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之中,無名的牢房,與陳玄丘的牢房,隔的很遠。

這是南子安排的,旁邊杵著一個小師弟,巡弋天牢時,想跟陳玄丘說幾句體己話兒都不方便嘛。

無名被關進大牢的時候,便很自覺地強烈要求,給他牢門前掛一個牌子。

他是擔心,被人無視在這監牢裏麵,哪怕外邊改朝換代了,也沒人想起他。

其實他倒是多慮了,修為被瑤池聖人封印以後,他的被無視異能,便也失去了效果。

所以,南子“押著”娜紮一進大牢,便看見了無名。

無名驚訝莫名:“娜紮,你也被抓進來了?”

“是你呀!”娜紮向他快樂地招了招手,一點也沒有被關押起來的感覺。

“好了,不許說話,快走!”

由於後邊還有天兵跟隨,南子板著臉喝斥了一聲。

娜紮又向無名招招手:“那我先進去了啊,再會,無名!”

她說這句話時,若有深意。

無名總覺得她說這句話時,似乎有一種深深的感傷,以致於都忽略了因為異能被封印,娜紮準確地喚出了他的名字。

這還是第一次被人無誤地喚出名字。

“娜紮有些古怪啊……”

無名抓著柵欄,疑惑地想,看著娜紮被押往天牢深處,忽然又想:“把我和小師兄隔這麽遠,為什麽娜紮卻要關進那麽深的地方?”

“進去!”

牢門打開了,陳玄丘驚訝地看了眼娜紮,又看向張友仁麵相的南子。

南子板著臉,沉聲道:“別磨蹭。”說著,推了娜紮一把。

娜紮向陳玄丘甜甜一笑:“蘇蘇好。”

一員天將道:“張神將,空牢房這麽多,需要把他們關在一起麽?”

南子乜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她鎖了牢門,帶著幾員天將天兵離開那牢房,快走出天牢時才道:“娜紮是陳玄丘的侄女兒,把他們鎖在一起,讓陳玄丘多多想起親族故友,豈不更容易叫他回心轉意?你不會不知道,天帝要納陳玄丘為後吧?”

那天將恍然道:“是是是,小將明白了。”

南子道:“娜紮潛入天庭,想救走陳玄丘,這件事,我要稟報女帝。你們好生守緊了門戶,不要出了什麽紕漏。”

說罷,南子便向淩霄寶殿飛去。

娜紮沒有說需要多久,才能讓陳玄丘出來,所以南子就要向瑤池報備一下。

不然的話,一旦被瑤池知道,恐怕就會對她的擅作主張,起了疑心。

這也算是防患於未然。

天牢之中,陳玄丘頓足道:“我不是再三說,你們各自散去,擇地隱居。如果不是我去尋你們,萬萬不可主動挑釁聖人麽?怎麽就不聽話!”

娜紮微笑道:“蘇蘇啊,你當人家願意來麽?如果我可以不來,我寧願永遠不踏進這裏一步。可是,隻能我來,必須我來啊!”

她走過去,大模大樣的在陳玄丘的榻邊,脫了靴子,盤膝坐了下來。

借著陳玄丘是要被女帝納為夫婿的理由,南子正大光明地給陳玄丘提供了盡可能的優渥條件。

他的這處牢房,除了三麵柵欄,裏邊一目了然外,簡直就是一處靜室,幹淨舒適,連幾案床榻都一應俱全。

陳玄丘疑惑地道:“隻能你來?你必須來?什麽意思?”

娜紮手托著下巴,笑望著陳玄丘,輕輕地道:“蘇蘇啊,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正在海中嬉戲,那時候,和你打了一架,我是真沒想過,有朝一日,卻會與你走做一路呢。”

陳玄丘更加疑惑了:“你到底是怎麽被他們抓到的?你這年紀,該是憶古的時候嗎?”

陳玄丘走過去,伸手想要摸她額頭:“發什麽燒呢你。”

娜紮也不躲,笑嘻嘻地任他的手撫上自己的額頭,目光漸轉瑩然。

“我最快活的時候,就是從你府邸下的蓮池中,得以重生之後。蘇蘇呀,你知道,我最感激你的,是什麽嗎?”

陳玄丘抽回手,定定地看著神態迥異的娜紮,隱隱生起一種不安之感,卻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

娜紮輕輕地道:“我最感激的,就是你教會了我,嚴厲不等於嚴苛,嚴厲與疼愛,並不是對立的。我不能以完全合乎父母要求的方式來成長,卻也不能要求父母完全以合乎我想法的方式來撫養我,家人之間,也需要包容與理解。”

陳玄丘越聽越緊張,急切道:“究竟發生什麽事了,令尊……可是出了事情?”

娜紮輕輕歎息了一聲,柔柔地道:“蘇蘇你知道的,我睡不慣陌生的地方,走到哪兒,都帶著我的床。”

她摸挲著手指,從上邊拔下了一枚納戒,輕輕放在**:“很早很早以前,我是睡在虛空裏的,後來,我就有了一個架子,再後來,我才有了自己的床,我還是喜歡睡在**,等蘇蘇離開這裏以後,記得……就把我放在那上邊。”

陳玄丘擔心地道:“娜紮,你究竟在說什麽?”

