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秦國,京官們的辦公區與生活區有了更加明確的劃分。凡百官衙署,大都建造在皇城裏,官員們的住宅則分布在皇城外郭城內的居民區內。這其中,最靠近皇城的前門大街便是許多京官們的府邸所在之處。

傍晚,當橘紅色的落日悄悄沉入鍾樓時,前門大街卻變得熱鬧起來了。皇城內的官員們,各自乘著車轎,從官衙回家了。於是,整條大街上,車輪的轆轆聲,馬蹄的得得聲,隨從的吆喝聲,相熟的同僚互相的寒暄聲,交織成一股奇異的喧鬧情景。

待到半個時辰過去,一切便塵埃落定,整條大街又恢複了寧靜。

夜幕四合。

各府各院的大門前,紅紅的燈籠掛起來了。

站在前門大街上,我時不時地聽見了絲竹管弦聲和語笑晏晏聲。而這,將眼前這條寬闊的大街襯托得越發安靜了。

中午的時候,從萬翠園那些農官們的口中,我意外得知了藍池的消息。那個俊美斯文,笑起來眉眼兒彎彎的少年,竟然就是我前一段時間聽說過的那個藍翰林。心內的激動和興奮是不言而喻的,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午夜夢回的時候,腦內常常回**的,是當初他那誠摯的聲音“紅紅,藍池隻願與你在一起。無論以後如何,吾當如磐石。”

藍池哥哥,三年時間已過,紅紅已然及笄,不知你是否還記得當初的誓言!原諒當初我的不告而別,如今我特地前來見你了!我想起了童年時候他對我的百般照顧,想起了跌落山崖的那一次他為我的奮不顧身,想起了整理書稿的那段時間他的溫柔陪伴,想起了初吐情意時他的羞澀尷尬,想起了他為我立下的那個誓言、、、

心裏甜蜜蜜的,我不由加快了腳步。

藍府在前門大街靠近西北角的一個偏僻所在,我剛行至半途,就覺眼前一花,似乎有個黑色的影子在我的麵前一閃而逝!

黑影帶來的風讓我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我往四處打量了一番,發現街道上麵靜悄悄的,沒有半個人影兒。莫非是我剛才眼花了,或者、、、這世上有什麽妖異靈怪類的東西。原本我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可是自己在無意中落入這個時空之後,我的信念便有些許動搖了。

這麽一徑地想著事情,我一半擔心一半害怕,渾然不覺有人在向我靠近。臨近轉彎的時候,有一頂四人大轎突然拐出,我一個不留神,便和前麵的轎夫來了個額頭對下巴的親密接觸。那下巴硬硬的,還滿是胡渣兒,撞得我的額頭一陣巨疼,我忍不住“哎呦”一聲喚了出來。

“你這小哥兒怎麽走路的,也不留意一下周圍。”微怒的男聲,是那個轎夫。

我知道是自己的不對,看著眼前的四人大轎,我身上不覺流出了冷汗。在京城,能坐四人大轎的起碼是三品以上的官員。衝撞京官可也是大罪呀,輕則刑杖五十,重則枷號十天。在萬翠園的這幾天,我對後秦的刑律也有了些微的了解。

想到轎中人可能的身份,我連忙跪了下來:“小民不該無故衝撞大人,請大人看在小民無意之舉的份兒上,饒恕則個!”

沒有預期的嗬斥聲,我隻聽到一聲淡淡的男聲:“陸聲,走吧!”

那淡淡的聲音猶如天籟,將我從糾結中解救出來。我連忙俯下身子:“謝大人不治小民之罪!”

腳步聲遠去。

我站起身子,看著那消失在街口的轎子,悵然若失。不知為何,我隱隱覺得,那轎中人的聲音,我有點熟悉。

想到自己此次的目的,我甩一甩頭,朝西拐去。

紅紅的挑角燈籠,將朱漆大門上的“藍府”二字映得分明。一如他淡然溫柔的性格,這座府院遠離熱鬧的街頭,顯出幾分冷清。側耳一聽,院內靜悄悄的,並無喧嘩之聲。

想起馬上就能見到日思夜想的人兒,我的心裏升騰起一股難言的期待。

他會認出我嗎,見到我之後,他會做出如何表情,是意外?是驚喜?

