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武關,交公牒, 沿商於之道一路南行, 不久便進入楚國的地界。因有寧嬰和甘棠在前領路, 師門行程順利, 七日穿出秦嶺,再三日, 能望見丹水匯入漢水。

秦鬱坐在車上看著風景, 想象文澤這些年所過的生活, 內心既期待, 又有些苦澀,卻還沒有到藍田郡,便見石狐子端來一方黑如純漆, 細如羊脂的墨玉硯台。

“哪家的玉?”秦鬱問道。

“懷水坊的。”石狐子道。

送玉的不留名,石狐子讓桃花衛跟去偵查, 晚些時候得知,硯玉是藍田郡的十乙礦床所產, 而後, 石狐子再問清主家姓名, 捋清思緒, 才把始末告知秦鬱。

“懷水?”秦鬱重複了二字,仔細端詳硯台, 見那光潔玉麵還映著流水紅林。

“是,懷水坊為南氏的產業,馳名江北, 特貢郢都少府和中府。”石狐子道。

秦鬱思考時,石狐子掛起簾子,進車廂,把秦鬱抱在身前,為秦鬱揉摁腰部。

“可是先生的故人?”

秦鬱捂著玉硯,緩緩道:“文澤所鑄的最後一劍,劍名懷水,後來……輕些。”因數日顛簸,久坐未動,秦鬱的下肢有些腫脹,後腰也淤血,所以疼痛。石狐子鬆了些力道:“如何?”秦鬱緩過氣,平和說道:“後來,懷水就成了他的商號。”

石狐子道:“南氏是二師伯門下之人?那他為何不當麵說清,這般遮遮掩掩。”

“恐怕他是想試探我。”秦鬱收起玉硯,笑著說道,“待見過麵,便會知曉。”

兩河之畔,一群婦女穿著及踝的曲裾袍,推著木車販賣橘子,歌聲宛轉悠揚。

“後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

這是流行於楚地的民歌,相傳是隱居於樂平裏的一位屈先生不久前所作[1],意為讚美橘子隻在南國生長,堅貞不移,可惜是方言,咿呀軟語,秦鬱聽不太懂。

石狐子探身,瞧了一眼。他從沒見秦鬱吃過橘子,自己也沒吃過,想必酸酸甜甜的很可口,看起來也橙黃油亮的,可愛極了,於是令人買了幾筐,分發各坊。

“先生,嚐一嚐。”石狐子小心地剝好橘皮,把橘瓣放在盤中,擺成一朵花。

秦鬱道:“前人言,橘子長在江南才甘甜,長在江北又苦又酸,不然你先吃?”

石狐子心情很好,沒有推脫,另剝出一個完整的橘子,吃進口中,咬了下去。

“噗”

橘汁飛濺,比醋汁酸,還苦。

秦鬱笑了,果然是欺負秦地之人好新鮮,幸好,自己這根薑還算老辣。石狐子的嘴邊殘著些晶瑩剔透的汁液。“先生……”秦鬱放下車簾,幫石狐子含了去。

南地旖旎,令人不覺時光。

時隔十餘年,秦鬱才踏足文澤的園地。

沿途城郭彩旗飄揚,鍾樂斐然,士子多著豔麗錦繡,戴高冠,佩美玉,就連他們坐的馬車的軲轆,都雕刻著精致的花紋,跑起來像鳥飛於雲間,獸奔走山林。

秦鬱沒有想到,這片為中原排擠在外的荊楚之地,已萌生出如此深厚的文化。

石狐子也漸漸理解,為何風胡子寫的是先楚的劍譜,為何古之寶劍多出於吳越,大概因為,隻有這得天獨厚的環境,能孕育出對鑄劍工藝有極致追求的匠人。

一日後,隊伍抵達藍田。

一片縱橫三裏的礦床呈現在眾人眼前。數以萬計的工人忙碌著,似蜜蜂,在藍田郡司空府的管轄之下井然有序地鑿礦,錦旗之下,鐵鎬撞擊玉石,叮咚發響。

玉石煥發光彩,墨玉、翠玉、彩玉、白玉、黃玉,在同座礦床之中,一玉又呈現多種顏色,乳白、青、黃、紅諸色雜錯,色彩斑斕,光澤溫潤,紋理細密[2]。

前方,姒妤去交辦公牒。

寧嬰牽著采蘋坐去城郊小亭子,剝開一個石狐子從後方特意補送來的橘子。

“噗”

