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耀眼的陽光灑在窗口,我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一段時間以來,我們一直在熱霧籠罩的鬱悶下懨懨欲睡。在塾館的時候,天天都有學童因為上課打瞌睡而被罰打手板。

今天是休息日,義父的私塾裏每隔半個月便會休息一天,所以我今天特意在**多賴了一段時間。

我起了床,娘親早出去了。院子裏的飯桌上,擺放著娘親為我準備的早餐。

天氣真好,天空蔚藍,極目無限。空氣芬芳,偶爾刮來的一陣風將院中的樹葉吹得簌簌作響。我一邊洗著臉,一邊聽著小鳥的歡唱聲,樹葉的簌簌聲以及後院小雞的唧唧聲交織成的一片天籟,心情是無比的舒暢。

“啾啾啾——”院外傳來了一陣陌生的叫聲。

我歪著頭聽了一會兒,聲音又沒有了。

我剛剛把洗臉水倒入水溝,那個奇怪的聲音又出現了。

帶著好奇,我輕輕地走向院門。

“啾啾——”似試探,又似呼喚。

我打開院門,卻冷不丁與一個圓腦袋撞到了一塊兒。

“大寶!”看著這個胖小子探頭探腦的樣子,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夏大嬸在家麽?”大寶知道自己在李家村的聲譽並不好。李家村的老老少少都知道,李員外家的小少爺不愛讀書,隻愛惹是生非。他也知道娘親曾經阻止我同他一塊兒出去玩,所以他從不主動來我家找我。

我搖了搖頭。

大寶喜形於色:“太好了,紅紅,快跟我去後山!”

“去後山幹什麽?”我早就做好了一天的安排,不想自己的計劃被打亂。

“我們發現了一個特別好玩的地方。”大寶同學不由分說地扯著我的手就走。

我的勁兒沒有他大,被他拖著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院門。

“希文,你在幹什麽?”一聲輕喝,緊接著,一個身影攔在了我們兩個的麵前。

“藍池哥哥!”我向藍池發出了求救的目光。

大寶皺了皺眉頭,緊接著,他踮起腳,在藍池的耳邊輕聲嘀咕了一句什麽。藍池聽罷,眉頭一展:“真的?”

大寶誠懇地點了點頭。

藍池長手一撈,抓住了我的手:“紅紅,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大寶連忙緊跟在我們的身後。

“藍池哥哥?”我仍有些疑慮,再說,我連早餐都還沒吃呢!

“紅紅想不想去看將軍台?”藍池笑得眼睛彎彎的。

將軍台?當然,這個將軍台並不是孫臏大戰獨龍澗的時候調兵遣將的地方。李家村的人說,許多年以前,後秦國曾與後越國在李家村這個地方發生過一場戰爭。其時後秦有一位將軍,極是英勇善戰。他率領極少數的後秦軍隊,在援軍到來之前,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換來了一場戰爭的勝利。後來,人們把他點將所在稱之為將軍台。

多年以來,將軍的故事流傳下來,將軍台卻在隨時光的流逝而荒蕪。

在孩子的心中,將軍的形象該是冷酷的、堅定的。他們無法看到當年的鐵胄輝光,旗幡獵獵,卻仍然希望能夠感受到那神聖而凝重。隻是,據老人們說,將軍台在一個極其荒蕪又極其險峻的地方,如今已經很難覓到它的蹤跡了。今天,大寶跟藍池提到了將軍台,莫非他在無意中發現了它的所在麽!

“大寶知道將軍台在什麽地方?”我的興趣也被激起來了,連忙問道。

大寶露出一副“當然”的神情,極其得意。

我們三個商議,為了避免給大人發現,繞道走。

通往山上的小路兩側,其實不能被稱之為路,隻是樵夫和獵戶慣常行走之處,隔幾步便是一棵大樹。樹身直入高高的藍天,樹冠和伸展開來的椏枝,將陽光完全擋住。抬起頭來,我們看不到天色,隻能看見一片綠色的海。