娜紮卻沒有再回答,她定定地凝視著陳玄丘,渾身突然放出無比柔和的光。

那光說不出是什麽顏色,似乎包含了天地間一切可以分辨的顏色,又似乎渾然一體,隻是一團混沌之光。

娜紮就在這團光裏,漸漸消失了身形,化作了一顆明珠。

一顆懸在半空,環繞在一團團星雲之中的明珠。

她的聲音,還在繼續地發出來:“宇宙的存在,我不知其始,亦不知其所終。我隻知,當宇宙還是一團虛無的時候,隻有道,其他一概皆無。

虛無世界化作鴻蒙世界,我,便誕生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該叫什麽,渾渾噩噩,不知始終。但後來人說,我叫,鴻蒙珠。

鴻蒙世界裂變為混沌世界時,傷害到了我的本體,我便從鴻蒙珠,退化成了混沌珠,依舊成為最為適應這混沌世界的存在,那時候,我,叫混沌珠。

盤古開天,洪荒世界誕生,我的本體,也被開天神斧銳氣所傷,便又再次退化,成了靈珠子。

再後來,我被媧皇投送到了人間。我的能力,在不斷削弱,但我活躍於我所在的世界,卻比從前,越來越多。那究竟算是退化,亦或算是進化,我也不清楚。

不過,我很喜歡這種變化。我,也是一種生命,我喜歡隨著宇宙的變化,我能產生更適應於它的變化,尤其是這一世,遇到了你……”

“我的身上,有著宇宙衍化的痕跡,有著大道完善的烙印,如果,我放棄了我,回歸本源,你就能觀演到這所有的一切變化。蘇蘇啊,我隻能做一次,你要看清楚了。”

說到這裏時,那一團混沌之光頻頻地閃動著,種種顏色的光束開始明晰,開始抽離,開始凝聚,形成一道道奇異韻律的道紋,無數條道紋,以無數種顏色的光,在整間牢房室內閃爍著。

在那無數道紋的中心,唯有一顆明珠,在燃燒著它所有的光華。

陳玄丘明白了一切,他的淚忍不住地流下來,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讓自己拚命瞪大眼珠。

他無法阻止,也沒有時間悲傷,要讓娜紮的犧牲有價值,他需要做的,就是努力記下娜紮為他演示的一切。

來不及參悟,他隻能盡可能地記下來。

那道紋太玄奧了,哪怕其中隻抽出一絲,叫一個凡人鑽研一輩子,也足以讓其腦殼炸掉。

哪怕隻是一絲的道紋,那都是龐大到根本無法令人承受的海量的磅礴信息。

陳玄丘隻能努力讓迷離的雙眼清晰起來,調動他作為三界中最具智慧的一族的最強大天賦,努力地記下他能記下的一切。

終於,那明珠釋放的宇宙演化、大道運行的道紋之光,一絲絲散去。

那顆靈珠瞬間黯淡下來,“吧嗒”一聲,落在榻上。

“娜紮!”

陳玄丘撲過去,一把握住那明珠。

靈珠子,已經失去了神異的靈光,黯淡如一顆普通的明珠。

從鴻蒙珠,到混沌珠,再到靈珠子,再到娜紮……

她終於有了自己的情感,活成了她想要的樣子。

但是為了她想要的樣子,她卻又親自拋離了這一切……

陳玄丘,淚如雨下。

高天之上,一道深紫色的天道雲紋,緩緩地旋轉著,那形狀,就像一隻微瞌的天眼。

這隻天眼,似睜似閉,十分的小心,所以,就連正在紫霄宮中療治道體的道祖鴻鈞,都沒有察覺它的動靜。

當靈珠子的演化之光熄滅,墜落成一顆看似普通的明珠時,

那隻天眼,也滿足地閉上了。

紫雲漸漸消散……

它所窺見的,與陳玄丘一般無二。

不過,作為已經漸漸具備了自己意識和人格的天道,它所記下的,要遠比陳玄丘更多。

它很滿足,它覺得,隻要被它參悟了這一切,它就能徹底地誕生。

就像鴻蒙珠一樣,擁有了它的實體,它的情感,活得像鴻蒙珠一樣,多姿多彩。

鴻蒙珠說的對,那不是退化,那是進化,看似虛弱了,得到的卻更多。

所有的生靈之中,人族是最弱的,不知多少強大的種族,甫一誕生,就能自己覓食、自己成長,而人族,要被照料撫養那麽多年,卻還有點風吹草動就會夭折。

弱嗎?

弱爆了!

可是,人族卻是今後的三界氣運所鍾。

這天道意誌,獨自在寒冷、空寂、無聊的虛無中待的太久了,它不認為,這種所謂的強大,是甚麽狗屁的強大,

可惜,它先天不全,

曆盡億萬載時光,它如今也隻是萌生了神智不久,如果再晚一些,它甚至就被鴻鈞那個小偷給竊據了。

它閉上了眼睛,海量的訊息,就連它也沒有記全。

它要趕緊消化吸收這些玄奧的大道至理,等它融會貫通之後,

它,將進化成為天道生命!

天牢之內,陳玄丘還不知道,有個偷窺者,同他一樣,完全觀摩了娜紮為他所演示的一切。

他悲戚地拾起明珠,將它揣進了懷裏,貼心放著。

敖鸞為了他,已經失去了意識,化作了一條普通的海龍,

等他離開這裏,拿回自己的一切,他就會把這顆明珠,與敖鸞放在一起,承受天地靈氣的孕養。

他相信,隻要他成了聖,終有辦法,讓敖鸞和娜紮,重新複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