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門口傳來鑰匙插入鎖孔轉動的聲音,原本窩在沙發上心不在焉按著遙控板的葉雙喜一下精神就來了,噌一下就竄了過去。

“回來啦?”

“……啊。”

站在玄關上的雙喜,穿著卡通圖案的睡衣,搓著手,臉上帶一點微微討好的笑容,看起來很有點象迎接主人回家的家犬。蔣聞濤為這聯想微笑了一下,用一種世人都聽得出來偏偏遲鈍的當事人卻不深思的寵溺語氣問:“怎麽還沒睡?”

雙喜不假思索:“等你啊。”蔣聞濤在喜悅的情緒中還沒沉浸到兩秒鍾,就聽到他迫不及待地下一句:“你和雙慶——談得怎麽樣?”

下班前蔣聞濤打電話來說約了雙慶晚上不回來吃飯,他心裏就有點數了。

這種事,不能拖得太久,早點說清楚的確比較好。他隻是有點兒擔心,雙慶長這麽大,曆來隻有她甩人,沒有人甩她的,蔣聞濤的說法再委婉,恐怕也會傷到她自尊心。偏偏這種事旁人又不好噓寒問暖地去慰問,不然好象當事人受了多大創傷似的,更沒麵子。

蔣聞濤有點泄氣,轉念一想,又不是頭一次知道雙喜重視家裏的人,要為這個失落,恐怕以後還有得受。這麽一想便釋然了,一邊低頭換鞋,一邊輕描淡寫地回答他的問題。

“談完了,還行。”

“什麽叫還行?”雙喜一出口就發覺這語氣很象質問,不妥。連忙又追問一句:“那她情緒……怎麽樣?”

蔣聞濤歎口氣。

“你以為她會怎麽樣?哭著喊著非我不嫁?”

“我妹妹會這麽跌份?!開什麽國際玩笑!”

“這不就結了?”蔣聞濤趿了拖鞋進屋,“你都知道嘛。”

雙喜咬著嘴唇不說話。

蔣聞濤走了幾步聽他沒接招,回頭看他,看他還怔怔站在那裏,就覺得有必要安撫一下這個擔了一晚上心的哥哥。

轉回來拍了拍他的肩,說:“放心,現在的女孩子生命力頑強著呢,她們的宗旨是‘下一個男人會更好’,我保證雙慶頂多難過三天,三天後絕對又意氣風發……所以你就別瞎操心了。”

雙喜悶悶地道:“我也知道——”

他此刻的心態有點兒複雜。

自然,他並不希望雙慶為情所傷。可是如果雙慶一點事兒也沒有,他又覺得有點失落。

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得到過妹妹被狗追被壞孩子欺負然後可以讓他挺身而出把高尚的人格發揚光大的機會。雙慶好端端地就這麽長大了,以前靠父母,現在靠她自己,他這個哥哥,在她的人生旅途中似乎一點作用都沒起到。

雖然這種想法有點壞心,但他潛意識裏真希望雙慶有什麽擺不平的事,可以讓他這個哥哥表現一下。多年前被妹妹歎息著說他不是她理想中的兄長始終是他心上的一個結,雖然做不到讓妹妹能夠以他為榮,但至少不要以他為恥啊。

“雙喜?”蔣聞濤有點兒擔心地喚他。

“我沒事……”雖然知道是自己把雙慶想得太嬌弱,其實失戀帶給她的傷害並不如他想象的那麽嚴重,但雙喜還是忍不住要多問一句:“你跟她……到底怎麽說的?”

蔣聞濤看他。

他比雙喜要高半個頭,這麽麵對麵的居高臨下看他,一雙深邃的眼睛看得雙喜有點心慌。

“啊,你——該不是說什麽‘我對你沒感覺’之類的話吧?”這種話,很傷女孩子的自尊心啊。

蔣聞濤無聲地笑了一下,象在嘲笑他的想象力似的,輕聲道:“你真想知道?”

雙喜緊張地點一下頭。

蔣聞濤的眼神往旁邊遊移開了那麽一瞬,雙喜發現他眼睛裏一閃而過的猶豫。這種神色出現在蔣聞濤身上是非常少見的,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正想再辨得清楚一點,蔣聞濤的眼神已經重新移回到他臉上。此刻他眼中那種仿佛猶豫的神色完全消失了,與他對視著,臉色平靜,甚至還先笑了一笑:

“我告訴她我是gay。”

雙喜微張開嘴。

這兩兄妹的反應真是如出一轍,沒差。

蔣聞濤緊張卻又努力冷靜著等待雙喜的反應。

仿佛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麵前的雙喜倒抽一口冷氣。“你真這麽說?”

蔣聞濤緩緩點頭。得到兩個字回應:“天才!”

這理由選得……真他媽絕了。

不是雙慶魅力不夠,也不是她有什麽不好,一切問題都出在蔣聞濤自己身上,千錯萬錯,錯在他是個對著女人硬不起來的同性戀。

雙喜佩服得五體投地:我靠,能用出這麽經典的借口,棄男性自尊於不顧,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精神!

蔣聞濤呆滯數秒,很快就清醒過來。對雙喜這種岔了路的思維他幾乎有點哭笑不得,暗地裏翻一個白眼。

“葉雙喜,你以為我騙她?”

“呃?”

蔣聞濤逼近他的眼睛,無比冷靜、冷靜得自己都覺得到了殘忍的地步了,一字字地說:“我是說真的。”

……

……

房間裏靜了一會兒。

“同性戀?”

“對。”

“你?”

“嗯哼。”很洋派地哼一聲。

雙喜無語了。被震驚的。

不能怪他,同誌這個群體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遙遠了。他長這麽大,就沒在現實生活裏遇到過一個搞同的,當然,他知道張國榮是,可人家那是明星,身上帶著光環,離他十萬八千裏呢。所以他對現實生活裏的同性戀幾乎沒什麽認識,想象中應該都是一些說話娘娘腔的假男人,蔣聞濤這麽有男性氣概,怎麽會也是其中的一員呢?

難以想象。

雙喜不明白,為什麽有好好的女人不喜歡,偏偏要去喜歡有相同東西的男人,陰陽調合才是正道啊。

極度的震驚令他一時沒管住嘴,脫口道:“這是病——”立刻知道失了口,但來不及了,蔣聞濤的臉已經黑了大半。“——得治!是吧?”

“……”雙喜被他那不善的語氣威懾住,一時不敢再說下去。

蔣聞濤皺起兩道濃眉看他,良久,深深歎一口氣,用一種痛心疾首的語氣。

“雙喜,叫我說你什麽才好呢?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有深度、有思想,心地善良,能同情弱小的人……”一頂一頂的高帽子拋過去,說得雙喜漲紅臉——蔣聞濤那言下之意就是他根本不是嘛。

“可是你怎麽也帶著這麽大的偏見?你都沒有好好了解過我們,憑什麽就能斷定這是病?□□還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呢,你……”他適當地住了口,沒再說下去,隻是眼裏流露出濃濃的失望和傷心。

雙喜尷尬地站著,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才好了。

蔣聞濤自打重逢以來對他可謂好得沒話說。他其實不是存心要傷害他,人類的言語,在情緒的支配下,有時會比刀子還傷人。現在他都不知道有多後悔剛才那句衝口而出的話。

難堪的靜默許久,蔣聞濤閉了閉眼,終於緩緩開口。

“好吧,如果你真的覺得這麽不能接受……你要搬走,我沒話說。”他蒼涼地微笑起來,輕聲道:“反正你在這邊也已經站穩腳跟了……”

我怎麽會有你這麽壞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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