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氏在蒼雲院內敢怒不敢言,被山嬤嬤挾著往榮禧堂去的蘇和靜也是一顆心七上八下,不安生的很兒。

今日在去蒼雲院前,她派了個小丫鬟去老太太跟前報了信,便是料定了老太太與龐氏不對盤,絕不許小龐氏插手端陽侯府的庶務。

早先龐氏當家時必是暗中用公中的銀錢補貼過娘家,否則為何自己一過門,老太太便架空了龐氏,把管家一事交在了自己這隔了輩的孫媳身上?

若要說老太太喜愛自己這個長孫媳,事實卻又並非如此,哪家做老祖宗的會喜歡一個生不出嫡子嫡女的孫媳?

這倒是應了那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①”罷了。

穿過二重銅花門後,山嬤嬤便鬆開了攙扶著蘇和靜的手,臉色似冰刻般唬人,眼梢裏都是冷意:“老太太說了,這一回她施手解了大奶奶之困,下一回可不能夠了,大奶奶也該警醒著些,少拿她老人家作筏子。”

若說龐氏是個愛刁難媳婦的惡婆婆,那老太太則是個麵甜心苦的煞觀音,蘇和靜每每去榮禧堂請安時,便會吃一頓“無子無福”的排揎。

若不是實在沒了法子,她也不願拉老太太下這趟渾水。

蘇和靜臉色訕訕,朝著身後的冬吟瞧了一眼後,冬吟便從腰間解下了荷包,畢恭畢敬地遞給了那山嬤嬤。

“勞嬤嬤為我辯解一聲,多謝老太太為我做主,孫媳再不敢張狂辦事,惹得老太太傷心。”

山嬤嬤將那荷包掖在袖子上,這才換上了三分笑意,虛撫了撫蘇和靜後,便道:“大奶奶客氣了,老奴這便回去稟告老太太。”

說罷,便徑直朝著榮禧堂的方向走去,半點不客氣,也沒有要將蘇和靜引去見一見老太太的意思。

冬吟頗有些不忿,隻輕聲道:“拿腔作勢的老虔婆。”

蘇和靜應付完了這一個個豺狼虎豹般的人物,已是疲累至極,忽而聽得冬吟這放肆的一句話傳出來,便立刻擺下臉子:“渾說什麽?”

冬吟垂下頭,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後,便想為自己辯解一聲,卻聽得蘇和靜說道:“回澄風苑,讓人給秋桐收拾些細軟去。”

三個丫鬟們麵麵相覷了一番,頗有些物傷其類的悲涼之感。

回了澄風苑後,蘇和靜的內衫已是被汗浸得濕透了大半,冬吟連忙絞了軟帕替她擦拭身子,抱廈和春染俱都舉著銅盆、篦子小心翼翼地伺候在側。

蘇和靜換好家常穿的薄衫後,便覷著幾個丫鬟如喪考妣的模樣,自嘲道:“當真以為我是個這麽狠心的主子?”

說著,她便從自己的妝奩盒子裏拿出了一張銀票和一對成色極好的珠釵,道:“這是早先給秋桐備好的嫁妝,我知道她和後頭春嬤嬤家的二兒子很有些情誼,便趁著這一回替他們倆把事兒辦了吧。”

春染與秋桐關係最為親密,聞言她便落下淚來,泣道:“大奶奶,秋桐是性子急躁些,可咱們都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如何能眼睜睜地瞧著她被發落到莊子上?”

