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申日深夜,狂風大作,暴雨如注。夜中的長江翻滾的如一條巨大的黑龍,吐著白沫的巨浪一個接著一個,好像這條凶龍渾身的鱗片都暴烈的立起。

而在這狂野的大江江心,卻有兩艘大船在一前一後劈波斬浪,說是大船,但和這條翻滾的龍比起來,小的就像鱗片空隙中爬行的虱子,一會被鱗片拋到空中,一會卻又隱沒在了鱗片之間,但卻始終是逆著狂風暴雨不屈不撓的前進。

搖滾的船上隱隱有燈火傳出,在風浪裏看起來無力的就像霧中的小小螢火蟲。一個男人正借著這燈火舉杯喝酒,他兩條腿緊緊盤住一把釘死在地板上的椅子,一隻手朝後繞去,把住了椅子背,就這樣才慢慢的把杯子搖搖晃晃的遞到唇邊,但還沒來得及喝,地下的地板猛地好像突然塌陷了一般,他整個人也朝後仰去,一杯酒全潑在了自己臉上。

“他媽的!”男子氣急敗壞的跳了起來,一下把杯子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還沒來得及把擲杯的手收回來,腳下地板好像又朝上猛地跳了起來,男子驚呼一聲,整個人直朝船艙摔了過去了過去,倉皇間就去抓門上的把手想穩住身體,但他那快如閃電的手還沒摸到艙門,艙門就被朝外拉開了。

男子叫罵著詛咒著滾到了地上。

拉開艙門的人也沒進到這船艙,他是個小廝打扮的少年,此刻正死拉著艙門外邊的把手坐在地上,吐得一塌糊塗。

“混蛋,老子不開門你也不進來?!現在到哪裏了?!”男子強忍著自己也要吐的惡心,惡聲惡語的趴在地上問那少年。

“嗚……咕嚕……嶽掌門,現在馬上要到礁區了,我……我來通知您的……”臉色煞白的男孩子害怕嶽中巔比暈船的痛苦更甚,他把嘴裏的東西又咽了下去,先把話說了,這動作讓嶽中巔的惡心的別過頭去。

但他很快摸著牆壁站了起來,從牆上取下佩劍,搖搖晃晃的就往外走。

外邊過道裏,兩個武當高手打扮的全副武裝的守衛此刻全坐在地上,一樣的臉色煞白,隻是都是高手,還不至於嘔吐,看到嶽中巔從屋裏出來,兩個人捂著肚子滴著汗站起來,警惕但又客氣的問道:“嶽掌門,外邊風大浪急,您還是不出去的好!”

“不出去?啊?”嶽中巔仰天打了個哈哈,接著一瞋目吼道:“再不出去讓風吹吹,老子都要把腸子吐出來了?難道你要老子吐在被窩裏嗎?”

說罷扶著牆壁,踉踉蹌蹌的爬上甲板,兩個守衛對望了一眼,伸手抄了把雨傘,愁眉苦臉的跟在他身後爬上了船艙。

嶽中巔頭剛伸出最外麵甲板,眼睛都還沒睜開,連吹帶澆,差點一跟頭滾下去。

但狂風暴雨的漆黑夜中,甲板上卻比以往還熱鬧百倍,嶽中巔眼前滿是急速竄動的腳,號子聲此起彼伏,水手們頂著風雨忙碌著,齊心合力操控著這條大船。

慢慢的爬上甲板,後麵的腳剛出艙口伸出來的嶽中巔全身就已經被淋透了,後麵的武當守衛手忙腳亂的給他張開雨傘,但剛打開,油傘就被吹折了,嶽中巔不滿的回頭看了眼他,教訓道:“你小子不知道大江上風雨大嗎?拿個蓑衣來!去!”

“我不知道,你媽的知道?”被羞辱的守衛滿肚子氣,但也沒法子,掉頭又下到艙裏去,等躲開那風雨,回頭看了一眼,小聲恨恨的罵道:“老子還不想給你打傘呢!”

趕跑了守衛,嶽中巔握住一根帆繩小心的在不時被雨水波濤滑過的甲板上朝前挪步,沒走多遠,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此次行動武當的首腦蒼鬆道人。

他正站在船舷邊一動不動,披著的蓑衣嘩嘩的朝下倒水,雖然眼睛被風雨灌得眯著,好像都沒睜開過,但頭卻隨著甲板上水手的身影流動不停的轉來轉去,像極了酒樓拉二胡的瞎子。

“老鬆,你怎麽不下去躲雨啊?什麽時候該行當船老大了?”嶽中巔走近蒼鬆調笑,因為風大雨大,這戲謔的玩笑卻隻能用內力吼出來。

“嶽掌門啊。”蒼鬆掉過頭,摸了把臉,終於睜開眼了,他笑了起來,用大吼回應道:“這風雨太大,我怕出事,上來看看。”

嶽中巔貼著他並肩而立,也牢牢把住了船舷,卻發現還是搖搖晃晃,不如蒼鬆站的安穩,低頭一看,不由大笑起來:“我說老鬆你啊,真會玩啊,居然把自己捆在船舷上,怪不得穩如泰山。看來你是要和這船共存亡啦!”

