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變天了。

隨著幾聲悶雷在低空翻滾,暴雨便刷地傾瀉而下,天空也在瞬間暗了下來。

我一邊哭,一邊在暴雨中狂奔,心疼底像是裂開了無數道口子。剛才關雨菲從藥店跑了以後,冷夢凡跟葉寒就一個勁兒地問我為什麽要在體重秤上做手腳,說這樣不是在幫關雨菲,而是在害她,一旦知道真相後,她會接受不了的。她們兩個你一句,我一句,說得我幾欲崩潰,尤其是葉寒,用她那囉嗦的本領絮絮叨叨地埋怨我,我終於忍不住大吼一聲,跑了。

跑了很久,直到再也跑不動了,我才停下來坐在路邊的一塊大廣告牌下麵,耳邊是無休止的風狂雨驟,暴雨像針一樣刺在我的身上。我該怎麽辦?這世上為什麽沒有後悔藥可以吃?

羅天沒說錯,我做事情太衝動了,根本不想後果。是的,我當時隻是想著讓關雨菲看到自己一天比一天“瘦”下去而開心,卻完全沒想過這個謊言被拆穿以後對她會造成怎樣的傷害,她此刻一定恨死我了。

想到這裏,我又哀哀地哭了起來。

一直到晚上八點多我才回宿舍,暴雨已經停了,她們幾個應該是上自習去了,宿舍裏空****的,寂靜得讓人害怕。

換了一套幹淨的衣服後,我便坐在**失神地看著關雨菲的床,不知道她回來了沒有,越想越難受,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討厭我自己,關雨菲胖就胖唄,你說你多什麽事呢?這下好了,隻怕以後連朋友都做不成了。還有羅天,我們本來好好的,天知道怎麽會無端端地蹦出個“王濤”來,我甚至都沒搞清楚對方是誰,便憑空地背上了一條背叛羅天的罪名,羅天肯定不會再相信我了,這麽一想,我連輕生的念頭都有了。

每個人的心裏都藏著一個魔鬼,在你意誌消沉、薄弱的時候,它就會蹦出來,**你犯罪,**你自殺。是的,當輕生的念頭從我腦子裏冒出來之後,絕望便像潮水一樣淹沒了我,整個世界變得沒有任何事物值得留戀,我甚至鬼使神差地開始盤算用什麽方法自殺,也許隻有一死才能讓關雨菲理解我,才能讓羅天相信我。

打定主意後,我決定跳樓,於是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探出頭去看,下麵黑糊糊的,深不可測,我在腦子裏衡量著四層樓的高度,不想還好,一想就讓我毛骨悚然,四樓啊,如果跳下去沒摔死,摔個半死不活怎麽辦?想了想,便覺得這種自殺方法不可靠,致死的幾率沒有百分之百,風險太大。然後,我又拿出一把水果刀,對著手腕比劃了半天,可是那一刀卻遲遲下不了手,因為我突然想起以前一個朋友,她也玩過割脈自殺的遊戲,不過最後沒死成,手腕上密密麻麻地縫了好幾針,留下了一條非常難看的疤,我可不想像她那樣,我要的是那種能讓人必死無疑的自殺方法,如果能一下致命,沒有痛苦就更好了……再然後,我想到了上吊,這個方法貌似不錯,可是我幾乎把宿舍都翻過來了,也沒找到可以讓我上吊的繩索,我泄氣了,也更加絕望了,為什麽連死都這麽難?

片刻,我的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去荷花池!對呀,荷花池不是鬧鬼麽?反正我也沒有自行了斷的勇氣,倒不如讓鬼魂殺掉算了。

決定之後,我便走出了宿舍,一邊往荷花池走,一邊在心裏無限悲涼地叨咕著:“關雨菲,也許你明天就會看見我的屍體了,到時候你自然會明白的,我真的沒有惡意,如果可以選擇,我一定不會騙你,我寧願陪你一起吃苦瓜……羅天,我死了以後,你不要難過,你是個好警察,我相信你一定會抓住凶手的,也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那個該死的王濤是誰,所以,我決定變成鬼以後去找那個王八蛋算賬……幹爹,您的恩情小煙隻有等到下輩子做牛做馬再來報答了……還有爸爸媽媽、奶奶……”

就這樣,我一路叨咕著來到了荷花池,因為傍晚下過一場暴雨,所以空氣有些陰涼,夜風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氣味。就在我剛走到荷花池的時候,我一眼瞧見在那棵大樹下蹲著一個黑糊糊的人影在燒紙錢,那些紙錢像鬼火一樣忽暗忽明,隨風搖曳,最可怕的是,在那棵樹幹上,竟然掛著一個左右搖晃的晴天娃娃,暗夜中,這副畫麵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陰森恐怖。

我驚得駭然止步,一把捂住了嘴,沒想到還是驚動了那個人,他(她)猛地轉頭,然後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扯下那個晴天娃娃,迅速地跑開了。

雖然他(她)的回頭隻在一瞬間,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他是汪校長!