季哇地就哭了。

采蘋笑了笑,哄著道:“確實很酸,不過好歹是石狐子的心意,我吃,我吃。”

寧嬰吐出橘核。

一路上,買幾個橘子是小事,隻是石狐子有的沒的就做主張,如墨玉硯台,他原本已與石狐子說過南氏情況,然而,這人還是要派桃花衛去查,實在不像話。

“文澤與秦鬱何等交情,怎麽會使詐?南氏送玉,就是看我們有沒有敵意,會不會與他們發生摩擦,結果石狐子派人這麽跟蹤,完全就是詆毀秦鬱的聲譽。”

寧嬰想的是,借這次秦鬱拜訪文澤的機會替方瓊正名,拿到文氏的正宗渠道。

沒人比他清楚,文氏在楚國商賈中的地位,儼然可比雀門在中原冶業的地位。

正在他思忖之時,姒妤回來,身後跟著一位錦繡長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

“南坊主,這位就是寧郎。”姒妤當中說道,“寧嬰,懷水玉坊主人,南鳶。”

“於嗟麟兮,於嗟麟兮!”南鳶行揖道,“寧郎,百轉千折,你我總算見麵!”

寧嬰回禮道:“這條路跑了十餘趟,今日是借著秦鬱的名聲,才得以攀枝頭。”

“寧嬰。”姒妤道。

寧嬰看向南鳶,笑容熱忱。

南鳶擺了擺手:“豈敢,姒相師,是這樣,文盟主去郢都,過幾日回來,他心裏記掛,於是吩咐南某前來迎接,還要南某帶秦先生去看一看他的幾道生意。”

姒妤道:“今日舟車勞頓,恐不方便,應先住下,等文盟主回,與先生同去。”

“好。”

南鳶望著遠處玄青旗幟之下秦鬱的那架馬車,終是沒有求見,隻道了一聲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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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氏師門誰都沒有想到,因這一聲“請”,他們住進了如仙境般的湖邊園林。

一坊一宅邸。

飛簷鬥拱造型各異,器物施以彩繪成動物形象,及至浮雕鏤刻,皆賞心悅目。

日暮,湖澤蒸騰的雲氣溫柔夢幻;清晨無風,湖麵宛如一麵鏡子,映襯菊卉。

不是宮殿,卻如臨盛世。

秦鬱住的院子名為桂舟,似條木舫橫於湖麵,內種名貴的蘭草,擺放盆栽。

“秦先生,一切可還周道?”

眾人安置完畢,南鳶才來到秦鬱的門前,在左右的銅鶴身上,掛起鎏金香爐。

秦鬱如何能道不好。

舊時,文澤便是如此別致,因為怕鬼,所以喜歡裝飾劍器,因為怕割著手,所以搗鼓保護劍器的物件,以至於後來,無論再精巧的器物機關,他都能上手。

現在回想,文澤的性子和楚地頗合,也不知十餘年江北,有沒有新的突破。

三日後,文澤的大弟子,木蓮,從江漢趕回,說文澤正在北上的船中,他可先陪秦鬱參觀,文澤稍遲到。出於禮貌,秦鬱沒有再拒絕,帶著幾個弟子便去了。

他畢竟年幼於文澤,這回來江北江南論劍,也是有求於文澤替他聯絡各派係。

一條船載著二三十人,順丹水在疊嶂山巒間行進,桂花香氣依稀從兩岸飄來。

石狐子已經把劍譜的前三卷背下了,隻是怕被人偷竊去,遂隨時貼身地帶著。姒妤也做足準備,如果論劍,絕對不能輸。唯有寧嬰站在船頭和南鳶侃侃而談,說自己當時是如何在一年之內運進千石錫金,楚地的商人又如何信任晉郢商會。

秦鬱打量著木蓮,長相平平,但這人很會笑,笑起來癡癡傻傻,很討他喜歡。

“木蓮,你不必拘束。”秦鬱說道,“文澤這些年都在忙什麽呢?怎麽授業?”

