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昏睡中醒來後,尤利斯明顯感覺自己和索帝裏亞之間的契約效果更強了。現在,兩個人隻需要一次簡簡單單的對視,就能夠知道對方心中所想。

所以索帝裏亞已經明白尤利斯的計劃:

凱爾國王喜歡同類,也喜歡身邊人能和他有共同點,這從凱爾見到“薩波爾”後,對他們展現出的濃厚興趣就能夠看出。

那麽現在尤利斯需要做的,就是在表現自己對國王“尊貴向往”的同時,盡情表演自己的瘋狂、自大,與喜怒無常。

既然宮廷裏的人叫他“死亡使者”,那他帶來的,就隻能是恐懼。而對於那些怠慢了自己的人,“死亡使者”當然不會輕易原諒。

但尤利斯絕不可能因為這點無關緊要的小事就責罰一個無辜的男孩。

所以索帝裏亞現在扮演的角色,剛好能讓尤利斯有理有據地“大發慈悲”寬恕他人。

能夠讀懂對方的心思或許不是個壞事。尤利斯頭一次覺得他和索帝裏亞之間的契約竟然如此實用。

“在陛下回來前,你就跪著反思吧。”他裝作不滿地瞪了眼索帝裏亞,妥協道。

哈桑膝行到房間角落,安靜地跪在沒有地毯鋪陳的木板上。

“該死的!”尤利斯啞著嗓子吼道,“難道要我端著托盤吃飯嗎?到這裏來!”

他用腳踩著床邊的軟墊。

那是昨天和哈桑聊天時,男孩跪坐的墊子。

直到這時,哈桑才終於抬起頭來,飛快地看了一眼尤利斯,又掃過他身後慵懶支著身體的“魔鬼”。

哈桑一整天都跪在那軟墊上,這對於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懲罰,甚至可以算的上是獎勵——

往日他侍奉凱爾國王時,國王的腳底可不會鋪著這麽厚的墊子讓他墊在膝蓋下麵。而且他還會不時被國王踢上幾腳。

但今天,他不但沒受傷,還被死亡使者勒令吃掉那些“不合胃口的食物”:半條熏魚,用黃油煎過的有些糊的白麵包,還有幾口用蜂蜜發酵的烈酒。

這對哈桑來說簡直是在過節。

但聰明如他,卻也猜不出死亡使者到底在盤算什麽:殺人不眨眼,卻從猛獸口中拯救無辜的少女;性格反複無常,看似暴躁易怒,卻並不會因他的錯誤而懲罰他。

更重要的是,愛慕國王,但在國王想要寵幸他時,卻為了自己的魔鬼情人而頂撞陛下。

不得不說,死亡使者,和死亡本身一樣,是個看不透的謎。

**

王國西南角落的尖頂宣理塔敲響第六遍鍾的時候,落日隱退在地平線以下,獨屬於斯坦尼城夜晚的血月現出身形,而凱爾國王則在近衛軍與貴族的簇擁中,踏著鋪上紅色微光的石子路,心滿意足地回到了宮廷。

安靜的城堡頓時喧鬧起來。

沉重的城門在吱嘎聲中被衛兵推開,負責傳信的近衛一路飛跑著把國王回宮的消息遞到城堡中。

守候已久的宮廷總管匆匆戴上紅色的假發,一聲令下,馬夫長吆喝著手下牽回拉車的禦馬,廚師長鑽進後廚催促開飯,仆人點亮蠟燭,在餐廳的長木桌上擺好水果與餐具,被留在宮中的侍童,則跪在大殿門前,等待著國王現身,為他擦手、揉肩。

尤利斯在臥房裏休息了一整天,閱讀書架上那本名為“舊神約”的書籍,偶爾和索帝裏亞討論書中描寫奇特的神祗。

除此之外,這間屋子也像白天的宮廷一樣,安靜得隻能聽到呼吸聲。

但就在門外長廊響起腳步聲的同時,一直跪在軟墊上的哈桑輕聲開口:“陛下回來了。”

尤利斯立刻合上書頁,站起身來,把哈桑從地上拽起,架著他向門外走。

“陛下回來了!”

一路上所見的仆人都在喃喃重複著這句話,臉上全帶著緊張與恐懼,小跑著在宮廷穿行。

當他們看到還有些一瘸一拐的尤利斯,以及被他抓著的哈桑時,雖然也會露出納罕的遲疑表情,腳下的步伐卻匆忙依舊。

他們走得這麽急,好像一旦停下,就會立刻死亡一樣。

“陛下不喜歡等待。從城堡北方正門‘冥河’到餐廳,一共一百三十八步,宮廷的傭人需要在這段時間內,把一切準備好。”

哈桑低聲解釋著,“曾經有個侍餐仆從,在陛下伸出手的時候沒能及時把手帕遞上,因此被投進萬蛇洞。宮裏所有的人都觀看了這場刑罰,此後所有人都不敢再怠惰。”

想象著被毒蛇纏繞、獠牙刺進脖頸,眼睜睜看著自己死去的絕望畫麵,尤利斯指尖發冷。

但他聽見了腳步紛雜的長廊中隱約傳來的少年清亮的聲音,知道凱爾國王就在不遠處,低聲向哈桑喝了一句“閉嘴”。

紅石塊砌牆,大理石鋪地,走在這樣的走廊中,總會有種走進地獄深淵的錯覺。

好不容易來到盡頭,左拐,尤利斯終於在壁掛燭火的照映中,看見了由近衛把守的餐廳大門。

國王的腳步越來越近,尤利斯走到門邊站定,全副武裝的近衛先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在看見尤利斯身邊那個高等惡魔後,立刻猜出了這個紅發少年的身份,嚇得站直了身體。

“今天的比賽真是太精彩了。那頭獵殺奴隸最多的雄獅,我要給他起個好聽的名字!”凱爾的聲音傳來,明顯仍舊處於亢奮的狀態。

“漂亮威武的雄獅,它的鬃毛濃密,吼聲嘹亮,若是長有四翼,那就是‘征服者’家族的象征!”有人笑著應和。

伴隨著輕快的琴聲,“斯坦尼之歌”被唱響,就在尤利斯覺得那個聲音熟悉的時候,彈奏聲一轉,隨之而來的是尤利斯從未聽過的歌詞:

“來自地獄的紅發少年,踏著死亡的火焰,捎來魔鬼的祝福……哦,地獄使者,死亡騎士,能否再請我喝一杯葡萄酒,讓吟遊詩人為你唱一首玫瑰與魔鬼的故事?”

尤利斯抬頭。

恰巧撞進吟遊詩人灰綠色眸子裏狡黠的笑意中。

這本該是個老熟人相遇的熱鬧場合,但尤利斯卻立刻想起了進城第一天他和吟遊詩人的談話。

詩人,知道索帝裏亞不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