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方圓幾寸之內聽見龐氏這番話的丫鬟婆子俱都偷偷那眼神去瞧蘇和靜的麵色,見她臉色如常後,方才納罕道:世子夫人當真好氣性。

任憑蘇和靜心裏多麽的憤慨羞惱,明麵上卻是一副恍若未聞的淡然模樣,隻見她頷首與那打簾子的丫鬟一笑道:“勞煩芳草姐姐了。”

那名喚芳草的丫鬟怔愣了一會兒,似是沒想到堂堂一個世子夫人會記得自己這個蒼雲院三等丫鬟的名字。

直至宋和靜跨過門檻走進正屋後,芳草仍是愣在原地,她的鼻間充斥著一股混著花果味的馨香,清新大方,讓人如沐春風。

正屋內。

亮堂的門楣下掛著禦賜翡翠梵文福字,正下方是兩座價值不菲的紫檀木太師椅,堂屋正中央擺著隻盤龍頭四方熏爐。

龐氏年紀四十,眉眼生的淩厲精明,因過分重視身份的緣故,隻穿了件墨青色對衿褂,乍一看頗有些老氣橫秋,隻是衣襟上盡是貂頦,顯出積年世家的底蘊來。

龐氏身後立著幾個眼熟的仆婦,皆是她的心腹左右手,下首則坐著個豔紅色輕羅長裙的貌美婦人。

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粉唇細麵,鬢發裏簪著價值千金的點翠銜珠蓮花釵,且她身段婀娜惑人,叫人移不開眼去。

這便是龐氏的內侄女,蘇和靜的妯娌小龐氏。

她自進門起的那一日便與蘇和靜結下了梁子,事事都與蘇和靜過不去不說,整日裏還窩在蒼雲院給龐氏上眼藥,話裏話外都是數落蘇和靜的意思。

譬如此刻,小龐氏見了蘇和靜本該起身行禮,因著龐氏盛怒的緣故,她便也有樣學樣給蘇和靜擺起了臉子。

蘇和靜卻沒把她當一回事兒,不過是隻狐假虎威的紙老虎罷了。

進了正屋後,她便朝著上首的龐氏盈盈下拜,臉上盡是謙卑之色,絲毫不見任何羞惱之意。

龐氏早聽見了蘇和靜在廊下的動靜,方才那番話也是故意給她個沒臉,好激得她在自己跟前露出些失態之色來。

她並非是那些蠻不講理的市井潑婦,實在是這個長媳平日裏為人處事太滴水不漏了一些,她不得不出此下策來為小龐氏爭取理家之權。

隻可惜她竟如此沉得住氣,臉色也巋然不變。

好在這蘇和靜自身雖賢惠端方得讓人挑不出錯來,可她身邊的丫鬟卻良莠不齊,今日便被自己尋到了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龐氏有心發難,便沉著臉捂了捂自己的胸口,並不去搭理跪在地上的蘇和靜。

小龐氏聞歌弦知雅意,便上前小心翼翼地與龐氏說道:“母親,您這是怎麽了?可是因言哥兒的事犯了舊疾?”邊說著,邊意有所指地覷向蘇和靜。

蘇和靜心內嗤笑,這小龐氏依舊是這般登不得台麵,不過三兩句話的工夫狐狸尾巴就露了出來。

隻見蘇和靜立時便從地上站起了身,火急火燎地走到了龐氏身前,杏眸裏噙著淚問道:“母親,兒媳這就去傳太醫來。”

龐氏不過是在拿喬而已,如何願意這樣興師動眾,隻聽她冷哼一聲,推開了蘇和靜伸出來的手,沒好氣地開口道:“言哥兒這幾日病的昏昏沉沉的,你這個做嫡母的可有差人去問候兩句?”

