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羅天將我和關雨菲送到宿舍樓下,我靠著欄杆向他揮手,他才離去,然後又不放心地給我發了一條信息,讓我這次不要再鬧出什麽岔子了,還說其他一些符合“暴食”的肥胖學生他已經安排了人暗中跟蹤及保護。我整顆心浮浮沉沉,像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這樣真的有用嗎?

走進宿舍後,關雨菲正呆愣愣地坐在**,昏暗的燭光映照在她的臉上,使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發青,嘴唇也似乎是紫色的。一看到我進來,她便問:“下一個真的死於……你們是怎麽知道的?”問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臉上寫滿了複雜的情緒,有緊張、有恐懼,甚至還有一絲矛盾。

奇怪,她在矛盾什麽?

我敏感地看了看躺在**的冷夢凡和葉寒,小聲對關雨菲說:“這個我明天再告訴你,好嗎?”雖然我對她所流露出來的矛盾困惑不已,但我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因為我怕不小心被冷夢凡和葉寒聽見,尤其是葉寒,嘴巴快得很,魔鬼牌的事如果讓她知道了,我估計明天全學校的人都會知道。因怕關雨菲會追問,我趕緊轉開了話題,把蘇晨陽讓我轉交的信拿給了關雨菲:“這是蘇晨陽讓我給你的。”

關雨菲接過信看了看,突然很緊張地問:“他給你信的時候有沒有被人看、看、看見?”

她又口吃了,把她心底的過分緊張暴露無遺。我更加覺得奇怪,就算被人看見又有什麽關係呢?男朋友給女朋友寫情書不是很正常麽?我想起那天關雨菲跟蘇晨陽在小樹林裏見麵時,關雨菲也是這樣,跟做賊似的,她到底在怕什麽?我壓製住內心的好奇,對她說:“沒人看見的,當時停電了,到處都烏漆抹黑的。”

關雨菲仍不放心地連問了幾遍,直到我再三向她保證絕對沒有人看見,她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然後拆開了信封。

盡管我非常想知道那封信裏的內容,但我肯定是不能湊過去看的,於是,我斜靠在**,用餘光偷偷觀察關雨菲的表情,但奇怪的是,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像在看一篇課文。

我徹底被她搞懵了,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她雖然表麵上對蘇晨陽很冷漠,但她的內心其實是很喜歡很喜歡蘇晨陽的,她隻是在拚命地壓製她自己的感情。我記得曾經不小心看到了她的日記,裏麵寫道:如果我不按照她說的去做,她就會把真相說出去,而且還會傷害他……我曾一直以為關雨菲有什麽把柄落在別人手裏,她對蘇晨陽的冷漠是在保護蘇晨陽,可是現在,我突然懷疑自己的判斷,也突然覺得自己是那麽的不了解關雨菲,因為就在此時,宿舍裏並無外人,關雨菲為什麽對蘇晨陽的信如此無動於衷?是關雨菲根本就把我當成一個外人而繼續掩飾,還是我之前的判斷全是錯的?日記裏的“他”如果不是蘇晨陽,又會是誰呢?

很快,關雨菲就看完信了,起身走到桌子邊,將信湊到蠟燭上燒著了,蘇晨陽的信寫得很長,寫了四張信紙。我懷疑關雨菲根本就沒看完,因為從她拆開信到現在還不到一分鍾的時間。

我定定地看著關雨菲,想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麽,但是很失望,我所看到的隻是一張麵無表情的臉,她好像不是在燒蘇晨陽的信,而是在燒幾張廢紙。

在我愣神之際,她突然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說道:“他如果以後還讓你拿什麽或者傳話給我,你不要再幫他了,謝謝。”聲音跟她的表情一樣冷,還帶著幾分責備。

我一時無語,心裏很不是滋味,看來羅天沒說錯,好心未必就是對的。我在心裏狠狠地罵了自己一句:古小煙,你下次再多管閑事,就讓荷花池的鬼把你抓走!

誰知我剛罵完自己,關雨菲的態度突然來了個180度轉變,竟對我甜甜地笑了一下:“對不起,古小煙。”

態度轉變之迅速讓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隻好也對她笑了笑,笑得很尷尬。

關雨菲躺了下去,臉朝著牆壁,身子弓成一團。

我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直到一絲疲倦向我襲來,我才闔上了眼睛。可就在我剛準備入睡之時,關雨菲突然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也許,死亡真的是一種解脫。”

我驀地一下睜開了眼睛,頓時睡意全無。我記得,她以前好像也說過這樣一句話,一時間,我的四肢變得冰涼,冰涼得仿佛不屬於自己了一樣。

47

5月22日。

昨晚下了一夜的暴雨,今天終於停了,明晃晃的陽光灑進教室裏,使得我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半點精神,因為關雨菲昨晚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說什麽死亡是一種解脫,讓我提心吊膽了一夜,害怕她會出什麽事,一直守到天快亮了才睡著,所以,這會兒別提有多困了。