“呃,先生曾經鑄造過一把名為‘懷水’的劍,後來就再也不磨礪鋒刃,所以,呃……”木蓮搓著自己的劍莖,笑了笑道,“我們,呃,其實都不會鑄劍。”

此言一出,周圍之人都有些尷尬,想這大弟子莫非是文澤故意選出來防老的。

秦鬱寬和笑道:“那你們平時都靠什麽過活?總不至於平地坐起這番基業。”

木蓮指向岸邊。

霧氣散開,出現了十餘作坊。

作坊外守著手持長戟的侍衛,木蓮解釋道,文氏盟下的三大商業均有進貢王室的義務,所以,為守住這些珍貴的工藝,少府和中府會派人監察,但不會幹涉。

作坊是用堅實的老紅木搭建的,裏麵分有許多密閉的隔間,工師無論男女,統一穿著紅綠交錯的絲長袍,頭戴麵紗,口中傳唱楚地的民謠,一舉一動很神秘。

木蓮引秦鬱走上木道。

頭幾座坊裏,幾枚扁圓的蟠龍紋的劍首吸引秦鬱的注意,六隻蟠龍姿態各異,被細密地澆鑄在不足一寸的環圈之內,其雙目圓睜,其鱗片清晰可見,著實生動。

楚人崇美,反映在劍上就是花紋多樣,生動優美,有些陰刻,也有陽刻,也有用綠鬆石鑲嵌而成的;除去蟠龍紋,還有雲紋,此類紋變化複雜,也是楚劍使用較多的一種花紋,按紋樣又還細分為尖角雲紋、卷雲紋、勾連雲紋、渦雲紋。

“師叔,一開始,先生隻做銅器,就做這樣的劍首,也做劍珥、劍鉤、鞘、櫝[3]這類,無非是失蠟工藝,再是錯金銀,鑲玉石,即,先雕刻出帶淺槽的花紋或文字,再用金銀絲鑲嵌到這些淺槽中,最後用盾石打磨光滑,達到美觀的效果,可也就近年來,先生才發現,用玉石做這些裝飾,比用青銅的利潤還大……”

一行人往前走。

“師叔,這邊請。”

中間的幾座作坊,光彩奪目,工匠正仔細琢磨著剛從藍田礦床裏采下的玉石。

“鐵製砣機?”石狐子敲過一隻砣輪,“你們,居然拿鐵製砣機打磨玉石。”

一塊方形的翠玉博得眾人的關注,它潤得像水,卷雲紋和玉中飄花難分你我。

秦鬱觀玩許久,因為這樣飾物,多年隻藏在劍譜中,已經很久沒有與他相見。

“珌。”

“是,鐵砣打磨,比砂砣加水琢磨更理想,它能使玉器表麵的光澤更亮。”木蓮連同石狐子的問題一起回答,“這塊珌,嵌入劍鞘末端,能收住劍鋒的戾氣。”

秦鬱點了點頭。

木蓮道:“也就近年來,先生醉心侍弄玉物,開創了不少新工藝,楚地公卿士子都很喜歡,師叔,還有最後幾座作坊,也是先生交代我一定要展示的至寶。”

秦鬱道:“你說。”

木蓮道:“琉璃。”

石狐子問姒妤什麽是琉璃。姒妤說,是煉丹術士用青金和黏土燒製的,圓形晶亮的玉石。石狐子怔了怔,不太能理解,金和土如何能燒出玉,實在匪夷所思。

“圓琉璃麽?”秦鬱道。

“不,範琉璃。”木蓮道。

秦鬱啞然失笑。

“食金飲玉。”

