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這裏是中心熱線。”
“目前我們這裏收到了一位受傷,並發著高燒的人類,請立刻將——”
切斷。
嘟嘟嘟——熱線轉接中。
“這裏是國家反詐中心,我們收到熱線員舉報,你現在涉嫌欺詐,已查到你的IP在夏沙城……”
介於每年都有那麽一些失心瘋的魚,國家早就頒布了相關法令加以嚴懲,特別是每年的今天,就是詐騙高發時段。
“!!!”
林頓醫生剛走進來,就聽到實習醫生沃爾的通話情況。
三步並兩步走過去,直接掛了通訊,再晚幾秒,等到對方查到具體地址,他們整個醫院都要被一波送走了!
“我不是讓你打中央熱線嗎?”林頓醫生蹙眉問道。
此刻整一層樓,都是忙忙碌碌的景象。到處都是翻飛的醫療單,有搬儀器的,有與其他醫院接洽的,有給人類準備病房的。每一條魚都是那麽亢奮,完全沒平時的消極怠工,於是根本沒人注意到這裏。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打到中心熱線了!”沃爾不斷鞠躬道歉。
中央熱線可直接連通皇室辦公室,它們有權限轉接給宮廷事務官,而中心熱線是百姓熱線。
一字之差,職能天差地別。
最糟糕的是,他們陛下現在在邊境,試圖取回千年前被血族侵占的土地,這場地盤戰已持續一月之久。沒有陛下回來主持大局,輕易暴露人類的所在,將會引起全球所有種族的騷亂。
會有無數人湧入這裏,逼他們交出人類。
麵對沃爾的不停自責,林頓也不好再責怪,見到人類太過激動是常態。
他歎了一聲,一旦被判定有欺詐嫌疑,他們這塊區域的所有星訊都打不進中央了。
林頓醫生沉思良久,終於給多年不曾聯係的上將父親打去私人通訊。
忙音,被屏蔽了。一個被家族流放的棄子,早已失去聯係的資格。
林頓沉默了會,就聽到了隔壁女護理員的喊聲。
在時遊被送入醫院後,為了穩定局麵,林頓安排當天和之後的病人緊急轉入二院,總院這邊除了已經住院的患者外將不再接待其他病患。
人類正在生命體征觀察室做體檢,這裏的儀器擁有全方位成像功能。
它可以實時反應身體狀態,以及清晰地照出人類的骨骼、血脈分布,以此可以證實這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這一幕似曾相識,時遊在方舟上發現人魚玉雕的時候,也是同樣的反應。
隻是現在,位置調換了。
女護理員哭喪著臉,在幾番拉扯後,發現人類那倔強的底線根本無法撼動,喊道:“林頓醫生,他不願意換,我、我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讓我們上啊!
一群在隔壁觀察室的醫護們捶胸頓足,眼巴巴地瞪著那個幸運兒。
如果是他們一定會更溫柔,讓人類體驗到雲一般的感覺,哪像這個毛手毛腳的家夥。
被人類呼一爪子怎麽了,不就是脾氣暴一點嗎,我們就喜歡辣的!
林頓醫生透過玻璃觀察,用擴音器回複:“直接送進去!”
剛才時遊蘇醒的刹那,腦電波跳動劇烈,說明是被驚醒的,醫護的行為冒犯到人類了。
人類是很嬌貴的,他們根本受不得半點委屈。
希望剛才的檢查行為,沒引起人類的反感。
林頓又看了眼那女護理員被抓紅的手腕,人魚的肌膚有一定防禦力,這個人類居然能傷到人魚!
他具有很強的攻擊力,危險度極高!