原來蒼鬆站在這種情況下的甲板上也是害怕,就用一條結實的絲帶繞過手腕和船舷木頭,把兩頭牢牢握在自己手裏,這樣他就巋然不動了。

蒼鬆武功很強,但為人較為老實木訥,麵對嶽中巔這種油腔滑調的人依然矮了一頭,此刻無奈的笑了一聲,大聲說道:“說什麽呢?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小心龍王爺聽見。我是看風雨這麽大,又接近礁區,不敢大意……”

這話恰好被一個正經過他們身邊的赤膊中年人聽見了,正在像飛一樣在甲板上滑行的他噶然停住腳步,一邊用手抹著**胸膛上的雨水,一邊大笑著拍著蒼鬆道人的肩膀說道:“道長大爺,您哪,真是沒見過風浪!我給您說過幾遍了,這點風雨那簡直不值一提,安全的很,根本不用您老人家盯著我們。我們都跑大江跑了二十年了,對這裏比自己家都熟悉,信不信?我蒙著眼操船都能駛過礁區!哈哈,你們回艙休息吧。”

說話的正是船老大,蒼鬆臉色煞白的嗯啊嗯的,卻不動半步,嶽中巔大笑起來:“打賭嗎?你要是蒙著眼睛操船,老道肯定馬上跳江!”

船老大和嶽中巔他們喝過酒,自然對能言會道的他印象深的很,此刻馬上認出來了,他指著嶽中巔說道:“嶽老弟,您連個雨具都沒有,站著淋雨啊?還不回去?你可比不得我們。”

嶽中巔愁眉苦臉的吼道:“我吐了一個晚上了,不出來透氣是不行了。”

“哦,”船老大同情的點了點頭:“難為你們這些陸上好漢了,這段日子我眼見你們人人都瘦了七八斤啊,嘿嘿。”

話音未落,身後卻想起一片異口同聲的叫苦聲,蒼鬆驚叫起來:“各位,怎麽都出來了?”

卻是其他五個掌門,居然都爬到甲板上來了,一個人一邊用手絹擦嘴角,一邊哀聲道:“可憐我北方人,再不上來吹風,就要吐死了。以後打死也不坐船了。”

原來武當這一次戰力遠征,路途遙遠,軍心不齊,士氣更是低落,為了防止逃亡和保密,特地走水路而來,對這些大部分不熟水性的這些戰士而言,浮在大江上的船就如同監獄一般,逃無可逃,但船舶地方狹窄,如果武當高手和仆從門派的人混雜,武當的人擔心自己安全,分開的話又擔心對方逃亡。

所以為了方便控製這批仆從軍,分離了各自的掌門和手下,幾個掌門全和武當的人坐在一條船上,前麵一艘船則是大部分的外來高手和一小部分武當的守衛。

後麵武當座船的船老大和水手都是高薪請來的水上好手,而前麵領路的船則是船老大小徒弟掌舵,技術和水平全部不如後麵的師傅,這樣武當也不會擔心他們敢奪船逃跑,那樣無疑是自殺。

因為有了這些安排,一路上隻在登陸休整和補給的時候跑了幾個人,其他時候都是安然無事有條不紊的在朝著建康前進。

現在在武當座船上的掌門隻有一半之數,原因在於這幾天風雨大作,航行之時,包括武當在內的大部分高手都深感不適應,那些雜牌門派更是不堪,有很多人吐的不省人事,人心惶恐,因此蒼鬆也同意了幾個掌門去前麵船上居留來處理事務安撫手下激勵人心。

但像嶽中巔這種地位很高手下眾多的掌門自然還得重點“看護”,於是他留在蒼鬆這邊,哪裏也不能去。

“各位,外邊風大雨大,還是回艙吧,反正再過不久就到了。”蒼鬆一隻手綁在船舷欄杆上,隻能用一隻手擺了擺做了作揖的形狀,說心裏話,他可挺怕這些大爺的。

雖說實際上,這些人都是武當的俘虜或者奴仆,應該看他的臉色,但這群家夥哪個不是喝江湖風雨長大的,肚裏有氣,誰也不說,正事上自然不敢違拗蒼鬆,但小事上專看著蒼鬆老實好欺負,就死命欺負。

俏皮話綿裏藏針,喝酒連蒙帶灌,像蒼鬆人品這麽好,以前連武當酒館門朝哪裏開都不知道的人,被他們整得已經鑽桌子底下四五次了,因此蒼鬆看見這批“爺爺”就腦仁疼,尤其是幾個人嬉皮笑臉的聚在一塊的時候。

但他怎麽是這幾個人的對手,這又不是下命令,幾個掌門不但對他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幾個渾身濕透的家夥,居然在風雨裏興致勃勃的談起建康的姑娘漂亮不漂亮來了,那個從沒坐過船的北方豪傑甚至是彎腰吐,吐完直腰再講,講完再吐,真是踏浪如平地啊。

這時船身猛地一頓,背向船頭而立的嶽中巔一屁股坐到了甲板上,一群人馬上知道臨近礁石林立的地區,大船收下了風帆,速度慢下來了。

蒼鬆卻沒看嶽中巔,他突然大喊起來:“前邊怎麽回事?船怎麽停了?”

一群人一起朝船頭方向遙遙望去,遠處黑洞洞的空間裏居然隱隱的傳來紅色的火光,而前麵的大船竟然停頓了,在水麵上一上一下的振**。

船老大跑過來,解釋道:“道人老爺,前麵是突出水麵的礁石哭夫石,有艘小船撞了上去,點火求救,大約前船在落錨救被困的人。”

“不行!”蒼鬆大吼一聲,他本想去揪對方的胸襟,但人家是赤膊光腳的,胸口前能揪住的隻有胸毛,猶豫一下,蒼鬆又尷尬又惱怒的按住了對方肩膀:“我們講好的,沿途不得上人停留!”

