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我轉頭問連城:“你跟他很熟嗎?”

連城眨了眨眼睛:“誰?蒲大叔嗎?也不是很熟啦,隻是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都會去找他聊天,我覺得他說的話好深奧哦,我都聽不懂,比如剛剛說植物會說話……”

關雨菲打斷她:“聽不懂還去找他聊天?”

連城說:“對呀,就因為聽不懂才喜歡聽嘛,就像一場音樂會,不是每個人都能聽得懂的吧?有時候,聽人說話也是一種享受,不一定要聽得懂的。”

關雨菲沒再跟她糾纏,抬眼看看我:“古小煙,你剛才的話問得有點直接,你該不是懷疑蒲大叔是凶手吧?”

我愕然了一下,連關雨菲都聽得出來我的話很直接,難怪羅天會說我不懂旁敲側擊了。

見我沒說話,關雨菲又接著說:“其實……我也覺得他很可疑。”

我全身一緊:“為什麽?”

關雨菲搖搖頭:“不知道,就這樣覺得。”

話音剛落,連城便叫了起來:“不可能的,蒲大叔不可能是凶手的,雖然他說的話我聽不懂,但是他人很好的,他不可能會殺人的……”

連城的情緒很是激動,仿佛誰要是再敢說蒲鵬是凶手她就跟誰翻臉似的,整個一小孩子脾氣。關雨菲趕緊說:“我們也隻是懷疑……”

連城霸道地打斷她的話,鼓著腮幫子說:“懷疑也不可以!”然後狠狠地瞪了關雨菲一眼,氣呼呼地跑開了。

關雨菲愣了愣,不滿地說:“你也懷疑蒲大叔啊,幹嗎她隻瞪著我?”

我哈哈一笑,跳著往前跑去,邊跑邊唱起了那首楊鈺瑩的《我不想說》:“我不想說,我很親切,我不想說,我很純潔……”

關雨菲拔起腿向我追了過來,邊追邊說:“這跟親切、純潔有啥關係……嘿,你別跑,古小煙,你給我說清楚,她幹嗎隻瞪我一個人啊……”

49

夜裏一點多的時候,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正巧關雨菲也睡不著,於是我們穿了件外衣,一起上了宿舍樓的天台,拿出兩本雜誌墊在地上,坐在天台邊緣的不遠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宿舍樓的天台。

夜涼如水,夜風徐徐,沒有了白天的喧囂與煩惱,整個校園就像一個熟睡中的孩子,是那麽的安靜。但誰又能想到,在這樣的安靜背後,有一雙邪惡的手在翻攪,使得整個校園人心惶惶,處處布滿著危機。現在已經是5月23日了,隻剩下7天的時間,下一個即將死於“暴食”的受害者,也許就是坐在我身旁的關雨菲,她真的能逃過魔爪嗎?

我抬眼仰望著蒼穹,圓月懸掛在高空,旁邊點綴著許多或明或暗的小星星,偶爾還飄過幾片薄紗般的雲朵……如此美麗祥和的夜晚,上天應該不忍心將死亡降臨才對。

關雨菲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我輕輕地應了一聲:“是呀。”我心裏挺掛念羅天的,猜想他一定為了這個案子而寢食難安。

關雨菲問:“你知道我昨天從藥店跑了以後去哪兒了嗎?”

“去哪兒了?”

“天眼寺。”

我皺了皺眉:“天眼寺?我記得有一本驚悚小說好像也叫《天眼寺》,是同一個地方嗎?”

她搖了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許隻是同名而已吧。那裏的菩薩很靈驗的,而且在山頂有一個許願池,隻要往裏麵丟一枚硬幣,你的願望就會實現。”

我頓時來了興趣:“許願池?真的還是假的?不會像上回那個神婆一樣吧,全是騙人的。”

關雨菲說:“應該不會吧,人家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大寺廟,香火旺得很呢,有許多老外、富商都會慕名而來,就為了往許願池裏丟一枚硬幣。”頓了頓,她又歎息道,“可惜我昨天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又下暴雨,所以就沒去成山頂。”說著,她從口袋裏摸出一枚硬幣,輕輕地置於掌心,神情很是哀怨。

我趕緊安慰她:“沒關係的,下次我陪你一起去好了,要不就明天吧,明天上午正好沒有範老頭的課,咱們一早就去,怎麽樣?”

