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日天晴明,楊花繞江啼曉鷹;使君未出郡齋外,江上早聞齊和聲;使君出時皆有準,馬前已被紅旗引;兩岸羅衣撲鼻香,銀釵照日如霜刃;鼓聲三下紅旗開,兩龍躍出浮水來;棹影斡波飛萬劍,鼓聲劈浪鳴千雷;鼓聲漸急標將近,兩龍望標目如瞬;坡上人呼霹靂驚,竿頭彩掛虹霓暈;前船搶水已得標,後船失勢空揮撓。

卯時兩刻的時候,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拉開了驤州城龍舟賽的序幕。一時間鑼鼓喧天,驤州城的十多艘龍舟排成一排,來自四鄉六裏的人們圍在大河的兩岸,翹首期待著比賽的開始。

龍舟,與普通的船隻不一樣。整個舟身長約20米,撓手24人。龍舟的舟身是狹長、細窄的,船頭飾龍頭,船尾飾龍尾。驤州城的龍頭的顏色均為紅色,與元宵節龍燈之頭相似,姿態不一。龍頭一般以木雕成,加以彩繪。龍尾多用整木雕,上刻鱗甲。

在後秦國,每年的賽龍舟是祭水神或龍神的一種祭祀活動。龍船競渡前,先要請龍、祭神。祭過神後,再安上龍頭、龍尾,再準備競渡。

終於,比賽開始了。但聽得大鼓一擂,十多隻龍舟便如離弦之箭,疾飛而出。

龍舟上掌握節奏的是鑼鼓手,他們坐在龍舟前端,一聲聲號子,一錘錘鼓點,有板有眼,時急時舒。橈手們則聽令而動,揮橈劃槳;招子手穩立舟尾,眼觀八方,把舵定航。

我和大寶藍池他們此刻正坐在沿驤河的一個酒店裏。這座酒店的菜式以水產為主,據帶領我們的李叔說,每當夜幕降臨之時,酒店裏朦朧的燈光亮起,婉轉的歌聲響起,客人均是如雲而至。聽說來往於這酒店中的,均是驤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

每年的端陽節,龍舟賽開始的時候,這個酒店的生意更是火爆。因為酒店不但臨河,而且樓層高,站在頂樓,更是能清楚地看見龍舟賽的盛況。假如你想占到最好的位置,不提前一個月預訂是搶不到位置的。

也不知道李大少爺想了什麽辦法,才弄了一個帶陽台的雅間給我們一群孩子觀看比賽。

“快看,快看,那是我大哥!”大寶興奮地大叫。

放眼望去,江心的一條龍舟上,果然出現了李大少爺。他穩坐在船頭的前方,雙手緊握著橈槳,隨著鼓手的節奏,他有力地劃動著雙槳。陽光下,他雙臂的肌肉隨著動作一起一伏,似是充滿著無窮的力量。

我的心被震撼了,這樣的男人當真是吸引人。藍靈真是有福,能得到他的青睞。

“大哥,加油!大哥,加油!”大寶還在旁若無人地大聲喊叫著。

我看了一眼藍靈,她正癡癡地看著水麵,嘴巴喃喃而動,似乎也正在為心上人加油。她的側臉,在陽光的映襯下,發出瓷釉一樣的光芒。沉浸在情動之中的少女,真是美得驚人。

有人輕咳一聲,似在不滿我們這群人的躁動。大寶渾然不覺,依然在忘我地叫著。我忍不住側過頭一看,看見與我們相鄰的陽台上,有一個年輕的公子,身穿白衣,手搖紙扇,意態瀟灑俊朗之極。他的身邊,跟著一個灰衣大漢。灰衣大漢劍眉鷹目,神情警惕,憑我的直覺,那聲咳嗽定然是他發出來的。

白衣公子似是覺察到了我的視線,他回過頭來,看見了我,他斂眉一笑。那神態,倨傲矜貴。待到他將視線移到藍靈的臉上時,他滯了一滯。

我的心登地往下一沉:不好,遇上登徒子了!