我完全愣住了,汪校長為什麽會在這裏燒紙錢?他口口聲聲叫我不要迷信,那他自己呢?難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搞出來的?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41

還沒等我從驚愕中回過神,就見一個黑影嗖的一聲從我身後躥了出來,朝著汪校長的方向追了過去。

我吃驚不小,那個黑影竟是羅天。

畢竟汪校長已經五十多歲了,體力自然不如羅天,更何況羅天還是一個經過專業訓練的警察,所以沒跑多遠,汪校長就被羅天逮住了,因為當時太黑,羅天可能沒認出他是汪校長,居然動起手來。我趕緊奔跑過去,邊跑邊喊:“他是汪校長,羅天!”

羅天立即鬆開了汪校長,一臉的愕然:“怎麽是你?”

汪校長尷尬地支吾著:“羅……羅老師,我……這個……”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則一眼不眨地盯著他手裏的晴天娃娃,絲毫也不放鬆警惕,因為我覺得他太可疑了,如果他心裏沒鬼,何以這般支支吾吾?搞不好劉小惠就是他殺的,不然他神經兮兮地樹上掛一個晴天娃娃做什麽?說不定去年在荷花池吊死的那個美術係的女學生也是他殺的,他殺了人以後又怕她們的鬼魂回來報複,所以才會偷偷地給她們燒紙錢……對,一定是這樣!我越想越覺得汪校長可怕,忍不住躲到了羅天的身後。

可是羅天卻好像對汪校長一點兒也不懷疑,拍了拍汪校長的臂膀,指著前麵不遠處的一條長石凳說:“走吧,咱們去那兒坐坐。”

石凳上濕漉漉的,但是他們好像並不在意,直接就坐了上去。我不敢坐,站在羅天的身邊注視著汪校長,以免他突然翻臉我好逃跑。

沉默了片刻,汪校長抬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羅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羅天看出了他的意思,笑著說:“不瞞你說,汪校長,她其實,是我女朋友。”

我趕緊瞪了羅天一眼,否認道:“我不認識他!”剛否認完,我就懊悔不已,羅天既然跟汪校長說我是他女朋友,就證明他可能已經不生我的氣了,我怎麽反倒跟他慪起氣來了?

汪校長再度看了看我,樂嗬嗬地笑了起來:“好啊,真羨慕你們。”

我皺了皺眉:“羨慕我們?為什麽?”

汪校長歎了一口氣,神情變得寥落,垂下頭看著手中的晴天娃娃,說道:“羨慕你們年輕,可以相愛,可以吵架。時間,真是件殘忍的東西,它會把一切你所留戀的東西帶走,再把可怕的蒼老和孤獨帶來,年輕……真的很好。”

我忍不住說:“可是您也年輕過呀,不是嗎?”

羅天不滿地白了我一眼,似乎怪我不該打斷汪校長的話。

汪校長再歎一聲,用手指反複地撫摸著那個晴天娃娃,慢悠悠地說:“是啊,我也年輕過,所以說,時間,其實也是很公平的,有今天的蒼老,也有過昔日的年輕。我記得,剛認識小米的時候,她就像你這般年紀,最喜歡穿的是一條藍格子連衣裙,她隻要一笑,仿佛整個世界都跟著燦爛了起來……”說著,汪校長緩緩地抬起頭,將目光看向了那棵大樹,夜色中,他的眸子裏漾開著水霧,淡定中隱藏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幸福。

原來,他口中的小米是他已經過世了二十年的妻子林小米。因林小米患有先天性心髒病,而且身體極其虛弱,所以他們兩個人的愛情遭到了汪校長父母的強烈反對,因為汪校長的父母知道,像林小米這種情況,很可能以後是不能要孩子的,但汪校長不顧父母的反對,硬是跟林小米領取了結婚證,連酒席都沒擺。

他們結婚沒多久,汪校長就來到了江川大學,那時候他還不是校長,隻是一名普通的中文係老師。當林小米聽說以前建學校挖荷花池時挖出了一具手拿晴天娃娃的小孩子骸骨後,她一晚上都沒睡好,抹著淚連夜做了一個晴天娃娃,第二天又去買了一些紙錢,趁夜深人靜時拿到荷花池的大樹邊燒了。她說那個孩子死後還拿著晴天娃娃,一定是特別喜歡,所以,每次去燒紙錢時,她都會做一個新的晴天娃娃,先把它掛在樹幹上,如果它被風吹動了,就說明那個孩子收到了燒給他的紙錢,知道有人在關心他。

汪校長最記得某一天夜裏,那夜無風,所以晴天娃娃掛在樹幹上紋絲不動,林小米竟在樹下仰望到天亮,早上的時候連脖子都不會轉動了。汪校長說,林小米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最美麗的女子,可是太完美的人,上天不會讓她駐留在人間太久。

