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頓時感慨萬千,雖然汪校長說這是一種幸福,可是我完全能想像得到那樣一副畫麵:一個男人,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蹲在大樹下給已逝的亡魂燒紙錢,他仰望著掛在樹幹上的晴天娃娃,姿勢一如當年林小米的姿勢,等待著晴天娃娃被風吹動。時間消逝、容顏衰老,一晃就是整整二十年,然而,又有誰能明白他這二十年來的孤苦與寂寞……和他相比,我真的是太幸福了。所以,這一刻,我在心裏發誓,以後再也不跟羅天吵架了,雖然他不解風情,又木訥得很,但我可以讓著他一點。

這麽一想,我剛開始想要自殺的念頭霎時煙消雲散,心情也豁然開朗起來,哼著音樂走出了荷花池。

43

剛從小樹林裏出來,就停電了,隨著一大片誇張的尖叫聲,整個校園掉進了一片黑暗中。

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黑得就像墨汁一樣。我的心頭突然掠過了一陣不安,這個夜太黑了,黑得像是在為某些事情做掩飾,比如……下一個受害者。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嚇了我一跳,我趕緊拿出來看,是冷夢凡打來的,她問我有沒有看見關雨菲。

我驚怵地問:“她沒有在宿舍嗎?”

冷夢凡說:“沒有啊,她下午從藥店跑了以後就一直沒回來,打她電話也關機,我見你也沒回來,還以為你們倆在一起呢。”

我有些慌了,匆匆地掛掉電話,快步往宿舍區走,心頭的不安也隨著情緒的慌亂而愈發濃鬱,陰霾一點一點向我襲來,使得我胸口窒息。

然而,沒走多遠,我就感覺到身後尾隨著一個人,我哆嗦了一下,陡然放慢了腳步,剛想回頭,又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羅天總說我做事情太衝動,不想後果,所以我這次一定要冷靜、冷靜再冷靜。於是我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往前走,為了使自己顯得更自然,我幹脆小聲地唱起了歌。可是,很快地,我便發現真要做到冷靜其實是很難很難的,明知有人在跟蹤你,你還能裝作視而不見嗎?因此,我的歌詞更是唱得亂七八糟,從胡楊林的《香水有毒》一下子跳到了阿杜的《離別》——“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就走破這雙鞋……”跳躍性之到,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

就快要走到宿舍區的時候,我加快了腳步,閃身躲進了一個拐角處,慢吞吞地默數了三下,然後蹭地一下跳了出來,我原本是想以這種方法給跟蹤我的人一個措手不及的,沒想到等到我跳出來之後,眼前卻空無一人,連個鬼影都沒有。

我頓時納悶住了,難道沒人跟蹤我?還是跟蹤我的人早已知道我發覺所以藏起來了?又或者是我多疑了,根本就沒人跟蹤我?

也許真的是我多疑了吧。我鬆了一口氣,可就在我轉身的時候,一下子撞到了一個人的懷裏,我嚇得失聲尖叫,連連後退。

“是我,古小煙。”

我立即止住了尖叫,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蘇晨陽,我驚魂未定地摸了摸胸口,沒好氣地說:“怎麽是你呀?嚇死我了!”

他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個信封吞吞吐吐地說著:“你能幫我把這個……給菲菲嗎?”

“是什麽?”

“呃……一封信。”

“那你剛剛可以直接叫我呀,幹嗎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後麵?”

“我……如果我直接把信給菲菲,她肯定不會要的,拜托你了。古小煙,你叫她一定要看,好嗎?”蘇晨陽答非所問,然後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就把信封塞到我的手裏,快步走開了。

我愣了愣,突然想到了什麽,便趕緊叫住了他:“等一下,蘇晨陽。”

他停了下來,以為我不肯,便有些懇求地說:“真的拜托你了,就這一次,以後再也不麻煩你了……我發誓!”

我搖了搖頭:“不是,我就是想問一下,那個……莊妍是怎麽回事?”

“莊妍?什麽怎麽回事?”看他的樣子好像被我問得莫名其妙。

“你跟她……”

蘇晨陽隨口答道:“哦,我們隻是普通的朋友。”

我淡淡地看著她,緩聲道:“普通朋友會在大街上手挽著手?”