蘇和靜眸光一黯,緊緊攥著那珠釵的柔荑被擠壓出了幾道紅痕來,隻聽她歎道:“我打發秋桐去了自己的陪嫁莊子上,那兒皆是母親給我安排的人,秋桐受不了什麽委屈,今日在蒼雲院你們也瞧見了,太太便要拿著她開刀整治我,若不是我先下狠心將秋桐攆到莊子上去,還不知太太要怎麽責罰她呢。”

春染和抱廈這時也回過味來,秋桐去了大奶奶的莊子上,雖不如在澄風苑做一等丫鬟體麵,可到底衣食無憂也無人管束。

冬吟也道:“大奶奶是為了秋桐好呢,她這樣潑辣簡單的性子,若還在咱們府裏伺候,也不知要被人算計了多少回去。”

蘇和靜隻將銀票和銀釵都遞給了春染,輕聲囑咐道:“你們姐妹一場,便去送送秋桐吧,不拘是湊了錢辦個踐行宴,還是送她些小件,都從我賬上出。”

春染也漸漸回過味來,她便收起了眼淚,替秋桐與蘇和靜磕了個頭後,拿著銀票和釵環出了正屋。

蘇和靜愈發覺得疲憊,她生母早亡,父親後娶了個填房,那填房雖不至於苛待她這個原配之女,卻也稱不上是悉心教養。

四個陪嫁丫鬟裏也隻有冬吟稱得上是聰慧過人,抱廈和春染老實的過分,秋桐則是個肚子裏不揣貨的直爽性子,進門三年也沒少給自己惹下麻煩來。

與其日後因外人的算計傷了這些年的主仆情分,倒不如將她放出府去。

蘇和靜如此想著,便覺得腦袋頗有些昏昏沉沉的意味,她本就身上不爽利,勞累了一番後,愈發提不上勁來。

冬吟便替她點起了安神香,又扶著她躺在了西牆邊的貴妃榻上,輕手輕腳地趕走了外間灑掃的小丫鬟後,便聽得廊下傳來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蘇和靜方才淺睡了一陣,便被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吵的醒了過來,再一睜眼,便瞧見一身蒼翠錦袍的裴景誠正冷著臉站在水晶簾外。

裴景誠生的高逾八尺,一雙劍眉星目定眼看人時很有幾分攝人的氣魄,他雖長年累月領兵在外駐守邊郡,可一身皮肉依舊白如盤玉。

此刻他正隔著水晶簾子往蘇和靜身上瞧,雖影影綽綽的瞧不真切,卻也能瞥見蘇和靜那婀娜纖瘦的身段。

平心而論,他對這個正妻極為滿意,唯一不美便是成親這三年未曾誕下個嫡子,但蘇和靜不僅出身高貴,侍奉婆母與老太太也盡事盡孝,再沒有懈怠的時候。

他自個兒那個嬌妾方氏,從前做通房丫鬟時便是個愛哭愛鬧的性子,因是自己的頭一個女人,比起旁人來總多了幾分恩愛。

因此他便在蘇和靜進門後將這方氏調到了老太太的院子裏。

隻是方氏素來膽小,隻聽著房裏的嬤嬤攛掇,將那避子湯瞞著倒進了花盆底裏,一來二去之間便有了言哥兒。

自己雖愛重正妻,卻也不忍看方氏飽嚐落胎之苦,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她將肚子的孩子懷實了。

他自然知曉庶長子乃是禍家之源,因此倍覺對不住蘇和靜,從自己的私庫裏搜羅了不少莊子、田契給她傍身。

好在蘇和靜賢良過人,不僅沒有哭鬧著要方氏墮胎,反而主動與母親提了將方氏開臉,納為姨娘一事。

這幾年自己不在府裏的時候,蘇和靜也妥善照料了方氏和言哥兒。

聽自己身邊的長隨說,每一回言哥兒被抱來澄風苑請安,都會拿回一大摞蘇和靜賞的珍稀補品。

因此昨日方氏與自己哭訴的旋覆花湯一事,裴景誠心裏也有自己的思量,自己這個正妻生母早逝,與繼母的關係也隻是大麵上過得去而已。

那繼母給她準備的陪嫁丫鬟必是刻意刁難了幾分,因此才養成了那秋桐如此刁蠻的性子。

如此想來,蘇氏倒真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