林小米的死是因為她太想要孩子,醫生跟她說過,她不宜要孩子,身子骨太弱了,會很危險,可是她不聽,偷偷地將避孕藥換成了維生素……結果,七個月以後,大人跟小孩都沒保住,是個兒子。林小米在彌留之際,還念念不忘地讓汪校長記得經常去荷花池燒紙錢……所以,汪校長便承繼了妻子的遺願,一燒就是整整二十年,那些紙錢及晴天娃娃,不僅是燒給那個小孩子的,同時,也是燒給林小米母子的。因為怕被人看見起疑,汪校長每次都是夜深人靜,或者趁大家晚自習的時候來,又因為荷花池一直傳言鬧鬼,平時很少有人來,所以這個秘密一直沒有被人發覺……

42

聽到這裏,我早已哭得稀裏嘩啦,哽咽著說:“對不起,汪校長。”

汪校長豁達地笑了笑:“傻丫頭,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其實,我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相反,而是一種幸福,因為再沒什麽比死亡更能讓它成為永恒的了。好好珍惜吧,誰也無法預料下一秒會發生什麽,就如我一樣,想珍惜也已經沒有機會了。”然後,他站了起來,看了看手裏的晴天娃娃,說道:“這個還沒有燒,你們願意陪我一起去把它燒了嗎?”

在焚燒晴天娃娃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什麽,便問汪校長:“前幾天您有來這兒燒過……高敏的照片嗎?”

汪校長愣了愣:“高敏?”那樣子顯然不明白我為什麽會這麽問,看來那張照片跟他沒關係。

見羅天的神色也有些異樣,我趕緊說:“沒事沒事,我隨便問問的。”

汪校長沒有多問,看晴天娃娃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便問羅天:“案子有進展嗎?”

羅天沒說話,也許是不知道怎麽回答吧。

汪校長自然知道羅天沉默的意思,拍了拍羅天的肩膀:“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說完,他便轉身大步而去。

就剩下九天了,還有三名學生會相繼遇害,也就是說,平均三天會有一個人死去,也可能時間會更短……我看了看羅天,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羅天蹲下身點了一根煙,我知道他此刻肯定思緒紛亂,理不清頭緒,便也緘默不語,在他身邊蹲了下去。

半晌,他突然轉頭問他:“你不去上自習跑來荷花池幹嗎?”

我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他,總不能說我是跑來尋死的吧?隻好硬著頭皮說:“我……就是隨便走走。”

他淡淡地說:“是嗎?就像你問汪校長高敏的照片也隻是隨便問問一樣吧?”

他的態度讓我很難過,我知道他肯定還在為信息的事耿耿於懷,我咬了咬嘴唇,說:“你相信我好嗎,羅天?那個王濤……”

羅天打斷了我的話:“跟我說說高敏的照片是怎麽回事吧。”

我難受得眼眶發熱,他甚至不願意再聽我解釋。我強忍住要落下來的眼淚,悠悠地說:“沒怎麽回事,就是那天晚上我跟他們來這裏燒符和香為高敏超度,我們當時燒了一張高敏的半身照,那張照片還是我白天去高敏家裏問她爸爸媽媽要的,所以對那張照片我印象比較深刻,可是後來,大概三點鍾左右,我回到這裏時,卻發現了另外一張照片,那張照片也被燒過,燒得隻剩下一個頭……我怎麽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羅天疑惑地看了看我:“哦?你的意思是,你們燒的那一張照片被另外一張照片取代了?”

我連連點頭道:“對對對,就是這樣。”

羅天沉思了片刻,又問:“三更半夜的,而且那張照片又被燒得隻剩下一個頭,你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我不滿地叫道:“當然沒有看錯啊!我們剛開始燒的那張照片,高敏的頭發是披散下來的,就像我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後來我發現的那張照片,高敏把頭發梳成了一個高高的辮子,這麽明顯,我怎麽會看錯?你不相信我是嗎?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我的,在你心裏我就是個超級迷信狂,我說什麽你都當我是胡說八道。”

羅天皺皺眉,喃聲道:“對呀,為什麽燒得隻剩下一個頭?這麽明顯?”然後,他又轉頭看我,“那麽晚你又回來荷花池幹什麽?”

我鼓起腮幫子,氣呼呼地說:“不知道,反正說了你也不會相信,還有什麽好說的?”

他站起身,淡淡地說:“好吧,那等你什麽時候想說再說吧。”說罷,便揚長而去。

我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心裏那個氣啊,這個該死的羅天,竟然如此不近人情,好歹我也是他的女朋友啊,他居然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陰森恐怖的荷花池?!

正在我生氣時,他頭也不回地說道:“晚上不要到處亂跑,我沒時間總跟著你轉,你要是閑得無聊,那就好好地守著關雨菲,沒時間了。”

聽完他的話,我立刻就不生氣了,心裏湧出了一絲甜蜜的感動,其實他是在乎我的,否則他就不會說總跟著我轉了,那次為高敏超度,他突然衝出來救了葉寒,包括他今晚的出現,都不是偶然,而是他在暗中跟著我、保護我……

耳邊響起汪校長說的話:“其實,我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相反,而是一種幸福,因為再沒什麽比死亡更能讓它成為永恒的了。好好珍惜吧,誰也無法預料下一秒會發生什麽,就如我一樣,想珍惜也已經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