“那是落水被困的人。”船老大脾氣很好的解釋:“我們跑船的講究要救落水之人的……”

此刻,嶽中巔陰陽怪氣的插嘴笑道:“老道啊,人家救人是積德的,不像你我,死了挖地三尺都找不到咱們的……”

“哈哈,”船老大爽朗的笑聲蓋過的風雨,他說道:“嶽先生真是太會開玩笑了,積德不假,但其實也是為了自己,如果行當裏沒這個規矩的話,我們不救別人,萬一我們跑船遇到麻煩的時候,也沒人救我們,所以我們跑船的講究有人必救,為的是自己有難也會有別人救助……”

“我不給你廢話!你們是我們雇傭的,你必須聽我的!”蒼鬆猛地跳了起來。

“可是我該怎麽和徒弟說啊,現在喊話也聽不到啊。”船老大很為難的一攤手,又笑了起來:“那哭夫石幹掉不少外地船了,不過那礁石露出水麵的地方很小,另外我看那船最多不過裝一二十人,你們幾百號人,還都拿槍帶劍的,別說這點人,就算水匪看見咱們也得拉稀啊,哈哈。”

“我不給你東拉西扯!”蒼鬆道長捏住船老大肩膀的陡然加力,在這劇烈疼痛之下,加上蒼鬆那張始終如一的泥佛臉,讓他的話語分量陡然加重了萬分,船老大這才發現這個一直被眾人捉弄戲謔的老好人,哪裏是什麽好捏的熟透桃子,這一刻才發現這個老實人根本不是桃子肉,卻是那堅硬不可折的桃核。

船老大唉吆一聲矮了身子,盡力抬頭四看,想讓那些好相處的其他大爺幫忙解圍,但人家都是隻看了一眼就別過頭去,繼續爭論建康青樓誰家的頭牌最漂亮。

“這雜毛老道!”船老大其實打心裏不想不救人,但發現蒼鬆變起臉來比鋼板還冷還硬,隻好低了身子,討好的對蒼鬆笑道:“好好,掌櫃既然堅持,我馬上敲鑼,讓他們立刻拔錨生帆……”

蒼鬆冷哼了一聲,放脫了捏著對方肩膀的鐵手,正要說話,卻被一陣風雨正灌住了臉麵,扭過了頭去,這一轉,卻扭不回來了。

他朝後伸著手拉著船老大,指著船後方向的江心問道:“那是什麽?”

船老大手搭涼棚一看,卻也吃了一驚,失口叫道:“這是哪個生瓜蛋子在操船?在礁區還駛的這麽快,不要命嗎?”

這時,甲板上的幾十號人,水手武當護衛都看到了,一眾人齊齊的朝船斜後方向看去,那裏正有一條船掛著風帆飛速的朝自己這裏駛了過來,船上不見燈火,黑漆漆的衝了過來,船並大,船身細長,船頭高高突起一個尖角,在狂風暴雨中,屢屢被浪頭拋上浪尖,像極一條衝出水麵的黑色大梭魚。

“我怎麽看著它要撞上我們?”蒼鬆看了一會,說話的聲音都顫了。

“不會!”船老大有些嘲笑的看了一眼這陸地土老冒:“大江這麽大,我看就是操船的是個新手蛋子,又著急靠岸,走的急了。”

不過嘲笑完之後,他也皺起了眉頭,喃喃道:“這王八怎麽要和我走夾角呢?”

“我擔心啊,”蒼鬆此刻臉色煞白的回過頭來,指著船老大說:“你趕緊敲鑼,一方麵讓前麵的船趕緊起錨,另外也給那船個警醒,我們在他前麵呢,別在這種地方這麽不要命的走船……”

“我們都看見它了,它能看不見我們?何況我們還點著燈呢。”船老大說道,不錯,在這漆黑的水天之間,兩艘慢速行駛的燈火大船不啻於兩根燈塔,瞎子也能看得見。

但說歸說,船老大還是馬上叫過副手讓他敲鑼聯絡前船,以他幾十年的跑船經驗,他也不放心背後那黑色梭魚的行駛技術。

“咣咣咣……”銅鑼撞擊的聲音悠長的響起,悠悠的穿過風幕雨簾,遊**過翻滾的江麵,在黑夜中傳出了很遠很遠。

“怎麽?人也不救嗎?”在甲板的一頭,船老大的副手很納悶的問他:“我們要是不救,難不成讓那群人在抱著礁石等天亮?這群武林人士搞雞巴毛?不是說都是武當的俠客嗎?”

船老大很鬱悶的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才扭過來臉對副手慢慢說道:“俠客個屌,他們是群惡人,我們收了他們的錢,沒法子。”說罷,轉回頭,閉上眼睛,雙手合什喃喃念道:“大慈大悲觀世音、水神爺爺,今天不是我毛五不守規則,而是在刀劍之下不敢救人,你們肯定知道了,報應莫到我們兄弟頭上,冤有頭債有主!保佑保佑!”

念道完,睜開眼睛,卻發現副手還在身邊看著他,毛五往下擼了一把腦袋上的水,問道:“還有啥事?”