白衣公子的目光並未在藍靈的臉上停留多久,我長籲一口氣,剛剛趕到慶幸之時,他的眼光又移到了我身上。我一愣,大氣也不敢出,莫非剛才我的想法被他發現了。白衣公子看了看我,輕笑一聲,似在嘲笑我剛才的行為。

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那十多隻龍舟在江麵上已經變成小小的紅點了。等到比賽結果一定,他們會再劃回來。那個時候,我們才能有幸見到冠軍的風采。得到冠軍的龍舟會在上岸時受到人們隆重的鞭炮歡迎,那份激動的情緒將會感染著所有在場的人。

“大哥一定會贏的。”大寶還在情緒激動中。他的雙手緊握,圓圓的臉上竟然也掛滿了汗珠。

“坐下歇一會兒吧。”藍池淡然道。他似是沒有受到周圍

的人們情緒的感染,神情依舊是那樣不慌不忙。

說起來藍家這對姐弟,不但相貌相似,性格也是相似的很。兩姐弟都是情緒不外露的人,待人接物時總是溫文有禮,讓人幾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紅紅。”藍池伸手,將一杯酸梅湯遞到了我的麵前。

“謝謝藍池哥哥。”我忙衝他一笑。

藍池笑睇了我一眼,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我往旁邊一瞟,發現隔壁那個年輕公子已然不見了。仿佛高氣壓突然被解除,我心頭一鬆。

大寶將手中的酸梅湯一氣飲盡,還大喊不解渴,喚過李管家又給他端來一杯。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寶一邊跟我們說著話,眼睛卻緊緊盯著江麵,生怕錯過了他大哥勇往直前的那一幕。

遠處的鼓點似是越來越緊密了,“咚鏘咚鏘咚鏘”,一聲急過一聲。岸邊的呐喊聲助威聲震天的響,看來比賽已經到了衝刺階段了。

大寶急得在樓上走來走去,好像恨不能飛到江麵去,一睹那激動人心的一幕。

終於,隱隱約約的,鼓聲似是停了。

緊接著,是衝天的一聲呐喊,隨即還有劈劈啪啪的鞭炮聲。

“贏了!贏了!”外麵有人在叫,歡天喜地。

“誰贏了?”著急的人們在問。

“馬上就回來了。”

果然,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嘿喲嘿喲”整齊劃一的聲音響起,一條紅色的龍舟由遠而近,漸漸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

是冠軍回來了。

“大哥!”大寶的一聲歡呼將我們的情緒全都調動了起來。

越來越近的龍舟上,李慕文俊朗帥氣的臉映入我們的眼簾——

太陽沉入山頂,餘暉將天空染成暗紅色。轉瞬之間,夜幕遮蓋了整個李家村。

我和藍池走出私塾,沿著竹林掩映的小道,緩緩往村裏走著。一路上,蟲兒的啁啾聲不斷,這些繁複的音律自然地織成了一曲和諧的音樂,多麽的優美動聽。

今天下午,不知是因為天氣太熱,還是因為樹上知了的叫聲太嘈雜,我一直靜不下心來。義父布置讓我背誦《孟子》中的一篇文章我怎麽也背不下來。磨蹭了好久的時間,我才勉勉強強地背了下來。

許是擔心我一個人走夜路太危險,藍池在塾館裏一直等著和我一道離開。

這個溫柔細致的少年,對於我,他似是特別地關照。

腳步聲窸窣,路邊晃動著兩個疏淡的影子,回首仰望,天上一輪圓月。

“謝謝你,藍池哥哥!”我心存感激,便忍不住說了出來。

藍池停下了腳步,他的眼睛在月光的映襯之下秀美異常。看了看我,他笑了,然後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傻丫頭,我是你的藍池哥哥呀!”

我正欲開口說話,藍池突然將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一個噓聲的姿勢。我不明所以,懵懵懂懂中就被藍池拉著手躲到了一棵竹樹後。

我滿腹疑問,藍池卻伸手一指竹林外麵,意即外麵有人。與這個少年相處日久,我們兩個對對方的一些想法和行為都非常熟悉,所以他的肢體語言我一看就能明白。

順著藍池手指的方向,隱隱約約地,有兩個人影正慢慢的走過來。走到路邊的一棵大樹旁時,他們兩個停了下來。

樹的陰影遮住了兩人的身形,我一時間看不出來這兩個人是誰。

“靈兒,我等了你好久,你怎麽一直不出來?”男人的聲音,似乎還有一點兒熟悉。

“慕文哥哥,”少女怯怯的甜美的聲音響起:“娘親說,女兒家是不能隨意外出的。要是娘親知道我撒謊騙她,那可該怎麽辦才好?”

哦,原來是一對私會的情侶呀!我恍然,不過,少女剛才提到的“慕文哥哥”,難道他們兩個人是——!

