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

這個護士以前就是喉科的大嗓門,現在掐了一半嗓音,細聲細氣地詢問,哪怕尾音顫抖到掩飾不住她高亢的情緒。

為了不嚇到人類,她已經很努力克製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眼裏需要全方位嗬護的人類,掩藏在被子下的手中正握著一根針,一旦她表現出敵意,眼前的世界瀕危生物就會讓她分分鍾後悔剛才的評價。

人類聽不懂。

歪了歪頭。

時遊這個表裏不一的狡詐男人,雖然不懂怎麽表現無害,但他擅長無師自通。

就這簡單的動作,讓護士狠狠拍了拍狂蹦的心髒。

人類那暖融融的目光,到了陌生環境的無措神態,還有臉上的傷,真是讓人心疼死了。

時遊穿越那天,蟲洞不做洞,把他丟出去時,是臉先著地。

這導致時遊那張蠱惑人心的臉嚴重戰損,特別是鼻子、下巴,都是重災區。

護士想起之前那個有幸給時遊換衣服的護理員居然還說,這隻人類特別不一樣,力氣很大,眼睛還冒著騰騰殺氣。

她真是恨不得和這個毀人類聲譽的家夥同歸於盡,有你這麽汙蔑的嗎,良心不會痛?

退一萬步說,人類都受傷了,你還想他怎麽樣?

護士維持著對人類的甜美笑容,激動地波浪式後退。

多看一眼都像是賺了一個億,換了以前,人類真不是輕易能被她們這些平民看到的。

沒多久,以林頓醫生為首的一群白大褂紛至遝來,門口還有一群張望的醫護們,猶如看護幼崽般的目光籠罩著時遊。

時遊喉結滾了滾,幾番權衡下,鬆開了緊握在手裏的針。

當然不是打一照麵就信任,是……寡不敵眾,拚不過。

各種各樣眼花繚亂的儀器被運送進來,連接導線貼在時遊身上。

醫生們盡可能保持動作輕緩,幅度微小,並隨時抬頭觀察人類的狀態。一有不舒服,就立馬叫停。讓他們欣慰的是,人類從頭到尾沒有反抗,當他們觀察的時候,還會微微笑一笑。

這、這也太招人疼了!

人類真是全世界最美好的生物,沒有之一!

當年選擇當醫生這個職業,真是太明智了!

這是不少醫生在近距離接觸人類後,真心實意的感慨。

實際上,他們眼中的人類,正在不動聲色地觀察他們。

雖然之前有看過外星人,但畢竟不是清醒狀態,不夠客觀和詳細。

到了完全陌生的環境,還是一個前所未聞的星球,自己還有傷,戰力至少下降五成,時遊心態再好都需要消化的過程,他隻會比這群外星人更緊張無數倍。

因為和醫生們距離很近,時遊甚至能夠看清對方的毛細孔。

外星人四肢俱全,五個手指,指甲也沒變色或者奇形怪狀,膚色大多偏白,頭發顏色棕色係居多,隻有深淺的差異,眼睛顏色就多種多樣了,什麽顏色的都有……就是沒黑色。

的確和藍星人差不多。

這真是個好消息,有利於他後麵融入社會!

人類從頭到尾都很配合,似乎對他們很信賴。

這讓每一個這幾天為人類的高燒焦頭爛額的醫生們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啊,這種時候特別想高歌一曲!

林頓第一時間發現黏在時遊手背上的輸液針脫落了,為了防止脫落他們一般都會加強固定,很少出現這樣的情況。不過麵對無辜的人類,林頓當然不會多加苛責,很快又幫他掛上了。

幾個專家會診,充斥著一堆外星語,會診的結果很樂觀,時遊的身體正在慢慢康複。而他臉上的傷,其實送來時還是流了血的,當他們發現時遊是稀有血型時,也是憂愁過的。

他們這裏根本沒供給時遊的血庫,哪怕有也是放在冷凍庫冰凍了至少五百年的,能不能用另說,血型還不匹配。

幸好隻是輕微擦傷,幾小時後自己結痂了。

最可惜的是,人類的臉算是破相了,讓他們看不清他到底長什麽樣。

發現人類在摸自己的臉,林頓溫聲問:“給你包一下好嗎?”

見人類還是疑惑地望著他,林頓這才注意到,人類從頭到尾都沒開口過。

不對啊,儀器都檢查過,應該不是啞巴才對。

林頓做了個“啊”的口型,示意人類跟著自己做。

人類沒動,實在有點不想做這麽弱智的動作。

但虎落平陽,由不得他挑挑揀揀。

人類張嘴,輕喊了一聲:“啊—”

醫生們倒還把持的住,一群護士聽得臉都紅了,這聲音怎麽比他們人魚還好聽,好不合理啊。

林頓立刻察覺到他們的失誤。

他們的概念裏,人類是聽得懂他們說的話的,但那是生活在這裏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人類。

眼前的人類不知怎麽來的,但從他一言不發來看,可能完全聽不懂。

雙方僵持著,氣氛越來越尷尬。

林頓很懂變通,做了個手環繞頭的包頭動作。時遊看懂了,繃帶包臉?