趁課間休息的時候,我趕緊趴在課桌上,想睡一會兒,無奈葉寒像一隻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個不停,一會兒問關雨菲昨天去了哪兒,一會兒又問我昨晚幹什麽去了,怎麽眼圈黑得像熊貓?我真受不了她,又不好意思對她發脾氣,隻好耐著性子隨便敷衍了她幾句,說我昨晚夢見了蛇,嚇得一夜沒敢合眼。

誰知葉寒竟當了真,絮絮叨叨地說開了,說什麽夢見蛇不是好事,出門要小心,還說:“男人夢見蛇,表示會有凶災,但最後還是會逃過一劫;女人夢見蛇的話,哈哈,那是生兒子的預兆;如果夢見被蛇咬,意味著不怕凶險,將交上好運。弗洛伊德說,蛇代表著性暗示……”

我立即打斷她:“停停停!什麽亂七八糟的?葉寒,好葉寒,姑奶奶,你就讓我睡一會兒吧,哪怕一分鍾也成,我困死了。”

葉寒瞪大了眼睛說:“你以為我說的不對嗎?我說的是真的呀,以前我也夢見過蛇的,不過我夢到的不是一條蛇,而是一群蛇,就在咱們宿舍裏,那蛇真是太多了,各種各樣顏色的都有,有花的、有綠的,甚至還有白色的——那家夥,嘖嘖,比白紙還要白,嚇得我……”

被她這麽一囉嗦,別說是一分鍾,就連一秒鍾我也是沒法睡了,不過也睡不成了,因為上課鈴很快就響了,我隻得強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沒一會兒,範老頭就昂首挺胸地走進了教室,本來這一節課是陳老師的聽力課,但聽說他生病請假了,所以就由範老頭代課。

我知道上範老頭的課必須要全神貫注,不能開小差,否則被他抓到你沒好好聽課,那就會有你好看,可是我太困了,眼皮沉重得完全不聽使喚,最後連範老頭講的什麽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就在我神遊太虛的時候,前排的關雨菲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大聲地說了一句:“到!”

這聲音一下子把我嚇醒了,我也咣當一下站了起來:“到!”我以為是範老頭在點名,因為每次點完關雨菲下一個就是我,所以我聽見關雨菲“到”了以後就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說“到”。但隨即我就感覺不對了,我發現所有的同學都在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和關雨菲。終於有人忍不住撲哧一笑,緊接著,轟的一聲,全場笑開了。

難道不是在點名?我的臉刷地一下紅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什麽事也沒有,隻是冷夢凡看見關雨菲心不在焉,就在桌子底下掐了關雨菲一下,本來是想好意提醒她的,結果她跟我一樣,正神遊太虛,被冷夢凡這麽一掐,誤以為是點名,所以……真是糗大了。

範老頭鐵青著臉,跳到我和關雨菲跟前,指著我們,唾沫橫飛地說:“你,還有你,馬上到操場給我跑30圈清醒一下!Go!”

同學們笑得更厲害了,範老頭又箭步奔向講台,用力一拍講桌,厲聲道:“Stop!誰要是再敢笑,就陪她們一起去跑!”

全場立刻鴉雀無聲。

我看了看烈日下的操場,不滿地小聲咕噥著:“這麽大的太陽……”

話音未落,範老頭就大聲剪斷了我的話:“50圈!不許偷懶,不許撒謊,下課之前回來點名!”然後又指著班長說,“你——去監督!Go!Go!Go!”

這個該死的潔癖狂!無奈,我隻得跟關雨菲走出了教室,在班長的監督下,不懼烈日當空奔向了操場,50圈哪,而且還要在下課之前跑完回去點名,想想我都要哭了,關雨菲更是一邊跑,一邊氣喘籲籲地罵道:“總有一天我會一腳把他踢死,再救活,再一腳踢死!”

我立即開心地大笑起來:“好啊好啊!那咱們一起踢吧,我踢,我踢,我踢踢踢!”

48

50圈肯定是跑不完的,雖然最後班長隻讓我們跑了20圈,可還是沒能趕在下課之前,所以又被範老頭狠狠地責罰了一頓。

中午在食堂吃完飯以後,照慣例,我又陪著關雨菲一起散步,奇怪的是,關雨菲今天好像胃口特別好,居然去打了兩次飯,這是我認識她以來從未有過的現象,就連葉寒和冷夢凡也詫異得瞪大了眼睛。

關雨菲的臉紅紅的,白了她們一眼:“幹嗎啊,多吃一點沒什麽奇怪的吧?我隻是運動過量很餓嘛,都怪冷夢凡,好好的掐我幹嗎?害我和古小煙跑了20圈操場。”

葉寒接口道:“咦?不是50圈嗎?怎麽隻跑了20圈?哦——我知道了,一定是班長假公濟私。”頓了頓,她又嘻嘻一笑,“跑20圈正好可以減肥呀。”

冷夢凡打了她一下,嗔怒道:“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嗎?”然後又皺了皺鼻子,很抱歉地對關雨菲說:“對不起呀,我本來隻是想提醒你的……不過當時的樣子真的很搞笑,你居然跟古小煙一前一後地站起來說‘到’……”

冷夢凡剛說到“到”這個字的時候,不遠處的一個男生騰地起身,底氣十足地說了一聲:“到!”