副手指了指後麵,說道:“老大,我總看後麵那小船不舒服,那是什麽船?鼻子做那麽長,船身細長吃水也淺,肯定裝不多多少貨物,不是貨船也不是渡船,那是做什麽的船?”

“你一說,我也有點想起來了,”船老大搖著頭一臉的困惑:“我肯定見過那種船,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

大江上的冷酷風雨聲音再大,也大不過嶽中巔幾個掌門高聲談笑的聲音,人人濕得精透,但他們卻像越聊越上癮了,但蒼鬆卻聽不見也看不見他們,一直扒著船舷往後看的他,猛然回頭大吼起來:“毛五!毛五!”

吼了兩聲,卻已經是急了,用上了內力從丹田發音,鼓**的衣服把渾身的雨水都振**得四散飛去,他大吼:“毛五!”

卻不待他喊,毛五從桅杆後的高倉繞了出來,在甲板上活像一條尾巴著了火的獵犬,慌不擇路的急朝他奔來,滿臉驚慌的他一樣在吼著:“蒼鬆大爺!蒼鬆大爺!”

嶽中巔一群人慌不迭的閃了條路,赤腳的船老大幾乎是連滾帶爬的穿過他們中間的濕滑甲板,急衝到蒼鬆麵前,一把拉住了對方的胳膊,然後就是彎腰急喘。

但蒼鬆猛地一拉,把他又拉直了,瞪著兩眼的蒼鬆還沒來得及開口,船老大先喘著叫了起來:“大爺,後麵的那是衝船!以前長樂幫和慕容世家搶奪水道的時……”

還沒說話,風雨裏已經夾雜了一種巨大而奇怪的嘩嘩聲,在此之外是破空的呼嘯聲,船老大和蒼鬆一起瞠目結舌的扭頭,麵前的大江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黑色的牆,遮天蔽日般的擋在了他們麵前。

那是衝船的風帆,暴雨打在上麵發出巨大的嘩嘩聲,而當一條船被浪尖甩離水麵拋向遠方的時候,如果你站在它的對麵,你會聽見奇怪的破空呼嘯之聲,盡管速度比唐門透骨釘慢,但那巨大到恐怖的破空之聲卻是絕對存在的,但有多少人有機會麵對這樣巨大的一枚透骨釘?

倒黴的是,蒼鬆他們就眼睜睜的看著這樣一枚巨大的暗器投射了過來。

麵對麵前船外巨大的黑色帆牆,甲板上的所有人呆如木雞,這一刻時間如同停止了一般。

“轟!”宛如憑空起了一個炸雷!

伴著這個雷,猛然間,武當這條大船陡然傾斜了開來,平坦的甲板突然成了峭壁,木桶雜物咕隆的滾著滾下這峭壁,摔進了大江,甲板上的人一起變作了緊緊趴著陡峭山崖的攀登者,人人張著嘴瞪著驚恐的雙眼唯恐一手抓不住就掉下腳底的萬丈深淵。

風雨中,那黑色梭魚義無反顧的一頭撞在了大船船身上,包裹了鐵皮的鼻子一下子就把這大船身上鑿出了一個大洞。

大船就好像一頭好脾氣的水牛,被水裏惡劣的大魚撞了個踉蹌,整個身體傾斜了一下,然後又重重而笨拙的回複平衡,但僅靠壓起的爆裂水浪就把撞船的梭魚衝飛了開去。

蒼鬆不像其他人那麽狼狽的緊緊扣著甲板縫趴著,他早就把手腕捆在了船舷欄杆上,但他一樣狼狽,先是腳下的地板突然高高飛起,身體被這撞擊顛飛了,手腕好像要被拉斷一般,接著大船重重摔回水麵,被手腕的絲帕一拉,他又一頭撞在了欄杆上,頭暈目眩的坐在甲板上站不起身來。

但他還是馬上在冷雨的澆灌下清醒過來,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喊:“敲警鍾!敵襲!”

大江上驟然響起的鍾聲遠不是寺廟裏那種悠遠輕曼,而是當當當一聲緊似一聲,你甚至可以想象出來敲鍾的繩子都要被拉斷了,不管多悠揚的聲音,一旦這聲音緊的讓人喘不過氣來,這樣的聲音隻是意味一件事情:危險。

船老大被激怒了,蒼鬆一樣被激怒了,而且一樣的怒不可遏。

就在大船重重回落,他一頭撞在欄杆上的時候,大船好像一頭巨象掉進一個巨大的陷阱,原本高高起到空中的半邊突然變成了幾乎陷進大江的水濤之下,他半睜著的眼看到原本死死扒住甲板的嶽中巔,突然一躍而起,衝到船舷邊,他愣了一下,還扭頭朝蒼鬆看了一眼,這一眼是怎麽樣的,蒼鬆沒看清楚,但他卻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這一眼的恐懼以及恐懼背後拚死一搏的勇氣。

嶽中巔一個小跳踩到了欄杆上,然後猛然一撐雙腿,大聲慘叫著,朝空中躍了出去,整個人好像一頭白鷹般穿過重重的風雨,劃過翻滾著巨大黑色波濤的水麵,直撲到撞自己的那條衝船上。

緊接著,剛剛還在和嶽中巔熱情無比討論頭牌的那群掌門幾乎是同時的在複製嶽中巔剛才的動作,不同的是,在欄杆前猶豫的時間長短。

有的人愣了片刻,然後慘叫著跟著嶽中巔撲了出去,有的人慘叫了,卻扒著欄杆不動,然後再慘叫,直到撲出去或者沒撲出去,有的人沒慘叫,隻是看著下麵那可怕的滾滾巨浪哆嗦著。