不是吧,我這就毀容了?

時遊雖然是個顏控,但他對自己從沒清醒的認知,所以對毀容也不會太難過。

當然不是毀容,隻是結痂後可能會留疤,用他們人魚族極受歡迎的水容霜,包裹個幾天就能光滑如初,就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縱享絲滑,保管沒半點痕跡。

這話很難解釋,還好人類是個很配合的患者,隻點了點頭。

於是,在護士們的巧手下,一個新鮮的木乃伊出爐了。

時遊隻露出一雙黑眸,還有紅唇,當他安靜看過來時,差點把護士們的心給看化了。

第一次會診圓滿結束。

接下來與人類的交流問題,就讓醫生們感到棘手了。

他們回到辦公室,沃爾年紀小,首先就熬不住抱怨了起來,一頭卷毛差點倒豎:“都是那群該死的血族!”

其他醫生也很悲憤:“我們本來擁有最好的翻譯器!一群混球!!”

百姓不能隨意議論有關皇室的國事,但這次林頓醫生沒斥責他們,隻輕輕帶上了門。

遠遠地看到“小木乃伊”將腦袋探出病房門外,像是到了新環境觀察,小心伸出觸角的小動物。

林頓醫生忍不住愉悅起來,人類真是僅僅看著就讓人身心愉快的存在。

他幫人類開了門,示意他可以隨意走動,但是不能下樓。

人類太珍貴了,他不敢冒險。

看到人類友好地對他微笑,林頓想到辦公室裏爆發的爭吵,也忍不住心中酸澀。

有關翻譯器,還要追溯到很久之前。

人族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字,特別晦澀難懂。

一開始人族出現後,還隻和同類交流,後來經過其他種族的不懈溝通,才願意學習其他語言。不知道什麽原因,人類不會讓他族學習他們的語言,似乎有強烈的警惕心。

所以從古至今,留下的語言和正確的發音就不多,人族文字更是隻在人族內部流傳,隨著最後一個人族離世,那些文字也隨之埋葬。

文字無法攻克,交流方麵卻是他們能努力的方向。

在人魚族的學者潛心研究下,翻譯器也有了十足的進步。

雖然還無法涵蓋所有人類的語言,但已經可以做簡單的日常溝通,就在幾百年前,簡易的語音翻譯器問世。

它的問世,立刻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曾有古人說,人魚族是上天賜下的最完美的種族,他們一直以此為傲。

就在人魚們歡欣鼓舞的時候,這一切在一次宴會中毀了。

上一任帝王為了這個語音翻譯器,舉辦宴會邀請世界各方領袖、貴族,當然這其中包括了血族、精靈。

老國王在宴會上喝得酩酊大醉,與血族君王送的美人尋歡作樂。

血族趁機提出了賭約,賭注就是當時被人魚們視為掌中寶的翻譯器。在這場賭局中,老國王輸給了對方,也將這一碩果累累的發明白白送給了對方。

這一行為對人魚學者們來說是無法言喻的侮辱,更是將他們嘔心瀝血的成果無情踐踏,他們摧毀所有資料後和研究課題後,在誓言壇中立下血誓,從此以後再也不做翻譯器。

這無疑對人魚族是巨大打擊。

現在,最全的翻譯資料,掌握在血族手裏。

他們人魚族,什麽都沒有。

時遊可不會知道這些醫生們在想什麽,他隻在這一層樓四處走動。

他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這裏的人們到底有多喜歡水和魚,這一層沒有其他病人。但其他病房裏,並不是水晶王座,而是空置的水缸,那些水簾洞還開著。

護士台有一個很大的魚缸,裏麵遊**著無數小魚,時遊細心,能看到桌麵上也擺著大桶水杯,她們也很愛喝水。

愛水,這點石錘了。

對於懼水的人類來說,是頭皮發麻的程度。

感到自己格格不入的時遊回到房間,立刻換下了人畜無害的模樣。

他拔掉輸液針之前,有查看過整個房間有沒有攝像頭,當時沒發現。在拔的時候特意暴露出來,經過他剛才走的那一圈,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異樣。

大概率,也沒有隱藏攝像頭。

走一步,想三步,是時遊的習慣。

這幾天,隻要在醫院裏的人都會發現,在頂層工作的醫護們一個個特別興奮,仿佛上班就是他們的魚生最高追求。

這在經常消極怠工的人魚族裏,實屬少見。

時遊隻要不掛水的時候,總是在外麵慢吞吞地走動,他身上的組織性損傷還需要調養。

他就像一道流動的風景線,總是無聲地吸引無數醫護的目光駐足。

雖然時遊生的高大,但他如今包裹成了木乃伊,大大削弱了他本身的氣質,加上人畜無害的眼神,走路還慢慢的,看的一群護士私底下嗷嗷尖叫,恨不得給他一天拍個800張照片,然後去網上炫耀:

#今天你看到國寶了嗎,我看到了!#,#這個人類,總跑出來做慈善#,#你們整天對著電影票流口水,我天天看到人類我炫耀了嗎#等等標題,他們可以一口氣取個十七八個!