我們一行有四個人。到了後山口的時候,又有一個人加入進來。從大寶的口中,我們知道,那個加入我們的名叫大槐的男孩

,才是真正發現將軍台所在之人。大槐是鄰村一個樵夫的兒子,他沒有入私塾,卻與大寶有著很好的交情。他天天跟隨著父親入山砍柴,對這一帶的山林極為熟悉。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砍柴跌入一個山穀,卻在那裏發現了一把生鏽的短刀。聯想到老人們提及的故事,他在第一時間將這個可能告訴了自己最好的夥伴,而大寶同學又趕忙通知了我。

“有沒有可能這把短刀是獵戶掉下來的呢?”我忍不住提出了疑問。為了防身,獵戶的身上有時候也會帶一些小兵刃。

大槐看著我,一副很是不屑一顧的神情。當他看見大寶帶來了我之後,就一直沒有正眼看過我。看來這個家夥存在著嚴重的性別歧視。

在懷裏摸索了一會兒,大槐鄭重其事的將一樣東西拿給我們看。這是一把一尺來長的青銅小匕首,上麵布滿了綠色的銅鏽,握手處刻著一隻展翅翱翔的大鷹。從外形看,這把匕首造型精美,絕非普通老百姓所用之物。

“這是我朝已故陳將軍所佩之兵器。”藍池端詳了一會兒,才總結道。

“陳將軍?”我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問道。

“就是在點將台大破敵軍的那位將軍。”藍池緩緩地道。舉起手中的那把匕首:“據說陳將軍一直隨身攜帶著一把匕首,當初造匕首的工匠知道他喜歡大鷹,特意在握手處刻了一隻大鷹。他那把匕首還有一個奇妙之處,那就是,這把匕首的握手處有一個機關,隻要握緊那個機關,便會再彈出一把刃。”說到這裏,他突然按中了匕首的一個地方,下一個片刻,一把森然泛著青光的小刀從握手處彈了出來。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的?”大槐的聲音明顯帶上了小心翼翼。

藍池淡然一笑:“書上看到的。”

藍池的聲名方圓幾個村子都知道:博覽群書,當之無愧之少年才子。

將匕首遞給大槐,藍池叮囑道:“這把匕首是個寶貝,你要好好保存,可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了。”

大槐點點頭,伸出雙手,將匕首珍重藏入懷中。

得知了匕首的來曆之後,我們深信,大槐無意中跌入的那個山穀一定就是將軍台。於是,我們抖擻著精神,向山林深處爬去——

越往山林深處走,路越艱難。往上看,一棵高過一棵的樹木直入雲霄,那一枝連著一枝的樹枝,夭矯盤曲,儀態萬方。纏繞在樹身上的,是粗細不一的藤蔓,他們盤旋虯曲,將偶爾滲進林間的陽光也給擋住了。樹的下麵,野草欣然茁長,又密又高。喜愛陰濕的苔蘚便在草地上長得生機勃勃。這些苔蘚中,有紅色的,有赭色的,也有綠色的,還有稀疏的點點的白地衣,給這陰鬱

的林地增添了一些鮮亮的顏色。

大槐一直走在我們的前麵,他時不時地停下來,看看四周,然後又用自己帶來的斧頭為我們清除障礙。他的神態執著而又嚴肅,在他的影響下,我們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想不想聽陳將軍的故事?”藍池一直走在我的身前,遇到荊棘刺蓬,他會小心地帶我繞過它們;稍微陡一點的坡,他會扯住我的手,幫我使使勁兒。我正感到腳有點累的時候,他突然說起了陳將軍的故事。

他的提議得到了我們的一致認同。其實,將軍台那位將軍的故事,在附近的幾個村莊都很流傳。隻是,經由藍池口中說出來,我們仿佛親身經曆了那烈焰焚天,血肉橫飛的戰場。

近百年前,屈居南方蠻荒之地的後越國原本臣屬於後秦。可是,突然一天,後越國的國君宣布脫離後秦,並且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調集十萬軍馬,侵襲後秦西南邊疆。突臨其變,後秦朝廷措手不及,大臣們吵吵鬧鬧,爭論不休。主站者有,求和者亦有,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弄出一個具體的方案來。