他終於明白文澤在做什麽。

用鉛礦煆灰與粘土或石英砂一起熔煉,火裏來水裏去,幾百道工序,其範片複雜程度,火候控製難度不亞於合金,其成品質地潤澤,光潔晶亮,同玉石剔透。

即為琉璃[4]。

秦鬱幾人抹過涼草之後,進入石砌的煉坊,煉坊和鑄劍所用的類似,亦是通過控製風量,嚴格地控製著溫度,透過坩堝的孔隙,他們看見那用朱砂、雄黃調製出的,色彩繽紛的鉛釉,一點點包裹晶石,滲入紋理,最後泛出誘人的光澤。

石狐子卻是第一次知道,泥土和金屬在烈火中化為珠玉,它們是可以融合的。

琉璃坊的工師一個個絕活在身,卻隻為他們呈上一件乳白色半透明的反首龍紋琉璃劍珥,龍身彎曲如波浪,龍首下垂,雙眼凸出,兩爪,尾上卷,十分生動。

如此神奇的琉璃,如今和玉器一樣成為了楚劍的飾物之一,風靡大江南北。

“木蓮啊,文澤是不是有話對我說。”滾滾熱浪中,秦鬱仰起脖子喝了口水。

“呃。”

木蓮頓了一頓,忽然想起什麽,笑道:“先生說,若要相見,隻有一個要求。”

秦鬱道:“什麽?”

木蓮躬身行禮。

“不回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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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幾座作坊出來,秦鬱很感動,且不說誰先送玉試探,誰先露麵,單是文澤能把這樣的工藝無私展示給他,便足以見其心誠,或許,此人本就是閑散的性子。

正此時,江麵傳來嘹亮的笛聲。

秦鬱停住腳步。

曲調很熟悉。

“先生,沒聽錯的話,吹笛的就是文澤,他在神社樹下也吹常棣。”姒妤道。

“嗯。”秦鬱道。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喪之威,兄弟孔懷,

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難,

每有良朋,況也永歎。

日沉西山,吹笛人乘舟徐徐而來,秦鬱的眸中映入了一個蕭蕭肅肅的身影。

“師兄。”

兩個字,哽了秦鬱許久,他已經很久沒有真情實意地傾吐過它們。鹿宴之前,他帶青龍入堂,文澤阻止過他;獲罪之後,他負傷無處可去,文澤曾勸他共赴荊楚。他知道文澤的心不在廟堂之高,而在江湖之遠,可時過境遷,他已不能確定。

“師兄,先前不能尋你,因為我還欠魏國十年,秦國三年,現在,我來看你。”

文澤放下竹笛,莞爾一笑。

他將養得極好,已近不惑,仍是肌膚勝雪,唇紅齒皓,依如當年怕鬼的少年。

“秦鬱,風聲都聽過了,你想要與楚人論劍,爭奪龍泉宗師,這是何等的雄心壯誌,然而你瞞得了世人,瞞不過我,論劍隻是一個幌子,你真正想要的是深入大江南北的冶業,灑下你自己的種子,甚至是尋找到讓宗室和幫派都離不開你的工藝,如此,即使你沒有贏得龍泉之名,也可以安然地離開楚國,反攻中原。”

“師兄何必如此傷人!”秦鬱道。

文澤走近,木蓮和南鳶各喊“先生”、“盟主”,姒妤帶寧嬰和石狐子行禮。

文澤應禮,對秦鬱說道:“傷人?若說你沒有報仇雪恨的心,那才是傷人。”

秦鬱靜了一靜。

“師兄,你得幫我,我要的是工從其心,匠從其藝,我要的是至剛至韌為仁勇者所用,這和報仇雪恨沒有什麽關係,誰若是擋在路上,我都一樣會把他驅走。”

文澤下船,走到秦鬱麵前,笑著又打量一番,拿笛子在秦鬱的腰腹敲了敲。

“挺得很直,看來傷得不重。”

“師兄。”

“住處可還習慣?”