她沒答話,好像對我的提議並不感興趣,仍然哀怨地看著掌心裏的那枚硬幣。半晌,她合上手掌,喃喃地說:“從小到大,我原本就隻有一個願望的,希望爸爸媽媽過得好,但現在,我想多要一個願望,那就是希望……蘇晨陽能過得好,如果哪一天你去天眼寺的話,幫我把這枚硬幣扔進許願池裏好嗎?”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她這話怎麽聽起來像遺言?我頓時慌了:“好好的幹嗎說這麽喪氣的話?我不是說了麽,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到時候你想往許願池裏扔多少硬幣都成,中午吃飯的時候你才對我說你想通了的。”

關雨菲的眼裏瞬間就蓄滿了淚花,但她強忍住不讓它落下來,抽了抽鼻子,自嘲地說:“能不想通嗎?蒲大叔說得對,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如果死神已經找到你了,你想不通又有什麽用?倒不如開開心心地跟它走。”

我立刻明白她今天為什麽會吃那麽多飯了,她把自己當成一個即將被送往斷頭台的死囚,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餓死鬼。我一時手足無措起來:“什麽死神已經找到你了?根本沒有這樣的事!是不是因為羅天……老師對你說的那句話?這件事情我知道,就是死者手裏的魔鬼牌,它在暗示下一個受害者的特征,但沒有明確指出下一個受害者是誰。沒錯,下一個受害者將死於‘暴食’,可是學校裏肥胖的學生至少有幾百個,你不會有事的,相信我好不好?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關雨菲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她環抱住膝蓋,哀傷地說:“謝謝你,古小煙,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情,隻可惜……你不會明白的。”

看到她這副模樣,我的心都要碎了:“我當然明白!你不就是害怕自己會成為凶手的下一個目標嗎?你知道嗎,關雨菲,其實越是這樣,咱們就應該越勇敢,隻有這樣,你才是勝者,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才有麵臨死亡的恐懼的。”說到這裏,我從地上彈跳起來,讓關雨菲在這兒等我,飛快地跑下了樓。

跑回宿舍後,我在行李箱的最底部翻出了一張照片,然後又飛快地跑上了天台,氣喘籲籲地坐了下來,將照片拿給了關雨菲,她看了一眼,淡淡地問:“這是誰?”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我告訴你照片上的人是我,你相信嗎?”照片上的人的確是我,那是我讀高二時拍的,距離現在還不到兩年,可是照片上的人卻跟我有著一張完全不一樣的臉,然而,那的確就是我。

關雨菲一下子張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說:“這是你?不可能的!開什麽玩笑?”

心髒仿佛被某種尖銳的東西刺到了一下,隱隱作痛起來,我的眼前開始變得模糊,而在那片模糊裏,那些曾令我恐懼得近乎崩潰的往事便漸漸地以最清晰的輪廓呈現出來:“我從小是在農村張大的,記得在我四歲那年,算命的說我命裏帶劫,不能離開我出生的地方,後來我爸爸媽媽因為生活所迫跑出來打工了,留下我和奶奶在農村相依為命。直到去年,我媽媽把我從農村接到S市,就發生了一件你永遠也無法想像到的事情。你知道嗎,當你有一天醒來,突然發現鏡子裏的那張臉不是你自己的,你能想像得到那是一種怎樣的恐懼嗎?……”

說到這裏,我哭了,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可我的淚腺就像是被割斷了一樣,大滴大滴的眼淚往下滾落。我深抽了一口氣,緩緩地、斷斷續續地將那段不堪回首的變臉經曆說給了關雨菲聽,關雨菲早已聽得呆若木雞,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直勾勾地看著我,甚至伸手過來摸摸我的臉,驚歎道:“天哪!太不可思議了,如果不是親口聽你對我說,打死我也不會相信的。”

我長歎一聲:“是啊,誰會相信這麽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關雨菲想了想,便問:“雷曉的外婆杜巧月當年為什麽會渾身是血地昏迷在勾魂崖?”

“我也不知道,奶奶沒有告訴我,雖然她說自己是凶手,可是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

“既然不相信,為什麽不親自回去問問她呢?”

“因為我沒有勇氣,我這一輩子最愛的就是奶奶,正因為太愛,所以才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態去麵對她。”

關雨菲的眼淚也落了下來,她攬住了我的肩膀,輕聲說:“別難受了,古小煙,我真的沒想到在你身上發生了那麽多可怕的事情,別再難受了,啊,都過去了。”

我擦了擦眼淚,看著她說:“關雨菲,我是真的把你當成我最好的朋友,我之所以告訴你那段經曆,是希望你能明白,不管遇到多麽可怕的事,你都不能退縮與放棄,如果連你自己都放棄了,那就沒有任何人能夠幫你了,你知道嗎?”

關雨菲鬆開攬在我肩上的手,說了聲:“謝謝你,古小煙。”

我笑了笑:“不客氣的,咱們回去吧,很晚了。”

關雨菲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哇,都快四點了,要不這樣,咱們幹脆別睡了,就坐在這兒看日出,反正天就快亮了,然後我們再一起去天眼寺怎麽樣?”

我立馬就答應了,但隨即便鬱悶起來:“那下午範老頭的課怎麽辦?我可不想打瞌睡又被他罰跑操場。”

關雨菲說:“怕什麽?就算跑也有我陪著呢。”說話間,她將手中的硬幣向上一拋,準備接住時卻突然打了個噴嚏,那枚硬幣便落在了地上,徑直滾下了天台,關雨菲駭然失色地撲了上去,我一把將她拉住了:“你幹什麽?很危險的,一枚硬幣而已!”