“操他娘啊!這群混蛋想逃跑!”蒼鬆來不及解開捆手的那絲帕,那東西已經濕透,加上剛才吃了力,簡直好像勒到了肉裏,哪裏那麽容易解脫,所以蒼鬆使勁伸開身體去抓靠他最近的那個臉色煞白的掌門。

這是最後一個俘虜。

本來死死把住欄杆還猶豫著跳不跳的,蒼鬆一吼之下,那掌門扳過煞白的一張臉,瞧了下蒼鬆,大叫著朝還靠在船舷的那條衝船跳了過去。

“刺啦!”蒼鬆一把抓住了對方濕漉漉的褲腳,在對方身體急躍之下,頓時撕下一條布來。

但對方被一拽,立刻失去了前飛的衝力,哪裏還能跳到那衝船之上,慘叫聲中,摔進了怒濤翻卷的大江。

“嶽掌門!救我!別走!”蒼鬆手裏攥著那布條,呆呆的看著大江之中那顆翻滾的人頭:“嶽中巔!嶽……”

衝船哪裏管他,一擊中後,立刻掉頭駛開,波濤之中的慘叫聲音轉瞬就被風浪吞沒了。

※※※

經過那生死一跳,摔在衝船上之後,嶽中巔起身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王天逸。

這個人正像另外那條大船上的船老大一樣,渾身**,連原本牛皮做的劍帶都扔在了甲板的水裏,隻在腰裏圍著原本的一條汗衫,被雨水涮得發白的肌膚上到處傷疤,好像滿身都是蜿蜒爬行的蚯蚓,此刻好像根本看不見從大船上跳到這裏的那幾個人,正眼睛瞪得溜圓、手指那條逃離的大船在聲嘶力竭的狂吼:“拉開!再給我上一次!”

伴著這吼叫,衝船上的水手們齊心合力的喊著號子,船隻在水麵上艱難的劃了一個圈,再次朝那大船凶狠的撲了過去。

嶽中巔趴在甲板上,用手抹了把臉上的水,在雨裏慢慢的站起身來,眼睛卻沒離開過王天逸,他暗想:“這種營救和原來商議好的好像有不同啊。”

蔣丹逃出魔爪和王天逸接上頭後,又返回了那個小漁村附近,買通了駐紮當地一個漁夫充當兩邊聯係的信使,他們商議好了,就等船隊行駛到這個必須要減速的礁區,就讓王天逸他們駕駛船隻靠過來,趁此機會,幾個掌門就全跳船逃脫,可絕對沒有竟然拿著一條船硬撞武當座船這種計劃。

“天逸啊,太謝……兄弟……”嶽中巔扭頭瞧了瞧幾個跟著自己跳下來的幾個掌門,朝王天逸走去,想表示下心意,但看著那張毫無喜色、冷酷的如同石頭雕刻出來的側臉,嶽中巔竟然在先表示謝意還是先表示親近之間遊移不定,居然罕見的結巴了。

但別說回話安慰這些脫逃大難的武林貴客,王天逸甚至根本沒看他們,隻是無禮到極致的朝身後一擺手指,讓他們閃邊去。

“給老子追上去!”麵對大江上那艘大船影影綽綽的黑影,風雨中王天逸狂吼,嗜血憤怒到宛如地獄裏餓鬼的嚎叫,甚至比前麵和旁邊兩艘船同時敲起的警鍾更讓人心悸。

衝船劃了一個圈,再次朝逃離的武當座船追了上去,操舵的水手在大吼:“報告方位!”

一個渾身**的壯漢用虯結的肌肉猿猴一般攀上了桅杆頂端,很快,在頭頂好像無窮無盡的風雨之中傳來一聲大吼:“夾角正好!開過去!”

嶽中巔幾個衣冠楚楚的掌門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滿眼都是**的身體,肌肉、傷疤、以及和王天逸一樣瘋狂的表情,就連抬頭朝天上看,桅杆上那位除了腰裏武裝帶上掛著的刀什麽都沒有,**的槍都一清二楚。

看這些人的身手,嶽中巔他們這群江湖油子確認,他們在白天如果在路上遇到,肯定是屬於和他們一樣長衫玉帶衣冠楚楚,需要以禮相待抱拳作揖的江湖富貴人物,但此刻在這狂風暴雨的大江之上,這群人卻脫去了所有的衣物,**著身體瘋狂追擊著敵人,這也連帶脫去了白日之中的任何麵具和掩飾,就像懸掛在大槍旁邊的長刀一樣,肆無忌憚的露出了江湖野獸的猙獰麵目。

長衫筆挺的嶽中巔他們恍惚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但桅杆頂端的一刀切何嚐不是如此,他忍受著雨水敲擊眼球的痛苦,卻絲毫不肯閉上片刻,這一刻和外麵的冷雨相反,他渾身的熱血都已沸騰。

他死盯著遠處模糊的陰影,內心無比渴望有機會吼出對方的反應,他毫不懷疑,就算是麵對這麽一條巨船,他也能用他腰裏的刀把它劈成碎片,而且他渴望的就是這個!