“還行。”

文澤笑道:“那就不必在這裏幹站著了,回去桂舟,我與你好好談一談局勢。”

※※※※※※※※※※※※※※※※

是夜,湖麵閃爍燈火。

石狐子爬在遠處的樹枝上默背劍譜,忽聽見腳步,一低頭,見寧嬰和南鳶在閑聊。兩個人稱不上鬼祟,他也不怎麽想管,怎知寧嬰一手就撐在了自己這棵樹。

寧嬰說道:“其實,方瓊做的蟠龍紋已然和原物一模一樣,尤其是壺器做得極好,再說他在魏國已有五六年,和郡守熟悉,和西門上卿也打過交道,不管打不打仗,河東轉接都沒有問題,你看,三邊貿易,文澤會動心麽?”

南鳶道:“如果盟主和秦先生此番可以談妥,那麽,合夥做生意定沒有問題。”

寧嬰道:“我靜候佳音。”

南鳶清了清嗓子:“不過,你得解釋一下今日為何有秦國的侍衛跟蹤我的人。那位秦國冶監,是什麽人?他如果知道,你用秦國工程之名替我避稅,會如何?”

“……”石狐子背不下去。

寧嬰道:“一時半會解釋不清楚,就說句放肆的話,你聽了定能明白。”

南鳶道:“嗯,你說。”

寧嬰苦笑道:“如果把桃氏師門比作一個國邦,那麽,跟蹤你的人就是太子。”

南鳶捏著下巴,笑回道:“寧郎果然是明白人,我猜,秦先生拉扯師門不易,得顧住兩頭,所以,隻要咱們的舉動不過分,秦先生絕不會讓咱們的事情被他攪黃,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寧嬰道:“正是這麽個道理。”

“……”石狐子又被紮了一刀。

他本來從沒往這方麵想過,派出桃花士,隻是因為他心裏不相信文澤,現在聽明白了,反倒覺得肩上的使命更重大,他留意到了楚人對於鐵的應用幾乎不輸於中原,所以,他現在想的是,不僅要背住劍譜,還得替秦鬱找到那種新的工藝。

隻有找到了最先進的工藝,才能有與人談判的權環,其中,自然也包括秦鬱。

石狐子回過神,往二人回去的方向扔了條樹枝,再度拿起劍譜,借月光攻讀。

※※※※※※※※※※※※※※※※

桂舟之內,擺著兩盞酒。

文澤在案頭擺開絹帛,把竹笛放在上麵,拿篆刀雕琢孔徑,調校其中的誤差。

“雲夢澤的竹子,一年生,取材不能晚,否則聲悶,也不能早,否則易脆裂。”

“你不是一直怕吹錯麽,怎麽現在成了心之所愛?”秦鬱坐在對麵,“方才我還想問,既然能攻克琉璃,為何不鑄劍?難道千裏楚地,還容不得先生的名?”

文澤笑了笑。

“範術精義在你的手裏;吳越劍譜在你的手裏;玉夔扳指,也在你的手裏。”

秦鬱道:“玉夔扳指,不在。”

文澤手中的刻刀輕巧轉過孔壁,灑下細碎的木塵:“我知道你不能承認,我今日也隻是如實相告,告訴你,這十餘年我隻做配件,而不能在楚地立足的原因。”

秦鬱道:“你也恨我?”

“不,不,這是兩回事情。”文澤道,“我現在沒有別的嗜好,隻想做商人,我真正的巢穴也不在藍田,而是在寧坊主跑了十餘次的銅綠山,此外,我還涉足了江南岸的雲夢澤,那裏的鑄劍師,唉,有些比你還瘋。”

秦鬱道:“能與我細說麽。”

文澤把竹笛橫在嘴邊,吹了一口。

秦鬱道:“準。”

文澤笑歎口氣。

“那你聽好,我隻說一遍。”

秦鬱道:“請。”

文澤道:“你既然放出論劍的風聲,人也到過此地,再想全身而退便不可能。大江南北十餘派係,按鑄劍理念而言,分為南岸的紋劍和北岸的合劍。紋劍注重的是劍成型之後的磨礪,通過後期處理加強性能;合劍則注重澆鑄的方法,其方式五花八門,當年先生教過的,那些人已經想到。他們雖然人不在冶署,卻對礦井底下的情況十分熟悉,且他們鑄的劍影響極大,一直是冶署工師的參照對象。”

文澤停頓片刻,喝了口酒,繼續道:“你如果約這兩個派係論劍,我可以出資,畢竟中原劍係和荊楚劍係還從未有過交鋒,傳出去,恐怕連王上都會有興趣。”

秦鬱道:“你有何利可圖?”