強自

鎮定一下情緒,我叩響了門環。

門開了,應聲而出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廝模樣的男孩兒。看見了我,他一本正經地道:“你是何人,來藍府何事?”

我忙賠笑道:“這位小哥兒,我是藍翰林的故人,現住在萬翠園,此番前來是為拜訪藍翰林的。”

男孩兒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不巧了,翰林爺剛剛出門,你過幾日再來吧。”

聽了男孩兒的話,我的心往下一沉:怎麽會這麽不巧。

沉吟了一會兒,見男孩似要關門,我忙道:“那,老夫人和老爺可在家?”

男孩兒的手扶住門框,眼神裏滿含警惕,而他的聲音,也由當初的友好變成了冷淡:“老爺和老夫人誠心禮佛,從不見外人!”

說罷,門“哐”地一聲被關上了。

我納悶地看著緊閉的大門,不明白自己剛才哪裏說錯了話。紅色的燈籠照著孤零零的我,此刻竟然顯出幾分淒涼。

罷了罷了,今日不遇,不是還有明天嗎!我不相信這麽近的一個人,還見不到麵兒。我如是安慰著自己,返身便往回走。

經過一座院子時,我聽到了“吱呀”一聲,隨即一扇院門打開了。我下意識地一閃,閃到了一棵大樹後麵。略顯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見裏麵有幾個人送了一個人出來。略略寒暄幾句,院門又關上了。被送出來的人抬起頭,看著院前的那盞燈籠,似乎在想著什麽事兒。

就著昏暗的燈光,我發現那是個個子高大的男人。從後麵看過去,身形似乎還有點熟悉。待到他把臉轉過來時,我不由得驚訝地叫了起來——

半個時辰之後,我和那個男人坐在一個名叫“李記酒樓”的雅間裏,一邊喝著茶,一邊說著我們久別重逢的驚奇和歡喜來。

沒錯兒,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李家的大公子李慕文。離家六年的他,並沒有與李家斷了聯係,他隻是在京城裏另又開辟了許多的市場而已。我們此刻所在的酒樓,就是李家的產業。

六年時間已過,李大公子俊朗依舊,不過言談舉止之間卻多了一份說不上來的滄桑。我們兩個隻字不提藍靈,不提我們為何會離開李家村。

“紅紅,希文一直在找你。”李慕文笑眯眯地對我道。

“哦,”我略感驚訝,那個胖胖的兒時玩伴自從幾年前的驚人蛻變之後,我就與他甚少聯係了:“希文少爺現在還好吧!”

李慕文抿了一口茶,淡淡地將大寶這幾年的境況說給了我聽。

少年老成的大寶同學,在這幾年的時間裏,將李家的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如今,李字號的鋪業已經是後秦國的一大招牌了。他們的生意涉及了許多方麵,酒店,當鋪,綢莊,米號、、、想不到當初那個調皮搗蛋的家夥,竟然是一個經商奇才。而這個,又更加印證了“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那一句話。

“紅紅,你現下住在哪兒,為何會作了男人打扮?”李慕文在打量了我無數遍之後,終於忍不住提出了他的疑問。

該怎麽說呢,我遲疑了一會兒,才道:“我娘親、、、已在三年前過世了!”

“當”地一聲,茶杯落在地上,碎了。

緊接著,有人跑進了房間,將地上的碎片收拾幹淨,然後又悄悄地跑了出去。

我笑了笑,這麽多年,我已經能平靜麵對這件事情了:“一個女孩兒家,出門在外有許多的不便,所以,我便換了男裝。”

李慕文看著我,臉色有點沉重:“紅紅,你是個女孩兒,有什麽事情,你、、、可以來找我們的。”

我張了張嘴,半響才道:“李大哥,我現在不是挺好的。”

“那,紅紅現在到底住在哪裏?”李慕文再一次問道。

“萬翠園。”我簡略的回答。

與我預想的一樣,李大公子又一次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你在那裏做什麽?”顯然,他知道萬翠園是農官們的辦公

場所。

“我在那裏打打雜,幫幫大人們收拾收拾東西。”我倒也不是在撒謊,修書的工作便是幫助農官們收集資料編寫書籍。

李慕文沉吟了一會兒:“你一個女孩兒家,在那裏做事多有不便,這樣吧,明兒你就辭了那裏的活兒,搬到我那兒去住吧。希文過一段時間也會來上京,到時候再讓他陪著你四處去玩一玩,散散心,好不好?”