蘇晨陽愣了一下,“你跟蹤我?”光線太暗,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能聽得出他的語氣很不悅。

我冷冷笑道:“我才沒那麽無聊,我隻是不小心看到的而已……如果當時不小心看到的人是關雨菲,我想……”

蘇晨陽打斷了我的話,笑著說:“嗬嗬,你誤會了,我和莊妍真的隻是普通朋友,她那個人性格很開放的,像男孩子一樣,跟誰都喜歡拉拉扯扯的。這個,菲菲比誰都清楚,她們倆以前是很好的朋友,我還是通過菲菲才認識莊妍的。”

我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不禁困惑了,這麽說,真的是我誤會蘇晨陽了?看他說得如此真切,不像是假的,於是,我的態度稍稍緩和了一些,問道:“她們以前就玩得很好,現在為什麽鬧翻了呢?”

“好像也沒有鬧翻吧!隻是不像以前那麽好了,可能是鬧了些小矛盾吧,具體是怎麽回事我也不知道,女孩子都那樣,就喜歡鬧別扭,沒準過兩天就好了……嗯,還有什麽事麽?”

“呃,沒事了。”我搖搖頭,有些恍惚地看著他消失在濃濃的夜幕中。

如果按蘇晨陽所說,莊妍是那種性格的人,跟誰都喜歡拉拉扯扯,那麽她為什麽那天要對我說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呢?“我想告訴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我最討厭多管閑事的人!”她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倘若真如蘇晨陽所說,他們隻是普通朋友,她為何要對我說這些?蘇晨陽說她跟關雨菲可能隻是鬧了小矛盾,我看不然,否則她就不會在我麵前稱關雨菲為“那塊黑炭”了……

看來,想要知道真相,還是必須問關雨菲。

可是,關雨菲現在哪裏呢?

突然,空中響起一聲巨雷,一道赤紅色的閃電撕破天幕。

我的心**了一下,抬起腿向宿舍樓跑去。

44

返回宿舍,就被冷夢凡嚇了一大跳,她正在做麵膜,整張臉像刷了一層白色的油漆,尤其在這個停電的夜晚,看起來比女鬼還要可怕。

葉寒見我被嚇得尖叫,便說:“我早叫她晚上不要做麵膜了,她就是不聽,沒心髒病的人都會給她嚇出心髒病了……喂,還不趕緊跑去洗掉!”

冷夢凡不太樂意地咕噥著:“不要吧,我塗上去還不到三分鍾,據說敷十五分鍾才有效的。”

葉寒說:“你都已經那麽漂亮了,還做什麽麵膜呀?女人啊,真搞不懂!”

冷夢凡白了她一眼:“難道你是男人?”

我沒心情聽她們說話,看了看關雨菲的床,憂心忡忡地問葉寒:“關雨菲還沒回來嗎?”

葉寒歎息道:“沒有。”然後,她又很抱歉地對我說,“對不起,古小煙,如果不是我拉著她秤體重,她也不會……我不知道……”

我輕聲打斷了她的話,說道:“其實也不能怪你的,是我事先沒有跟你說,要怪還是怪我,如果我不在體重秤上做手腳,什麽事都不會有。”

葉寒走過來坐在我身邊,抓住我的手說:“不能怪你的,我知道你是出於好心,舍不得看到關雨菲天天為減肥擔憂,所以才會那麽做,還是怪我……關雨菲自尊心那麽強,再加上這段時間剛跟蘇晨陽分手,我真怕她……”說著,她的聲音哽咽起來,充滿了懊悔。

被葉寒這麽一說,我更加難受了。

一旁的冷夢凡邊照鏡子邊說:“行了,你們倆也別自責來自責去了,自責有什麽用?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其實,你們也不用太擔心的,關雨菲又不是小孩子,她可能隻是一時接受不了,等她想通了自然就會回來的。古小煙你也不要難過了,關雨菲是個很好的女孩子,處處都會為別人著想。所以,她一定會理解你的。”

葉寒也安慰我:“是啊,她不會怪你的。”

我沒有答話,拿出手機撥打關雨菲的號碼,提示已關機。

葉寒輕聲問道:“她還沒開機嗎?”

