處不錯啊!”

我心裏一驚,忙道:“奴婢不敢,太子是主子,奴婢是奴才,奴婢隻知道盡心盡力服侍主子。”大汗,這樣說該沒什麽錯吧?

孝莊又隔了半晌,把我一顆心吊得七上八下,這才又說道:“你可知太子跟我說,要你去身邊服侍?”

我就知道,玄燁真是我命裏的魔星,碰上他準沒好事!

“奴婢不知。”我急忙拜伏下去。

“不知?哼!”孝莊冷笑一聲,“那是誰跟太子說些不三不四的混賬話蠱惑太子?!”

我嚇得魂飛魄散,忙顫聲道:“回太皇太後,太子殿下問奴婢的話,奴婢不敢有絲毫隱瞞,不得不答啊!”

“你倒是有理了。那我問你,你說先帝必然出家又是怎麽回事?”

我要死了!此刻我恨死玄燁,不是答應了誰也不說的嗎?

我隻覺得呼吸困難,話也說不流暢了,但還是斷斷續續,掙紮著說道:“奴婢……奴婢隻是覺得,皇上自由崇尚佛法,又是個多情的人,對鄂妃娘娘一往情深,如今娘娘仙去,難免不會心中鬱結,萬一一個想不開,就此斬斷塵緣出家避世也不是不可能的。”

孝莊又不說話了,我直冒冷汗,頭也暈暈的,卻不敢真的暈過去,不然就當真玩兒完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變了個話題,問道:“聽你的用詞,倒是讀過些書的?”

我愣了一下,忙答道:“是。”

“四書五經讀過嗎?”

“隻略知一二。”上語文課的時候學過零星的篇章,現在也全忘了。

“你跟太子說得頭頭是道,我倒是問你,如若你成了皇上的嬪妃,你是要皇上愛你呢,還是不愛?”

怎麽又是這個問題?對玄燁可以語焉不詳,對孝莊總不能這樣吧?

剛要說話,我一瞟眼看見孝莊眼中利芒閃動,心裏一驚,突然明白過來,脫口的話在嘴邊繞了個圈兒就變成了另一個說法。

“回太皇太後,奴婢出身低微,從不曾指望受到皇上寵幸,就算皇上有意,那也是於禮不合,不符祖宗規矩,奴婢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女人哪,沒進宮之前個個都是這麽說,要真皇上臨幸了,誰還記得這些話呢?”

“奴婢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如他日有違此言,必遭天誅地滅。”我急忙賭咒發誓,心中稍定。這種誓言我是從來不信的,如果真有老天爺,當初我概率論怎麽會考了兩次都沒及格?

聽了這句話,孝莊沉吟半晌,然後問道:“你們家是哪旗的?”

“回太皇太後,是鑲紅旗。”好在我背過魯家家譜。

“既是旗人,便也罷了。你以後就在玄燁身旁侍候,好好服侍主子,不然仔細你的腦袋!”

“奴婢領旨。”我鬆了口氣,可算度過這關了。

以為孝莊沒什麽事了,等著跪安,卻聽見她又道:“記住你對太子說過的話,皇帝隻能有大愛,不可有私情,明白了嗎?”

突然弄懂為什麽孝莊肯讓我這出身低下的宮女去服侍尊貴無比的皇太子、以後的皇帝,實在是順治皇帝為情所困、遁入空門嚇怕了她,非得要找個看得“通透”的人看住她的寶貝皇孫不行。我深得玄燁信任,又發下毒誓不會入宮為妃惑亂宮闈,豈不是最好的人選?

“跪安吧。”

我千盼萬盼,總算盼來了這句話,於是勉強著退出慈寧宮,看著幾乎喪命於此的高高宮牆,心裏一放鬆腿上就沒了半點力氣,加上跪得太久氣血不通,當下軟軟坐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