全場又是一片哄笑,敢情已經把這事當作一個校園笑話了。我跟關雨菲對看一眼,灰溜溜地跑出了食堂。

從食堂出來後,關雨菲沮喪地說:“完了,咱倆這次丟人丟大了。”

我聳了聳肩:“隨他們去吧,愛怎麽說怎麽說,沒準過幾天就忘了。噯,關雨菲,你不是一直嚷著減肥嗎,為什麽今天又放開肚皮去吃?”

關雨菲笑笑說:“算了,我吃了那麽多天的苦瓜一點效果也沒有,我現在跟你說實話,那苦瓜可真不是人吃的,所以,我想通了,胖就胖唄,沒所謂了。”

我歪著腦袋看她:“真的想通了?”

關雨菲哈哈一笑,一把攬住了我的肩膀:“當然是真的,你看我的樣子像假的麽?不過說真的,謝謝你,古小煙。”

我頓覺心裏暖烘烘的,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了,希望她這次是真的想通了。

遠遠地,我看見蒲鵬正在行政樓門口修剪盆景,讓我奇怪的是,連城居然也在那裏,正坐在門口的台階上跟蒲鵬聊著什麽,貌似聊得還挺開心的。

我立刻拉著關雨菲走了過去,連城看見了我,老遠就甜甜地叫了一聲老大,待我們走近後,她又忙著向我和蒲鵬做介紹:“蒲大叔,這是我老大哦。”

蒲鵬淡淡地瞟了我一眼,那眼神大有不屑之意,不知道是對我本身不屑,還是對連城稱我為“老大”不屑,總之,這眼神讓我很不舒服。

連城又說:“老大,你們倆今天上課的時候怎麽了?現在大家都在議論這個事呢。”

說起這個我就有些難堪,是以不再搭理她,看著蒲鵬問:“這學校裏的花花草草都是您修剪的嗎?”

蒲鵬這次看也不看我,便說:“當然不是,學校裏有七八個校工呢。不過,它們都喜歡被我照顧。”

我詫異地問:“它們?”

蒲鵬點點頭,平靜地說:“你別看這些隻是一盆盆的植物,其實它們都是有生命的,就像人一樣,有它們自己的感情、自己的語言,也需要別人的嗬護和疼愛,如果你能用心去感受它們,它們自然也會感受得到你,從而達到一種心靈上的交流……”

連城誇張地叫道:“不是吧,蒲大叔?它們會跟您說話?那您讓它們跟我說說話呀。”

蒲鵬笑了笑,繼續說:“但它們比人善良多了,沒有競爭,沒有爾虞我詐,更不會有邪惡。”

我忍不住問:“那您是不是覺得相比之下,人要可惡得多?就像那些死於‘七宗罪’的人,你認為他們是死有餘辜嗎?”

蒲鵬哈哈一笑:“你真的是一個很有趣的女孩子,什麽是‘七宗罪’?我最不喜歡給某些事物加上特定的稱謂,因為每個人都有罪,從亞當夏娃偷吃伊甸園的禁果開始,罪就已經存在了。他們的死是不是死有餘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這句話。”

我不動聲色地望著他:“蒲大叔好像對《聖經》很有研究,想必是一個基督教徒吧?”

蒲鵬立即反問道:“你難道連亞當和夏娃的故事都不知道?”語氣中明顯有著一絲鄙夷。

我一時語塞,窘得說不出話,我本來還想從他嘴裏套出點什麽,可是這個該死的校工太他娘的狡猾了。

關雨菲看出我臉上的窘迫,忙拉著我走開了,小聲說:“幹嗎呢,跟一個破校工較什麽勁呀?”

連城在身後叫道:“等等我,老大,你們要去哪兒?”

我站住等連城的時候,蒲鵬卻又冷不防地說了一句:“我上次就跟你說過,不要鑽牛角尖,看來,那道五減三的數學題,你到現在還不會做。”

連城抓了抓腦袋,困惑地問:“什麽五減三?不是等於二嗎?”

我愣了愣,想起蒲鵬曾經對我說:“我是想告訴你,任何事情都不是絕對的,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如果一味地鑽牛角尖,那你隻會走進死胡同,沒有出口,也沒有退路。就像五減三一樣,人的正常反應它就是等於二,誰也不會細想它會等於八,甚至會等於六。有些東西其實是很簡單的,就看你怎麽去發覺。”

他到底在暗示什麽呢?難道他真的不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