我心頭一驚,抬頭去看藍池時,發現他也是雙眉緊鎖。

“怕什麽,靈兒!”男人安慰道:“等年後你及了笄,我便著人向你家提親,那時候,即便是你娘親知道了,怕是也不會阻攔你了。”

少女低低地羞澀地喚了一聲“慕文哥哥”,那聲音當真是嬌美

無比,我在竹樹後聽了心都酥了半邊。

男人笑了,從胸腔發出的,低低的,雄渾的。

過了一會兒,兩人沒再說話了。我正想探出頭去看個究竟,藍池伸手緊緊地拽住了我。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與此同時,我聽到了大樹底下傳來的嬌弱的“嚶嚀”聲。看來這對情侶情之所至,已經在月下擁吻了。

“等一會兒再出去!”藍池將嘴巴湊近我的耳朵邊。

他呼出的氣熱熱的,我的臉也被吹熱了。想到我們兩個竟然躲在這裏偷看別人親熱,我的心裏頗有些不自在。

“慕文哥哥,”過了好一會兒,少女說話了,不過略有些氣喘:“你過一段時間是不是要去京城?”

男人嗯了一聲。

少女靜默了。

再過一會兒,男人低聲誘哄的聲調:“怎麽了,舍不得?”

被男人調侃,少女似有些不悅,她伸出手來,在男人的肩上捶了一下。男人假意“哎喲”一聲:“靈兒變壞了,連我也打?”

少女嬌嗔道:“變壞了也是因為你。”

男人笑道:“連我家那個傻小子也知道‘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我要是不壞一點,怎麽能讓我的靈兒喜歡上我呢?”

嗬,想不到這個李慕文平時看起來一本正經的,哄起女孩兒來,倒是一套一套的。

“希文怎麽會說這樣的話,要說也是你教的。”少女聲音低柔地。

“別看那傻小子人小,鬼主意挺多的呢!”男人嗬嗬笑道:“他現在就已經有心上人了,比我可厲害多了。”

“心上人?”少女訝聲道:“他可是你弟弟,還隻有十歲,你可不要亂講!”

男人伸手摟過少女:“不講別人的事了,我們兩個好不容易才見麵,不要將時間浪費在別人的身上了!”

少女應了一聲,隨即問道:“慕文哥哥,你去京城做什麽呢?”

“有一筆生意要談!”男人的聲音正經下來。不過,下一刻片刻,他又開始調侃起來:“我要是不多賺點彩禮錢,靈兒怎麽肯嫁給我呀?”

少女假意惱了:“我是看上你家的彩禮麽?”

男人笑道:“怎麽可能,靈兒是看上他慕文哥哥玉樹臨風,卓爾不凡了!”

情人之間,總是有許多說不完的知心話兒。

藍池抓著我的手,我們兩個躲在竹樹後麵,連大氣也不敢出。

隻是,隨著時間慢慢過去,我心裏不禁暗暗叫苦:如果他們一直不打算離開的話,我和藍池豈非要一直躲在這裏。再說,從放學到現在,也有一段時間了。娘親和藍大嬸他們見我們兩個沒有回去,說不定會來私塾找我們。到時候萬一碰見他們兩個在此私會,那可該怎麽辦才好!

想到這裏,我抬頭看了看藍池。發現他正怔怔地看著不遠處,若有所思。我用手肘碰了碰他,他回過神來。

“糟了!”藍靈的聲音突然放大了:“我跟娘親說去私塾接阿池和紅紅,這麽久沒見他們,莫非是出了什麽事情?”

原來藍靈是找了一個這樣的借口來私會情郎的呀!我扯了扯藍池的衣角,往後麵努了努嘴。藍池會意地點點頭,於是我們兩個躡手躡腳地往竹林裏走去。

“藍池哥哥,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如惡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國家閑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再一次走出竹林後,我故意大聲問道。

藍池笑看著我,眼神裏帶著寵溺和包容:“此句大意該為:行仁政則國昌而民安,得其榮樂。行不仁則國破民殘,蒙其恥辱。惡辱而不行仁,譬猶惡濕而居卑下近水泉之地也。諸侯如惡辱之來,則當貴德以治身,尊士以敬人,使賢者居位,官得其人,能者居職,人任其事也。及無鄰國之虞,以是閑暇之時,明修其政教,審其刑罰,雖天下大國,必來畏服。”

當我們兩個從竹林小道走到大路上的時候,看見藍靈正俏生生地立在大樹底下。她身邊那個高大的身影已經不見了,看到了我們,她迎了上來:“阿池,紅紅,你們終於回來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