林頓看著身邊那群滿眼慈愛隻差尖叫的人魚們,將到嘴邊的警告又吞了回去。
說了也沒用,隻會得到譴責的目光。
於是身上僅穿著一條遮羞布,被貼著七七八八傳導線的人類幾經波折終於被送入儀器中。
白色通道中,各種光波覆蓋在他的身上,一份份詳細數據傳到顯示屏上:
【種族:人類
性別:雄性
血型:RH型陰性
身形:黃金比例
身高:192
體溫:40.8度
骨折:無
傷勢:多處撞擊造成的軟組織損傷、擦傷,請結合臨床
呼吸:輕微不暢
……】
每一項數據,都會引起觀察室的驚呼,活像一群看到化石複活的鄉巴佬。
直到看到人類受傷情況不嚴重,所有人才如釋重負,可看到那體溫,又緊張起來了,人類那麽柔弱,會不會燒出問題。
一驚一乍中,成像室的大門被打開,一個精神矍鑠的老年人魚杵著拐杖進來。
老人是這家中心醫院的老院長,曾在海盜來襲時,耗盡精神力守護一方。
他聽到消息後,快馬加鞭地趕來,死死抓住林頓的衣袖,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林頓直接指了指玻璃牆後方的儀器。
當看到人類的骨骼在顯示器上成像,老院長眼含熱淚,淚水在空中凝結。
滴滴答答形成一顆顆珍珠滾落。
他手忙腳亂地打開星訊群聊,就在一周前,他的一群為國家奉獻了所有的老夥計們,深覺未來無望,決定集體了斷。
這在人魚族並不稀奇,他們整個種族近半的人口常年抑鬱。
在他們眼中,帝國像一艘即將沉沒的巨輪,哪怕新帝內外兼修,勤政愛民也挽救不了它的下沉。
他們不忍看到人魚族的沒落,於是決定選一個黃道吉日結束。
沒錯,就是今天,人類誕生紀念日。
人類的出現,代表著希望,現在這片土地,已經沒有人類的足跡了。
人魚喜歡海葬,人類卻有更繁複的儀式。
他們捧著史料,幾經翻閱,查到遠古時人類喜歡的一種了斷方式,叫上吊。
首先,準備一根你最喜歡的顏色的繩子,要確保它足夠結實。
其次,把它掛在你心愛的位置……
就用它吧,這一生就用這完美的方式落幕吧!
一群老人魚結伴上了後山,他們一人選了一棵看的順眼的大樹,將事先準備好的粗繩掛上,在山頂還能俯瞰他們人魚族的疆土,他們滿足地喟歎了一聲。
夕陽下,他們鄭重地望著繩圈。
“我先來吧。”
“不,我年紀最小,應該照顧我!”
“尊老是我們人魚族的傳統,按照年齡來說,是我才對。”
“廢話這麽多,一起吧!”
就在他們拌嘴時,不合時宜的通訊聲響起,接連不斷的。
“是誰讓我們連自殺都不能好好地去!”
“哪個混蛋,知不知道我們沐浴焚香了多久!”
就在接通的時候,年紀最小的小老頭已經跳上繩圈,安詳地閉上眼。
“人類,是人類!”一道聲音傳來。
那小老頭睜開眼,就看到星訊的虛擬影像上,播放著人類的骨骼掃描圖。
他的眼睛瞪得銅鈴大,掙紮著就想要下來,卻被繩子勒住了,還是另外幾個老人聯合將他給拽下來的。
他們對著時遊已經被推出來的煤球身軀,手舞足蹈,完全忘了那幾根掛著的繩子。
屏幕那頭,老院長看到他們這啼笑皆非的一幕,珍珠像不要錢地往外掉。
燒了兩天,所有醫生們都著急上火,時遊的熱度依舊沒有退。
他滿頭冷汗,口中無聲呢喃著,他夢到了在藍星時的往事。
還記得多年前,時庭提前畢業後,拒絕學校對他的博導邀請,遠赴邊疆。
那一天,機場人頭攢動,時遊在候機廳與所有送別離的人們站在一起。周圍鬧哄哄的,到處都是與親人分離的傷感,就隻有他們這對兄弟相顧無言。
從小就是這樣,兩兄弟都不是話多的人。
時遊隻默默地將行李遞過去,時庭望了他一眼,才隨著人流離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時庭停了下來。
他不是愛哄人的性子,卻覺得弟弟的眼睛仿佛在哭。
時遊見走了老遠的哥哥又跑回來,氣喘籲籲地遞過來一個楠木盒子。
時遊不明所以:“什麽東西?”
“我雕的,等我走後,你再打開。”
“一天吃一顆,等到吃完,我就回來了。”
說完,時庭頭也不回地走了。
時遊打開那木盒,裏麵是塞滿了被透明塑料紙包裹著的五彩糖果。
無論時遊長得多大,時庭永遠把他當做長不大的小孩。
時遊是笑著睜開眼的。
可剛睜開就被耀眼的光芒閃瞎了眼,讓他誤以為自己入了什麽巨龍的巢穴。
事情是這樣的,人魚族很喜歡亮晶晶的東西,於是醫院的vip房間總是做的閃閃發亮,用的還是最珍貴的海藍晶。
本來病房內放的是療養魚缸,他們人魚最好的治療就是入水,現在來了人類,魚缸被搬走,換成了一張極盡奢華的水晶床,一簇簇水晶立在床頭,像國王寶座。
病房內很安靜,沒有其他人。
以時遊的處驚不變,都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得仰臥起坐。
但他起得太快,一時牽動酸痛的肌肉,一會功夫就痛得再度軟倒。
先緩緩。
確定這裏是不是藍星再說。
時遊醒來這短短幾秒鍾就已經在心裏祈禱了不下數十次。他也許隻是來到了一個沒被開發的國度,這裏的人們喜歡水,喜歡到連四周牆壁上都掛著像水簾洞一樣的流水瀑布。
病房裏的瀑布,下麵還有一池水,裏麵還養鯉魚?
