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氏話音剛落,小龐氏便在一旁添油加火道:“長嫂也聽著些母親的話吧,那方氏也不是個輕佻的性子,且從前侍奉大哥也未有過懈怠的時候,您這般下她們母子的臉麵,知道的以為是嫂嫂您日理萬機沒空轄管屋裏的丫鬟,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使了壞心要磋磨言哥兒呢。”

小龐氏這番話也算是點到了正題之上,方才的小口角令她愈發厭惡蘇和靜,說出口的話也顯得格外陰陽怪氣。

龐氏掃了一眼自己的內侄女,這才沉著臉開始發落蘇和靜,她先故技重施了一番,將丫鬟們新遞上來的茶壺又一次砸在了地上,罵道:“你好歹也是個出身大家的端莊貴女,怎得肚量竟狹小成這副模樣?”

婆母發怒,蘇和靜迫不得已垂下了頭,擺出一副誠懇認錯的模樣,她早知今日逃不過龐氏的揭問,便在裙衫的內襯裏藏了塊四四方方的軟墊,跪久了也能減些膝蓋的酸疼。

龐氏見她垂頭認錯,心口盤亙著的這股鬱氣這才消散了一些,她雖是不喜這個長媳,卻也得瞧在長子和安平侯的份兒上顧全她的臉麵。

龐氏便放緩了語氣,對著蘇和靜說道:“你往日裏也不是個輕狂的人,我料想著你是這幾日理家忙昏頭了,才由得身邊的丫鬟這麽放肆,你便……”

話未說完,底下的蘇和靜便奪過了話頭,朝著身後的秋桐說道:“往日裏是我過分縱了你,養成你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今日母親都為你動了怒,我是斷斷不能再容你了,從明日起你便去莊子上伺候吧,其餘的事兒皆不用你管了。”

秋桐乍一聽得此話,隻覺得一股天旋地轉的懵意砸在了她的腦門之上,教她一下子連求饒的話也說不出來,隻怔在原地淚流不止。

春染更是茫然無措,她和秋桐、抱廈、冬吟皆是自小伺候蘇和靜的情分,秋桐雖性子急躁了些,卻也不算犯了什麽大錯,大奶奶何以這般絕情?

冬吟卻若有所思地瞧了蘇和靜一眼,以她對自家大奶奶的了解,她是生怕太太會下狠手整治秋桐,這才自己把秋桐摘了出去。

將秋桐放在大奶奶的陪嫁莊子裏也未嚐不是件好事,否則以秋桐的性子,還不知要被這宅門裏的“有心人”潑上多少髒水。

蘇和靜將幾個丫鬟的神色們盡收眼底,隻道:“還有你們三個,秋桐犯了事,你們也逃不開責罰,各人罰半年俸祿,以後可要聽太太的教導,緊著些自己的皮子。”

秋桐仍在流淚,春染與冬吟便強壓著她跪在了地上,朝著上首的龐氏說道:“太太饒命,奴婢們往後必會謹言慎行,不敢再犯。”

龐氏雖不虞蘇和靜打斷了自己發落秋桐的話語,可見她待自己身邊的陪嫁丫鬟如此嚴苛,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什麽指責的話來。

她總是端陽侯府的世子夫人,自己總要給她幾分薄麵才是。

龐氏略點了點頭,朝著秋桐擺了擺手道:“送她去莊子上罷。”

秋桐直至被拉出蒼雲院的正屋時都不敢出聲泣上一句,她一是不敢置信自小侍候的姑娘會待自己這般絕情,二是知曉龐氏規矩極重,若丫鬟們哭鬧隻怕會責罰更重。

秋桐被人拉走後,蘇和靜這才繼續說道:“母親,兒媳方才已聽身邊的丫鬟說了這事,言哥兒受了委屈,我便讓人送去了些千年人參,再讓人提了他和方氏院裏的份例,並讓人好生審問那榮嬤嬤了一番。”

龐氏本在悠閑自在地品茶,打發了秋桐後她便能順理成章地提起讓小龐氏理家一事,苦心籌謀了這麽久,總算是被她抓到了這個長媳的紕漏。

正在得意之事,龐氏卻聽到了蘇和靜嘴裏的“審問榮嬤嬤一事”,她便追問道:“你審問榮嬤嬤做什麽?”