文澤抬一下眉毛,道:“怎麽,我幫助師弟實現心願,也需要算那麽清楚麽?”

秦鬱不說話。

文澤道:“你現在變得真沒意思,自己說起話來大仁大義,實際比誰都算計。”

秦鬱道:“我不敢天真,師兄,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能不能活到……”

“因為無論王公還是幫派,他們的劍器之上,全鑲嵌的是銘有‘懷水’的飾物,你把這風潮帶起來,我就能賣更多,賺更多。”文澤道,“現在可明白了?!”

秦鬱笑了:“謝師兄。”

文澤唉道:“餘下之事我來安排,你且等著與人會麵便是,有需求,找木蓮。”

二人暫別過。

秦鬱望著堂外的湖麵,呆呆一陣子,為久違的溫暖而感到惶恐。他曾經的夢想之一,就是能回到祖師歐冶子曾經駐足的這片土地,與誌同道合的人切磋琢磨。

現在,陰差陽錯,夢想倒成了真。

※※※※※※※※※※※※※※※※

“先生,你休息了麽?”

秦鬱回過神,見明月在湖中又渡了一段,而石狐子仍捧著劍譜站在廊下候著。

“我便是休息了,你也能進。”秦鬱笑了笑,把酒盞收拾起來,“哪裏疑問。”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慕路路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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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下更12.20

捉蟲&補充資料

[1]中國詩歌史上第一首詠物詩,《楚辭·九章·橘頌》,一說(《中國文學史》)認為是屈原的早期作品,此時,屈原大概十五六歲,隱居在湖北省秭歸縣的樂平裏。

[2]藍田玉是中國開發利用最早的玉種之一,早在萬年以前的石器時代就被先民開采利用,春秋秦漢時藍田玉雕開始在貴族階層和上層社會流行,著名的秦始皇傳國璽就是用藍田水蒼玉製成。

[3]劍身的中線突起,稱“劍脊”,脊兩側的坡狀平麵稱“劍從”,劍身前端的刺擊部分稱“劍鋒”,劍柄也稱為“劍莖”。《考工記》記載:“桃氏為劍,臘廣二寸有半寸,兩從半之。以其臘廣為之莖圍,長倍之,中其莖,設其後。參分其臘廣,去一以為首廣,而圍之。”這裏描述劍刃、劍脊、劍莖的寬度與長度,以及整把劍的劍身以劍莖的比例分配。如此詳細的記載,可見古人對劍的構造與器型十分重視。

劍首,指鑲嵌在劍柄頂端的裝飾品,也是區分等級的標誌;劍珥,是楚人對劍格的特殊稱呼,位於劍柄和劍身之間,除了裝飾作用外,還起到保護手的效果;

劍珌,是指置於劍鞘尾端的玉製品。戰國早期劍珌直身、體圓、較厚、光素無紋;戰國晚期,劍珌的紋飾更加複雜優美,出現了獸麵紋、卷雲紋。劍珌的主要作用是裝飾。

劍鉤是擺放劍器的底座;劍櫝是防腐的盒子,若劍較長時間不用,裝在劍櫝內存放。

[4]沈從文在《玻璃工芝的曆史探討》一文中提出“中國工人製造玻璃的技術,由顆粒裝飾品發展而成小件雕刻品,至晚在2200年前的戰國末期己完成。”文中提到的劍珥,造型參考湖南長沙市楊家山1號墓出土的戰國龍紋玻璃劍珥,這是琉璃器中紋飾最精美的一件。(高至喜《楚文物圖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