這樣的環境對於懼水的時遊來說,就有點窒息了。
時遊就這樣蓋著羽被,掛著吊瓶,陷入了沉思。
以他淺顯的認知,藍星上應該沒有一家醫院會把病房造得這麽……浮誇。
時遊又轉頭看向窗外,陽光鋪灑在大地上,能遠遠地看到佇立在街道兩旁的建築物。蔚藍星空上偶有飛鳥劃破長空,還是藍天白雲,還有竄入室內的清風,多麽熟悉的一切,讓人忍不住想要深呼吸。
就在時遊將提起的心髒放回原位時,他突然注意到一絲說不出的詭異。
仿佛有哪裏不太對。
不,是很不對勁。
他在同樣浮誇的水晶**挪了挪臀,終於看到更多的景色,他發現這個太陽不太好。
它有一顆半!
準確的說,是一顆大太陽旁邊,還有顆伴生小太陽。
最大的感慨就是:哇,好亮啊,完全無法直視。
這絕對不是藍星,甚至不是太陽係中任何已知的星球!
時遊緊張地往四周一看,發現一旁掛著的滿是火山灰的背包,他單手撩過去,抖了抖灰,裏麵的東西都在,他摸了摸楠木盒後,就掏出了指南針。
很好,它失心瘋一樣旋轉,完全辨不明東南西北。
至於手機,沒電了。他找了找附近,看有沒有插頭,但隻看到了滿眼的瀑布嘩啦啦地流。
“……”
時遊快要燒壞的大腦中,終於閃過幾個片段。他想起看到的奶茶色頭發的大漢,聽到奇怪發音的語言,還有這稀薄到隻能小口呼吸的氧氣環境,以及差點被脫得底褲不剩的驚險經曆,時遊越想臉色越差。
他掀開被子。
呼,一切,還在。
時遊優秀的大腦立刻開始整合有用的信息,首先,他真的穿越了,這點毋庸置疑。
他應該是被奶茶大漢帶到了醫院,然後被救治了。
這裏的外星人,長得和人類幾乎一樣,特點是極度愛水,除此以外暫時還沒發現其他有用的線索。
他最後那次清醒時,好像是被推進了什麽儀器裏,所以這裏的科學發展並不落後。介於外星人沒有把他送去實驗室研究來看,可以推算出兩點,一是他們對他目前沒有太大惡意,當然這點還需要觀察;二是,外星人和人類的身體構造大概率差不多,造成了混淆,讓他蒙混過關。不然他怎麽可能安然地待在這裏?
曾經被蟲洞送去活火山上吃灰,又差點因為窒息而魂歸西天,時遊對於自己能存活下來,已經十分滿足,再挑剔就不是人了。
時遊此刻還沒意識到,他來到的是個什麽樣的世界。
哢嚓,門把手開動的聲音。
這道聲音徹底將時遊拉回了現實。
時遊的神經拉響一級警報,犀利如刀鋒一樣的目光射向門口。
他手上沒有趁手的武器,唯有一根被插入血管中的輸液針,他一邊拔下輸液針,一邊盯著緩緩開啟的門。
那麽,問題來了。
當人類發現自己出現在外星球,所有情況還不明朗的時候,他首先要做的是什麽?
當然是苟活下來。
例行檢查的護士在開門前感覺到一陣冷意,搖了搖頭,進來定時測量人類的體溫。人類已經昏迷第三天了,他們現在正在積極與首都的權威溝通。
她沒想到,一開門,就看到裏麵的瀕危生物醒了,與對方的視線正好撞一塊兒。
時遊刹那間收起鋒芒,再一睜開,就柔軟而溫暖。
他相信,任何地方的智慧生物,都會對無害的生命體,沒有太大戒心。
他要做的就是,讓他們感到他,毫無威脅。
初始印象是最重要的。
於是,護士看到的就是人類睜著懵懂又單純的眼,望著她。
那一刹那,從小翻遍人類典籍,看過許多人類化石的她,冰封的心正在消融。
啊啊啊啊啊。
人類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