關雨菲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可是那枚硬幣對我很、很、很重要的。”

見她急得都口吃了,我拍拍她的手:“好了,我下去幫你撿,你別著急。”

“可是這、這、這麽黑,能撿、撿、撿得到嗎?”

“放心吧,我一定幫你撿回來,你就在這兒等我好嗎?”

50

我是這麽想的,先下樓去幫關雨菲撿硬幣,如果實在找不到的話,我就回宿舍去拿一枚硬幣頂替,硬幣嘛,不都長得一樣?

我順著黑漆漆的樓梯下了樓,剛剛硬幣掉下來的位置是一片空曠的平地,可是這麽三更半夜的找一枚硬幣真是太難了。關雨菲趴在天台的邊緣大聲問我:“找到了嗎,古小煙?”

我也仰頭大聲回答她:“還沒有,我會找到的!你別那樣趴著,太危險了。”

最後,我直看到兩眼冒金花,也沒見到硬幣的影子,隻好向關雨菲撒了一個謊,說已經找到了,正準備上樓時,我隻覺得一陣尿急,匆匆地往樓道盡頭的廁所跑去。裏麵黑糊糊的,我順著牆壁摸索了半天才摸到開關,昏黃的燈光一閃一閃的,飄忽不定。

我很快地推開最外麵的一扇門蹲了進去,說實話,在這一刻,我並沒有意識到害怕,更沒有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或者看到什麽,我腦子裏想著的隻有硬幣,關雨菲說那枚硬幣對她很重要,如果上麵有什麽記號怎麽辦?那我跑回宿舍隨便拿一枚不是就穿幫了嗎?難不成再回去幫她找?可我已經騙她說找到了……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沒等我辨出那是什麽聲音,就聽見砰的一聲巨響,緊接著又是一聲沉悶的撲通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倒在了地上。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害怕,慌忙穿好褲子推開了門,霎時,我的眼睛猛一下瞪大,血液也在瞬間直衝向頭頂——

在那麵潮濕的地板上,正趴著一個血肉模糊的男子,他的上下嘴唇被密密麻麻地縫合在了一起,他還沒有死,瞪著那雙血紅的眼睛,無助而絕望地看著我,鼻子裏發出一陣陣渾濁不清的悶哼,每哼一聲,鼻子裏就冒出一個血泡……他伸出雙手,像蠕蟲一樣費力地往前爬著,他的手掌鮮血淋漓,十根手指已經不翼而飛……

我歇斯底裏地尖叫一聲,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剛跑到門口就跟人撞了個滿懷,那是蒲鵬!

蒲鵬隻呆愣了片刻,便瘋了一樣地奔出了宿舍區,狂喊道:“快來人!救命!救命……”

我縮在牆角劇烈地抽搐著,男子無助而絕望的眼睛仿佛在我的腦子裏生了根似的。我哆哆嗦嗦地抓住了衣領,卻不小心摸到了襯衫口袋裏有一個硬物,我趕緊拿出來看,那竟是一枚硬幣。暗淡的月光下,硬幣上沾著斑斑紅跡,像是染到了油漆。

我立刻意識到這是關雨菲的硬幣,她說過這枚硬幣很重要,可為什麽會在我的口袋裏?難道是她在攬著我肩膀安慰我的時候偷偷放進來的,然後又故意讓一枚無關緊要的硬幣落下天台?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片刻之後,我的腦袋轟的一下炸開了,我連滾帶爬地往樓上跑去,腦子被關雨菲的那句話漲得近乎爆裂,她說:“從小到大,我原本就隻有一個願望的,希望爸爸媽媽過得好,但現在,我想多要一個願望,那就是希望……蘇晨陽能過得好,如果哪一天你去天眼寺的話,幫我把這枚硬幣扔進許願池裏好嗎?”

關雨菲……你不能這麽傻……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等我跑上天台的時候,她已經縱身飛了下去。

我撲過去,撕心裂肺地喊道:“不要啊!關雨菲——”

她直直地墜了下去,再也沒有痛苦,再也沒有恐懼。

我哀哀地哭著:“不要啊,關雨菲,下一個不是你,我說過你不會有事的,你為什麽不相信我?為什麽?為什麽呀?”

半晌,一隻手將我攙了起來,透過淚眼,我看清楚那是羅天,他問我:“怎麽會這樣?”

我呆愣愣地看著他,怎麽會這樣?如果不是他告訴關雨菲下一個受害者將死於“暴食”,關雨菲又怎麽會跳樓?他竟然問我怎麽會這樣?!

我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全身的力氣,抬起右手打在了他的臉頰上,我用了那麽大的力氣,以至於自己險些摔倒。然後,我直直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羅天,我這輩子也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