幾日前,吃飽喝足的他和其他應募者被王天逸召集到大廳,在他們麵前的是幾個打開蓋子的大箱子,裏麵慢慢的都是白銀。

王天逸先看了麵前的幾十個人一會,然後一腳踹翻了旁邊的一個大箱子,白色的銀子好像雪堆一樣散開了,銀錠撒歡般的在地上亂滾,甚至不少跳到了兩眼放光的眾人腳背之上。

在咽了幾口口水後,他們看到了前麵站著的王天逸,他滿臉的猙獰,在這猙獰之中的卻是一種介於狂熱和瘋狂之間的狂暴眼神,說得的每一個字都是咬著牙說,一刀切甚至可以聞到這個站在十幾步遠地方的家夥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道。

“喜歡嗎?”王天逸冷笑著問道,無人說話,但那動都舍不得動唯恐掂落上麵銀錠的腳已經替他做了回答。

“你們知道我們要去幹什麽了嗎?”王天逸再次問道,那腳背一顫,銀子滾在了地上。

“嗯?哼哼!”王天逸看著麵前這群開始略有些驚恐的麵容,他冷笑起來,“銀子是好東西,你們配用嗎?”轉而突然瞋目吼道:“你們這群人渣!”

人渣?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王天逸的怒吼一樣滾雷一般壓了過來。

“沒錯!你們就是群人渣!看看你們都是什麽東西?強盜!竊賊!老朽!殘疾!流氓!你們種田嗎?你們不種!你們織布嗎?你們不織!你們做過哪怕出賣勞力如同扛夫一樣的苦力活嗎?你們沒有!你們憑什麽養活自己?你們有的隻有靠武功淩辱弱小,靠不在乎吃官司的犯罪來恐嚇良善!說!你們靠什麽來贍養父母?說!你們靠什麽來養家立命?說!你們靠什麽來娶妻生子?你們他媽的就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敗類!你們這群渣子!”

在這可怕的辱罵之後,看著麵無人色這群招募而來的“死士”,王天逸語氣一轉,換了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說道:“你們還有什麽啊?除了你們這條命還有什麽?告訴我!他媽的告訴我!”

無人說話。

王天逸一舉拳頭,大吼道:“都是爹生娘養,憑什麽你們就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憑什麽你們就要當人渣?被別人踩在腳下,像一堆狗屎那樣!你們應該感謝江湖!隻有這裏!隻有這裏!才有寶貴的機會給你們!一夜富貴!轉瞬便成人上人!隻需要你有一個物件:膽量!”

“隻要有膽,哪怕你就是一隻瘸腿瞎眼的禿毛狼,你就能奴役一整個草原的羊群!你就是人上人!你要什麽就有什麽!跟我做了這票買賣,打跑武當,不要說你以後就是長樂幫的大功臣、武林中的大人物、江湖裏的傳奇,更重要的是你將永遠告別你這人渣的身份,你是個人上人!”

王天逸最後大喊:“你們是要繼續做你們的人渣還是要做人上人?”

對這些話,一刀切感同身受,他寧可死,也不想再做普通人,他野獸一般的振臂狂呼:“我要做人上人!”

馬上,這狂呼變成了浪潮,對辱罵的厭惡很快變作了怒火,火永遠是朝上燒的。

王天逸滿意的笑了。

當然光有陣前講話是遠遠不夠的,王天逸拿出了所有的真金白銀來犒賞三軍,並下了血本來獎勵戰功和戰死,這血本大到他連所有的房契都拿出來,允諾如果不夠錢,立刻當掉這些房契來放戰後賞金。

能不能活到戰後,或者就是死了,家人能不能拿到撫恤金,一刀切想的並不多,他隻是馬上把領到的戰前“酒錢賞”全托朋友帶回了家裏,然後就是擦刀,對他而言,這不是錢的問題,是他自己價值的問題。

因為一刀切曾經是高級武士,受過水戰訓練,因此他跟著王天逸上了衝船,在大江之上,直撲武當座船。

※※※

“這不對啊,嶽大哥。”一個掌門悄悄的拉了拉嶽中巔衣角。

“我知道!”嶽中巔不耐煩的回了一句,扭頭朝旁邊的前船看去,那裏也是警鍾長鳴,還有火光泛起,按照計劃,王天逸派人偽裝觸礁沉沒的客商,尋機上了武當的第一艘船,立刻和上麵的掌門和高手起事,製服武當守衛,奪取船隻,此刻王天逸應該直接把他們送到那艘船上。

但看起來這個家夥哪裏有這個意思?

他簡直和武當座船卯上了。

“操他娘!這次一定撞沉他!”剛才的一下撞擊因為風浪,讓衝船幾乎飛離了水麵,沒有像高手手裏的劍那樣一劍擊穿大船的心髒,卻偏高了許多,隻在它肩膀飆出了一線紅,這讓王天逸氣得跳腳。

但大船上一樣有人怒不可遏。

“老大,吃水線以上三尺被撞出一個大洞,兄弟們正全力修堵!”不待命令,早有積年的老水手跑上甲板報告損失。

“進水多少?”船老大吼叫著問道。

“沒多少!兄弟們正在排!”

“操他娘!報告水域!報告敵船方位!”毛五大吼著親自操舵,在吼叫出一連串帶著髒活的命令後,他就像武林中最具殺傷力的一流高手在對一個白癡般的敵手說的那樣,他睚眥俱裂的吼叫道:“跟我玩?你狗日的活膩歪了吧?”