李大公子的提議實在是太誘人,這幾年,我一直東飄西**,居無定所。為了不讓旁人發現我的女孩兒身份,我也不敢與人太過親近。眼下,有一個相熟的人願意給我提供住所,在他的麵前,我也不需太顧忌,這可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可是,我的那半本《農學雜著》還沒有編訂成書。再說,如果我能找到藍池,我、、、更願意同自己的心上人住在一塊兒呀!

想到這裏,我忙搖了搖頭:“李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眼下我還不能離開萬翠園、、、”

話未落音,隔壁“咣當”一聲,似乎有人摔破了杯子。

李慕文皺了皺眉頭,將手中的茶杯輕輕放在桌子上。

“小鬆,進來一下!”李慕文沉聲道。

隔壁“啪啦啪啦”一陣響聲,這會兒倒像是有人推翻了桌子。

有人輕手輕腳進了屋,正是開始為李慕文收拾杯子的那個年輕的跑堂。

“怎麽回事?”李慕文問道。

叫小鬆的跑堂瞟了我一眼,低下了頭:“回大少爺,是於家的、、、在罵我們菜沒做好。”

“於家的,於文進?”李慕文再一次追問。

小鬆搖了搖頭:“是、、、於家二公子。”

李慕文冷哼一聲:“狗仗人勢的東西,以為找到靠山啦!”轉過頭,他緩聲對我道:“紅紅,你且在這兒略坐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原本我是想告辭回去的,可是聽到小鬆提到於家二公子,我的心頭一動,便點了點頭。

李慕文離開房間後,腳步聲便徑直往隔壁而去。

待到他和小鬆的腳步聲不再的時候,我將耳朵悄悄貼近了牆壁,想要聽聽隔壁到底在說些什麽。讓我失望的是,我隻隱隱約約聽見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一個聲音低沉穩重的,顯而易見是李家大公子;而另一個聲音略顯稚嫩,卻極是盛氣淩人的,想必就是那個於家二公子於斕了。

我聽不清楚兩個人說話的內容,卻能從語氣中發現,那個於斕漸漸緩和了下來。

沒過多久,隔壁響起了開門的聲音。我連忙跑到門邊,將門拉開了一條小縫。從那條小縫中,我看見一個身著湖綠袍子的年輕公子正在往樓下走。從背後的身形來看,他應當是年歲尚淺。而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隨從模樣的年輕男人。

他們下樓才一會兒,李慕文也從隔壁房裏走出來了。我連忙掩上了門,躡手躡腳地走回桌旁坐下了。

門開了,李慕文走了進來。

我舉起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小口茶:“李大哥,怎麽啦?”

李慕文雲淡風輕地笑笑:“沒事兒,開酒樓的,難免會有些尋釁挑事的。李大哥見的多了,自然有辦法應付。”

“可是,於家、、、在京城的勢力——”在上京城,誰不知道於青山於大宰相。他是當今天子的親姑丈,又是權傾一時的大宰相,在他的府裏,就算是一個小小的小人,在外麵也沒幾個人敢惹。如今李慕文如果與於家結下梁子,以後可怎麽在上京城立足。

慢著,六年前,我在私塾裏曾聽到李員外同義父說起李慕文在京城惹上的一起命案。而那起命案似乎也是同宰相府有關,難道從那個時候開始,李慕文就與宰相府有了牽葛。

想到這裏,我禁不住脫口問道:“李大哥,六年前你無意中撞上的,是誰?”

李慕文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會兒,他才答道:“就是小鬆口中那個於文進的爹爹,當年,他是於府廚房的管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