我搖了搖頭,什麽也不想說。其實我擔心的並不是關雨菲會不會因為體重秤的事怪我,而是……那張魔鬼牌上的“別西卜”,它暗示下一個受害者將死於“暴食”。10年、20年前死於“暴食”的受害者都是胖子……我仿佛又看到了關雨菲被縫住嘴巴、斬斷手指的樣子,她睜著一雙哀怨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我,把我的心都看碎了……

古小煙,如果關雨菲慘遭不測,你準備怎麽辦?

45

隨著一串沉悶的雷聲,暴雨再次傾瀉而下。隔著窗玻璃,那一道道轉眼即逝的閃電,讓人的心底就像被揪起來似的。我失神地看著關雨菲的床鋪,默默地暗念著:關雨菲,你到底在哪裏呢?

我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已經午夜一點半了。因為晚上停電,冷夢凡跟葉寒很早就睡了,又因為大家擔心關雨菲回來時太黑了看不清楚,所以點在桌上的蠟燭沒有吹滅。可是到現在,關雨菲仍然沒有回來,在這之前,我每隔十分鍾便撥打一次她的號碼,但一直關機著。看來,她這次真的生氣了。

聽冷夢凡她們說,關雨菲不是S市人,除了班裏玩得好的幾個同學之外,她在S市舉目無親,那麽,這麽長的時間,她到底跑到哪裏去了呢?

宿舍裏靜悄悄地,耳邊隻有暴雨瘋狂地敲打窗玻璃的聲音。聽著這一陣陣的敲擊聲,我的心裏突然升起了一種很強烈的不祥預感——關雨菲該不會已經遇害了吧?

我騰地一下從**坐了起來,不行,我必須要出去找找她,如果她真的出了什麽事,我這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下了床,我一邊往外走,一邊給羅天發信息,讓他到學校門口等我,因為我一個人害怕,我是真的害怕,隻有羅天在身邊我才會覺得踏實一些。

很快地,羅天就回了信息,問我下這麽大的雨又發什麽瘋?

我沒時間跟他生氣,直接撥了他的電話,告訴他關雨菲失蹤了,怕他追問,我不等他開口,便趕緊把電話掛了。

不一會兒,羅天趕到了學校門口,見了我就黑著臉問道:“她怎麽會失蹤了?我不是讓你守著她嗎?”

我自知理虧,低著頭不敢看他,也不敢說話。

羅天又問:“她什麽時候失蹤的?”

我猶豫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聽完後,羅天微微皺了皺眉頭,有些無奈地說:“你讓我怎麽說你才好呢?我知道你是出於好心,可有時候好心未必就是對的,尤其在這樣的節骨眼上,稍微有一點疏忽就會鑄成大錯,到時後悔都來不及了。我們這次麵對的不是一個普通的罪犯,而是一個把殺人當成遊戲的犯罪高手,你明白嗎?”

我緊咬住嘴唇,難受得想要落淚。

羅天輕歎一聲,說道:“你知道她有可能跑去哪裏嗎?”

我茫然地說:“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我就不會叫你出來了。”然後,我又很緊張地問,“羅天,你說她會不會……”

羅天說道:“應該不會,凶手隻會在校園裏行凶,倘若關雨菲從下午就一直沒有返回學校……”

我忍不住打斷他:“難道凶手不會在別的地方把她殺了,然後移屍到學校嗎?”