沒錯,在這大江之上,船老大毛五就是絕頂的一個高手,他出身世家(父母都是船夫),自幼學藝(七歲就開始跟著跑船),師出名門(十五歲就成為某大船的水手),技藝精湛(二十五歲就成為船老大),經驗無比豐富(富貴險中求,他還接手一些危險的活,比如在水賊出沒或者礁石林立的地方行船),整個團隊合作精良(這次因為是武當的大買賣,他帶來了所認識的最好水手),加上又是地頭蛇(專跑長江這條道),在這條大江之上,他不稱自己為高手,誰敢說自己厲害?

現在這個高手被激怒了。

風帆升起了,這頭笨拙的水中大牛陡然加速,突然變成了一條大鱷,不再尋求慢慢直入礁石區的那條安全水道,而是迂回了開來,靈活的和身邊這條黑色而危險的梭魚周旋。

衝船箭一般的又朝著大船衝了過去。而大船吃了一擊,進水不少,速度也慢了許多,很快就被追上。

但就在兩船接觸的一刹那,仿佛高手之間刀劍相交而過的那瞬間般,勝負眨眼間既分。

這個眨眼間,大船猛地一擺船頭,橫著駛了開去,一下子和衝船的方向近乎平行,這一下大掉頭,對大船上的人而言不過是從西牆摔到北牆而已,而對於和幾層樓高的大船相比小的可憐的衝船,宛如一頭大象巧妙的躲開了尖牙利齒,猛地一甩屁股把正撲向它的這頭惡狼狠狠撞飛了出去。

嶽中巔正要和王天逸努力說殺敵不如逃生重要,還沒開口,一下劇震,整船的人都變成了滾地葫蘆,一刀切更是從桅杆頂端甩飛了出去,幸虧他死死拉住了一根帆繩,這才在空中飛了一圈,結結實實的撞回在風帆牆裏。

一聲悶響,兩船猛地分開,大船很快恢複了平穩,但小小的衝船卻被直直的朝前摜了出去,隻奔著火光泛起的第一艘船尾巴“飛”了過去。

王天逸從甲板上一躍而起,大呼道:“給老子轉向!”

但話音未落,又一下巨震,王天逸立刻頭朝下又摔在了甲板上,等他滿嘴咒罵著撐起身的時候,一個手下滿臉驚恐的從甲板下爬出來,大呼道:“不好了!觸礁了!船底被開了個大洞!”

“你說什麽?!”王天逸手腳並用爬了過去,到了艙口一把掐住了那手下的脖子,看起來竟然想把生吞下去。

“給老子排水堵洞!”這近乎狼一般的嘶吼竟然在風雨大江中都傳出了好遠。

“司……禮……太大了……堵不上了……不行了……怕是要沉了……”手下在這幅瘋虎一般的麵前差點把自己舌頭咽下去。

“兄弟,先自保,徐圖反擊啊!”瞧準機會,嶽中巔箭一般的衝了上去,一把拉住了王天逸胳膊,情真意切的勸說。

放脫了掐脖子的手,王天逸在搖搖晃晃的船上站起身來,遙遙看著那艘得意航行在遠方的大船,無奈又不甘心的長歎一聲,說道:“靠前船吧!”

※※※

前船早就殺做一團,原先扮作遇難客商的錦袍隊手下一登船,就朝武當高手發難。

盡管稱這群以竊賊流氓乃至店小二為主力的錦袍隊為高手不如比稱作烏合之眾更貼切,但這是在船上。

武當眾人習水戰的人甚少,而敵人就算不是高手,也是在建康這座水城邊上混跡的,船戰武當自然吃了大虧,更加上原來的仆從門派高手突然發難,內外夾擊,數量上也不占優的武當高手在甲板上迅速潰敗,戰鬥迅速轉成了逐個房間搜索的屠殺。

所以等衝船搖搖晃晃的艱難靠上這大船,王天逸嶽中巔等人爬上甲板的時候,除了甲板上耀武揚威歡慶勝利的那群武當叛軍外什麽也沒有了。

“嶽掌門,你們都沒事,真是太好了!”一個船上的頭目放脫了手裏帶血的長刀,滿臉喜色的和嶽中巔擁抱。

這幾個掌門,都是先到這船上,聯絡指揮手下叛亂的,此刻大功告成,人人喜不自勝。

在這歡樂的人群中,嶽中巔有些的得意的扭頭瞧了瞧身邊冷著臉的王天逸,心道:原來這小子才帶了這麽點人來!原先倒是高看他了!但不管怎麽樣,總算到了自己地盤,現在下一步就是安全到建康登陸逃生了,這還得仰仗這個家夥。

念及此處,嶽中巔親熱無比的攬住了王天逸的肩膀,說道:“兄弟,多虧你救兄弟這些人一命啊。剛才看到長樂幫精英的水麵力戰真是欽佩無比,但現在不是拚命的時候,敵眾我寡,兄弟不必憋氣了,不如先回建康,再從長計議。現在還得靠你老兄安全到建康了。你帶來的水手有把握逃脫追擊嗎?後麵那上麵的船老大毛五操船很有一手,可厲害的很。”

王天逸陰冷的臉上好像很費勁的綻開了一個笑容,他說道:“後船被我們撞了個窟窿,雖然在吃水之上,不至於沉沒,但堵上和排水肯定影響速度,它追不上我們的,這事交給我們好了。”