小龐氏也幫腔道:“榮嬤嬤可是言哥兒跟前伺候的嬤嬤,長嫂審問她,便是不給言哥兒臉麵了。”

蘇和靜輕笑一聲,直視著不懷好意的龐氏,道:“弟妹的意思是,言哥兒的顏麵傷不得,老太太的顏麵就傷得了?”

這話一出,不但是小龐氏被問得啞口無言,連龐氏也不自覺地沉下了眉梢。

端陽侯老夫人黃氏出身忠義侯府,年輕時便是個說一不二、精明狠厲的性子,單說她與老端陽侯成婚數十年,獨有一個嫡子,旁的庶子庶女連影兒都沒有,便知這位年輕時的手段。

龐氏初嫁來端陽侯府時,可沒少在這位婆母手上吃過暗虧,早被磋磨的聞其色變。

眼瞧著龐氏通身上下的淩厲氣焰消散了不少,小龐氏便鼓著氣兒質問蘇和靜道:“這與老太太有什麽相幹的?嫂嫂可別胡亂攀扯。”

蘇和靜生的明豔大方,肅著臉說話時愈發容色逼人,看起來很有幾分唬人的架勢,她便對著小龐氏說道:“二弟妹有所不知,秋桐和春染兩個丫鬟是給老太太送白玉纏絲瑪瑙盤去的,老太太最愛這些器具,這兩個丫鬟更是不敢犯了她老人家的忌諱,可也不知怎得卻與榮嬤嬤撞在了一起,那瑪瑙盤也碎了條縫兒,老太太知曉了後便打發人來說了我一通,我這正愁著該如何向她交代呢。”

龐氏聽後險些氣結,她初時聽到婆母的名字後便有些轉不過彎來,婆子們來稟報這事時卻沒提到秋桐和春染這兩個丫鬟是給那老虔婆送盤子去一事。

那老虔婆最重禮法規矩,也最恨煞她福氣之事,送去的瑪瑙盤若裂了一條縫,便以為是旁人存心在咒她。

自己這長媳果然是個會趨利避害的聰明人,竟搬出了老太太來壓著自己。

龐氏臉色愈發陰沉,實是不想自己寶貝孫子跟前的嬤嬤被老太太那邊的人責罰一番,又不願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她兀自糾結之際,卻忽而聽見廊下傳來了山嬤嬤的聲音。

山嬤嬤便是黃老太太跟前的第一得意的心腹嬤嬤,生的不苟言笑,年輕時可沒少給龐氏添堵。

龐氏籲出了心內的一股鬱氣,先是讓人將蘇和靜攙扶了起來,便說道:“去將山嬤嬤請進來。”說罷,自己也從太師椅上站起了身。

不一會兒,兩個小丫鬟便領著一個四五十歲上下的嬤嬤進了蒼雲院的正屋。

那嬤嬤身上的衣衫料子雖鴉青烏黑,卻是尋常身份的嬤嬤極難上身的尼棉綾。

隻見山嬤嬤朝著龐氏行了個全禮,便輕笑著說道:“老太太請大奶奶去趟榮禧堂。”

龐氏對著蘇和靜和藹一笑,又細問了山嬤嬤老太太這段時候的飲食起居,才應道:“嬤嬤快帶著和靜去吧,我這兒也沒什麽事。”

山嬤嬤仍是神色淡淡,精明黑亮的眸子落在蘇和靜微顫的雙腿上,嘴角的笑意便露出幾分譏諷來。

這麽多年過去了,太太做事依舊是這樣沒章程。

山嬤嬤上前扶了一把蘇和靜,雖擺著那張不辨喜怒的閻羅臉,說出口的話卻溫聲至極:“大奶奶看著些路,若是不小心跌了摔了,老太太可是要心疼的。”

說著,便扶著蘇和靜出了蒼雲院的正屋,獨留下龐氏與小龐氏二人兀自生氣。

小龐氏還好些,隻以為老太太是當真尋蘇和靜有事兒,便接過丫鬟手裏的扇子,輕輕地替龐氏搖了起來。

誰知龐氏卻伸手打落了她手裏的錦扇,橫眉冷對道:“她竟搬動了老太太這尊大佛,倒是我小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