羅天不再說話,目光遊移地,似乎在沉思著什麽。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你再給她打個電話看看。”

我一籌莫展地搖了搖頭:“沒用的,我給她打了一晚上的電話,一直關機狀態。如果她不是出了什麽事的話,那一定是不希望我們找到她。”

話音剛落,羅天很認真地說:“你再打打看,我感覺她就在附近。”

聽羅天這麽一說,我趕緊拿出手機撥了關雨菲的號碼,沒想到竟然通了,與此同時我看見羅天的雙眼陡然一亮,片刻之後就大步地往前跑去。

我馬上意識到他是聽見了關雨菲的手機鈴聲正在響著,於是趕緊把手機從耳邊拿開,凝神傾聽著,可是卻隻聽見暴風雨的怒吼,哪有什麽手機鈴響?羅天會不會是聽錯了?等我返過神來,羅天已經越跑越快了,我不得不拔腿追上去,喊道:“羅天,等等我呀!羅天……”

他充耳不聞,自顧地朝前跑著。很快地,我便發現他跑過去的方向是一個公交車站,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看見那兒坐著一個黑糊糊的人,應該就是關雨菲,因為我看見她的手裏正拿著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隨著我的電話掛斷,她手裏的光也跟著消失了。

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整個人瞬間就踏實了,謝天謝地,終於找到她了。

我快步跑了過去,收起了雨傘,隻見她呆呆地坐在候車長椅上,渾身上下濕漉漉的,頭發也在滴著水,對我跟羅天的出現視而不見,一動不動。如此落寞的姿勢讓我不由得想到了林帆曾坐在小樹林的亭子裏的那番情景,我的心髒頓時抽搐了一下,輕喚道:“關雨菲。”

她沒看我,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淡淡地回應了一聲:“你來了。”聲音輕飄飄的,夾雜在暴雨中顯得格外空洞。

我看了一眼羅天,他正在脫上的襯衫,然後遞給了我,意思是讓我給關雨菲披上。不知道為什麽,我有點怕關雨菲,也許是體重秤的事被拆穿後,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吧。

我抓緊著手裏的襯衫,猶豫著,終於輕聲說道:“咱們回去吧,她們都很擔心你呢。”

她沒有搭理我,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我隻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將衣服披在她的肩上。我發現她的身體冰涼冰涼的,好像還在微微戰栗著,我心裏一陣劇痛,喃聲道:“對不起,關雨菲,我不是故意要在體重秤上……”

還未說完,她就打斷了我的話:“什麽體重秤?那件事我早就忘了。”然後她仰頭對我笑了一下,將我拉過去坐在她的身邊,握著我的手說道,“我真的已經忘掉了,我們是好朋友嘛,對不對?”

她笑得很真誠,好像真的不怪我似的,可是我卻覺得她的樣子好奇怪,具體怪在哪裏我又說不上來。總之,心裏堵得慌。我頓了頓,問著:“你這麽長時間跑去哪裏了?為什麽三更半夜坐在這裏而不回宿舍呢?”

關雨菲笑笑說:“沒事,我就是在這兒隨便坐坐,剛打算回去的,你們就來了。”

關雨菲的話音剛落,站在一旁的羅天立時生氣地道:“隨便坐坐?下一個受害者將死於‘暴食’,你知不知道你這一坐很有可能就會丟掉性命?”羅天的語氣有些生硬,我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沒有人比他更不希望再發生命案了。我雖然理解他的心情,但還是忍不住暗暗埋怨他,關雨菲本來就擔心她自己會成為凶手的下一個目標,現在被羅天這麽一說,她很可能就會接受不了。

果然,關雨菲全身顫抖了一下,握著我的手也使了一點兒勁,喃聲道:“下一個受害者……”

我趕緊打斷她的話:“沒有的事,你別聽他胡說八道。”說著,我轉頭狠狠地白了羅天一眼,每次都說我做事衝動,可他自己呢?

羅天沒有理會我的目光,而是極其嚴肅地看著關雨菲,“我告訴你這個是想讓你這兩天不要亂跑,更不要自暴自棄,應該鼓起勇氣麵對這一切,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權利珍惜和保護自己的生命,絕不能向凶手低頭,明白嗎?”

關雨菲沒說話,隻是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仿佛隻要抓著我的手,她才會覺得安全。

我默默咀嚼著羅天的話,也許他是對的,把這件事告訴關雨菲未必就是壞事,至少讓她有了自我保護的意識,如果凶手下一個目標真的是關雨菲,在足夠警惕的情況下,是不會那麽容易得手的。當然,如果凶手不是鬼的話。

想到這裏,我抽出一隻手攬住了關雨菲的肩膀,安慰她:“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從現在開始,我都會寸步不離地守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