蘇和靜還來不及回話之時,小龐氏便先一步捏腔做調道:“大嫂整日裏顧著理家已是忙的腳不沾地,如何還能顧得上關照言哥兒?況且言哥兒是庶子,身份地位總是……”

說到這兒,小龐氏便止住了話頭,仿佛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頗有些忌憚地瞧了蘇和靜一眼。

龐氏聽了這話後,果真一改方才西子捧心的多病樣兒,豎著眉與蘇和靜說道:“言哥兒雖是庶子,卻也是景誠的唯一血脈,名義上叫你一聲母親,將來若是仕途坦**,沒準兒還能給你掙個誥命回來……”

小龐氏也湊趣道:“母親說的很是。”她扭著水蛇腰走至蘇和靜身旁,作出一副苦口婆心的規勸模樣道:“嫂嫂,所以你也犯不著和言哥兒過不去,不過是個三歲小孩兒罷了,能礙著你什麽?”

蘇和靜聽完了這場黑臉唱罷白臉登場的戲後,心裏嘲弄了一回這對姑侄的卑劣手段,麵上卻露出一副懵懂不解的神色:“弟妹這話是什麽意思?我隻盼著言哥兒能好生長大,又如何會與他過不去?”

話畢,她便輕笑著反唇相譏道:“二弟房裏這樣多庶女,春蠶肚子裏還懷著一個,弟妹難道心裏有與她們過不去的念頭?”

小龐氏所嫁的裴景方自小便被龐氏捧在手心裏疼寵,便養成了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紈絝性子,成親前便愛沾花惹草,成婚後更是香的臭的都拉回了自己房裏。

小龐氏母家凋零,倚靠著與龐氏的姑侄情分才得以嫁入端陽侯府,因此在裴景方跟前便說不上話來。

蘇和靜這番話當真是戳中了小龐氏的傷疤,氣得她雙頰通紅,半晌說不出話來。

龐氏心裏偏幫自己的內侄女,眼覷著蘇和靜將話頭引到了妯娌間的口舌之爭上,且笨嘴拙舌的小龐氏隱隱有敗下陣來的趨勢。

龐氏便大力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梨花木案幾,上頭擺著的天青釉茶碗盡皆落地,發出的清脆聲響把蘇和靜和小龐氏俱都唬了一跳。

蘇和靜揚頭瞥見了龐氏脹紅著的怒容,便止住了話頭,低頭認錯道:“母親切勿動怒,是兒媳說錯話了,二弟妹大度賢良,便是二弟再多些庶子庶女,她也必能妥善待之。”

這話卻是殺人誅心,讓小龐氏心裏的怒意愈發蓬勃了幾分。

隻是她念及姑母極重體統規矩,在小事上雖處處偏疼著自己,卻萬萬不許自己薄待了裴景方的子嗣。

因此小龐氏隻得強顏歡笑道:“嫂嫂若能厚待言哥兒,我也必能善待夫君的子嗣。”

蘇和靜還來不及回嘴之時,便聽得上首的龐氏冷聲冷氣地開口道:“對庶子庶女視如己出本就是為人妻的本分,偏你們愛拿出來說嘴。”

這話一出,蘇和靜與小龐氏皆不敢再譏言爭鋒下去,隻乖順地應道:“母親說的很是。”

妯娌間的鬥嘴告一段落後,便有一個綠襖的伶俐丫鬟捧了一杯茶來,龐氏抿了一口後,便皮笑肉不笑道:“這旋覆花清熱解毒,最宜秋天品用,佐以牛黃、新絳則更為難得,需得一副細致的慈母心腸整日整夜地看管著才是。”

蘇和靜心下一顫,她沒想到今日龐氏磋磨自己竟用的是懷柔之策。

“方氏雖身份卑賤,可為了言哥兒的這副慈母心腸卻是日月可鑒。”龐氏豎起那雙精明的眸子,瞪著地上的蘇和靜道:“蘇氏,你入府三年未有所出,誠哥兒(裴景誠)好容易得了個血脈,你這般居心叵測地刁難他們母子,莫非是要讓誠哥兒絕嗣不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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