這時候,邊境一再告急。由於長時間無戰事,後秦國邊防不修,士卒不習戰事,沿驤州西部的百裏邊塞,眼看就要陷入後越國之手。

一直戍守西北邊疆的陳雄陳將軍

聽聞此事,主動請纓南下。

憂心忡忡的陳將軍一到南疆,馬上親臨前線視察。在此期間,他發現了諸多弊端。為此,他主張改革兵製,隻能堅守,不能主動出擊。

而朝中卻有人持不同看法,他們主張集中各路的軍隊,集中反擊。

後秦皇帝聽信了那群人的讒言,詔令陳將軍馬上出擊。與此同時,驤州附近的軍隊也受命馬山趕赴驤州,配合陳將軍擊退後越軍隊。

無奈之下,陳將軍率領驤州不到一萬的士兵,在李家村後山的一個山穀布下了機關,然後親率四千士兵主動進攻駐紮在離驤州二三十裏地的後越軍隊。

交戰中,後秦軍隊且戰且退。當退到山穀的時候,埋伏在那兒的另四千伏兵利用巨石、生石灰等物攻了後越軍隊一個措手不及。混戰中,陳將軍身負重傷,好在後越軍隊對此心生怯意,沒有繼續前進。待到他們反應過來時,後秦的援軍已到,他們也隻好退回了營地。

這一戰中,後秦軍隊損失了三千兵馬,主將陳將軍身上多處受傷,一直昏迷不醒。

“陳將軍後來雖然醒了,卻落下了沉屙,再也不能上戰場了。”藍池說到這裏,聲音沉沉地:“對於一個將軍來說,他寧願馬革裹屍,也不願落得這個結局。所以,不到一年的時間,陳將軍便鬱鬱而終。”

我們都隻聽說過將軍台那位將軍英勇擊敵的故事,卻不料這樣一位叱吒風雲的將軍最後卻是這樣的結局,心情立時有些陰鬱起來。

“休息一會兒吧。”藍池往身旁看了看,提議道。

我們確實是累了,心神俱疲。藍池說他到旁邊看看,我們三個席地而坐,一時都沒有說話。大寶的情緒也有些低落,他曾經告訴過我,他以後不想考取功名,因為他的誌向就是做一個馬革裹屍的將軍。隻是,今天的這個故事太傷感了,不知道會不會對他將來的誌向有影響。

“大寶,帶了吃的東西沒有?”大寶身上常備有糕點,我早上被他拖出家門,什麽也沒有吃,爬了半天的山後,此刻我也覺著有些餓了。

大寶伸手在身上摸了摸,什麽也沒有摸到,他對我做出一個歉然的表情。

我頹然地靠著一棵樹,一時間隻覺得頭冒冷汗,全身無力。

低血糖反應!前世的我血糖偏低,一遇上肚子餓,便會心慌、手抖,冒冷汗,還會頭暈。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我的包裏常備的便是糖果。一旦有這種症狀出現,我就馬上嚼幾粒糖,而這樣便可減輕之前的那些症狀。

“你怎麽了,紅紅!”大概是被我的臉色嚇到了,大寶快速走到我的身邊,伸手去擦我額上的汗。

“紅紅!”另一個聲音出現了,是藍池,他手上托著一樣東西:“快吃點東西!”

我確實是餓極了,就著他的手,也不管那是什麽,就隻管往嘴裏塞。

好一會兒,我才回過神來。睜眼看了看身邊,大寶和藍池都在愣愣地看著我,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藍池的手上托著一片梧桐葉,梧桐葉的上麵是紫黑紫黑的像毛毛蟲一樣的東西,卻是一些桑葚。

我剛才的樣子一定是狼狽急了,我擦了擦自己的嘴巴,尷尬地:“我餓了。”

“這是脾胃虛弱,我娘常犯,喝點糖水就好了!”大槐在一旁突然出聲。

我身邊兩個男孩愣愣地點點頭,看了看我,他們兩個又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笑完之後,藍池從身上取出一塊帕子,輕輕幫我擦拭著嘴角和鼻尖。

這兩個沒良心的家夥,都是他們把我害成這個樣子的,他們反倒來嘲笑我了。我嘟著嘴巴輕輕埋怨了一句“我還沒吃早餐你們就把我叫走了”。

藍池好笑地看著我,然後將剩下的桑葚遞到我的手中:“吃吧,不夠我再去摘。”

我接過桑葚,開始很淑女地慢慢吃了起來。

“離將軍台還有多遠?”藍池轉過頭去問大槐。

“應該不到半個時辰了。”大槐一指右前方:“不過還得爬一個陡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