“他們追上來了!”一個掌門突然大叫起來,甲板上的人都扭頭朝船尾方向看去。

剛才毛五操控大船把衝船撞進了礁區,雖然讓敵人觸礁不得不棄船,但自己也不得不兜了個大圈子,才重新對準了礁區中間這最安全的水道,衝了回來。

“起錨,行動吧。”王天逸沉聲下達命令,他帶來的人立刻監督原來的水手開始忙碌起來。

兩條大船一前一後駛離礁區,一追一逃在大江上風馳電掣。

毛五憑借他卓越的操船技藝,以及身邊已經發狂了可怕掌櫃蒼鬆,他手裏的長劍不停在眼前揮來揮去,武當座船死死咬住了叛軍的船。

但畢竟船身上有了個大窟窿,水手們雖然非常努力,但也不是片刻就能堵好的,在這狂風暴雨的大江裏,水也不容易外排,因此追上倒也不是很容易。

原來那些小門派高手們忍著暈船的嘔吐,緊張兮兮的扒著船尾計算距離,到得後來,所有人都確信他們追不上來了,人心頓時安了。

“掌門,這些兔崽子怎麽辦呢?”一個臉上有疤的小子咬牙切齒的指著甲板上躺著的被捆成粽子的一排人:“要不要扔進這江裏喂王八?”

他們都是武當俘虜,原來都是看守,現在卻被捆著跪在甲板上,但船一顛簸,所有人慢慢的都變成躺著或者趴著了。

這個掌門是小掌門,自己猶豫了一下,覺的做不了主,就下去甲板找艙裏的嶽中巔去了。

此刻嶽中巔正在和王天逸喝酒吃飯。

雖然在翻滾如龍的大江之上喝酒吃飯不是容易的事情,但嶽中巔心情好的連酒會自己潑到自己臉上也顧不得了,興致勃勃的連幹數十杯酒。

“怎麽辦?”聽了這掌門的請示,嶽中巔猶豫了一下,盤算著:“殺了不過是舉手之勞,倒不如留下來做個人質,萬一中途有變,還可以和蒼鬆那龜兒子有個談判的籌碼。”

念及此處,嶽中巔開口道:“先留著吧,”說到這裏看了王天逸一眼,說了點客套話:“到了建康,請王司禮發落。”

王天逸冷眼斜瞥了嶽中巔一眼,把玩著手裏的酒杯,說道:“我發落?我能怎麽發落?這是華山等各位英雄的俘虜、按江湖規矩也是你們發落。我不過是個地主,替各位安頓一下住處食宿等等,你把他們給了我,我還要花夥食費在他們身上,我又不需要和武當這仇敵談什麽,嶽老哥自己看著辦就好。”

嶽中巔一愣,聽王天逸這口氣,有點讓他們交投名狀的意思在裏頭,卻是想他們殺俘徹底得罪武當來讓自己安心。

“後麵那船怎麽樣了?”嶽中巔看似沒頭腦的問了一句。

在得到安全的回答後,嶽中巔卻有了決斷,現在後船不可能追上自己,到了建康,兩眼一抹黑,少不得要靠王天逸這種人打點,和武當談不過是再保險的老成之道,和未來保險不保險相比,價值不值一提。

“按長樂幫的規矩,扔到江裏喂王八!”嶽中巔討好般的說道,接著哈哈大笑起來。

“老喂王八,不是太便宜王八了嗎?”王天逸撇嘴一笑,說道:“不是後船離得不遠嗎?不知各位蹴鞠功夫如何?”

※※※

“追上去接舷力戰!”蒼鬆緊緊握住手裏的寶劍,用力用得仿佛骨頭都要刺破手背伴著怒火一起刺出來,眼睛死死盯住黑暗中時隱時現的那些風帆,連狂風暴雨的擊打都不能讓他們閉上片刻。

在他眼皮地下,不僅幾個掌門跳船逃走,而且居然前船嘩變,搶船而逃,這讓他這個行動總指揮官如何向上級交代?

就在這時,這個高手看到一物嗖嗖的從前麵空中飛了過來,擦著船飛了過去,落進了大江,不停的,有西瓜大小的圓形物件飛了過來,有一個正撞在風帆上,然後落到甲板上。

“什麽玩意兒?”蒼鬆驚怒不已。

甲板上早站滿了武當全副武裝的戰士,一個手下馬上撿起了那物件,一看之下立刻張大了嘴,慢慢的用手抹去了上麵的雨水和血跡,等送到蒼鬆麵前的時候,他已經泣不成聲:“是武統領……”

這竟然是前船武當一個統領的首級!

“我要把他們剁成肉醬!”蒼鬆大吼著,一拳砸在船舷上,血肉飛濺中,悲憤到狂暴的嘶吼回**在大江之上:“你們這群畜生!”

看著越來越遠的前船,蒼鬆隻覺得力氣在一絲一絲的從身體裏抽走,他緊緊抓住船舷欄杆的手已經不是為了怒握來宣泄怒氣了,而是為了防止自己滑坐在甲板上大哭起來。

這時,突然有手下大吼起來:“道長,您看!”

慢慢的睜開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模糊的雙眼,蒼鬆一看之下,猛地差點連眼球都凸出來,愣了好久,他才帶著無比的興奮朝身後狂吼起來:“全員上甲板!準備接舷戰鬥!”接著又加了一句:“殺光那群雜碎!”

難以置信,一直狂逃的前船居然突然掉轉了船頭,迎麵駛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