如果不是林頓醫生禁止她們留下任何照片,她們早就拍了。

當然,這些不重要,能看到人類就是最大的快樂。

今天,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

作為人魚族的最強興奮劑,時遊天天跑出去,當然不是為了觀察環境,這裏供他活動的區域一共也隻有一層,到了電梯口就會被兩個警衛攔住。

他隻是想聽更多這裏人的對話,根據他們的口型,默記發音,再從他們說話的語態和情況中分析說的詞的釋義。

當然,猜測有失誤,釋義也是多種多樣的,因此時遊隻能依靠大量記憶詞匯來推測,從中確定某些發音的大致意思。

現在他會一些簡單的詞匯,包括問候語,還有一些人的名字。

比如那個看起來溫和,但時遊始終覺得很不簡單的醫生,叫林頓。

還有個自然卷,性情陽光開朗,會拉著時遊說一大堆家常的醫生,叫沃爾。

時遊是時家人中語言掌握的最少的,包括母語也隻會五種,他在這方麵沒什麽天賦。

所以以他對這裏語言的理解,他要完全學會可能前後需要足足兩個月。

為了縮短進程,時遊每天都會打開病床對麵的光感電視,看一些節目。

事實上這裏的節目就沒多少選擇的餘地,除了新聞時事,能看的就隻有恐怖片,還是幼兒園級別的恐怖程度。

可不看,就隻能麵對電視上的一幕幕雪花。

時遊邊麵無表情地翻台,邊在心裏感慨,外星人的愛好好別致啊。

每當護士進房時,就能看到人類坐在病**,柔軟的黑發垂落,呆呆地看著電視裏麵的恐怖片。

那顆木乃伊腦袋,麵無表情,好乖啊,想摸!

時遊也不會想到,他隻是無聊地翻台,都能吸引一波媽媽粉。

就像一個無情的吸粉機器。

今天的新聞,放到一則前段時間的花車遊街被一個大學生打斷,這位大學生疑似劫走了一位扮演者。許多記者聞風而至,將鏡頭對準那個被帶出來的獨眼男生,也許是為了新聞標題的勁爆,他們接連不斷地問了許多極端問題。

“你是出於什麽心理劫持扮演者的?”

“你的同學爆料,你在學校品行不端,對人類有變態幻想,是真的嗎?”

“你劫走後,想對那位扮演者做什麽?”

麵對鏡頭,烈福始終沉默。

畫麵有些昏暗,應該是晚上拍攝的,隻有攝像機的打光,他垂著頭,脖子上還殘留著血痕,由於是獨眼,看起來越發凶神惡煞。

血痕是那天被雷爾茲砸傷流的血,直到那麽多天過去,都沒人幫他處理過。

畫麵外,還傳來嘈雜的抗議聲,如果時遊聽得懂,就會知道這是群眾在抗議,對於警局還不起訴這位嫌疑犯,感到憤怒。

扮演者扮演的是人類,還是在這麽重要的節日,這簡直是對人類的褻瀆!

這些群眾也許本身沒有惡意,就像那個幫時遊換衣服的女護理員,他們看不到事情的全貌,隻憑著部分報道,肆意判斷。

那些話,像是一把把無形的刀。

直到記者離開,烈福都沒有開口說話過,他再次被帶入拘留所。

記者此時對著鏡頭說著什麽,這則新聞很快就結束了。

後麵直接跳到下一則新聞了,畫麵一下子切換到一片爛漫的深紅色玫瑰花園,花園造得美輪美奐,不遠處還有類似城堡的建築,整體給人的感覺就是複古華麗。

畫麵裏,還有一口雕刻著複雜紋路的黑色棺材,幾個衣著考究的俊男靚女出現在畫麵裏,紛紛跪坐在棺材周圍,口中念念有詞。

是一個血族君王進入衰亡期,很快就要徹底死亡,他的教子們正在為他進行最後的禱告。

當然時遊聽不懂語言,隻是發現其中有個女子,緊閉的嘴角,忽然露出一顆尖利的犬牙。

那犬牙,怎麽有點像……

時遊不合時宜地想起那顆在方舟上的頭顱,他的心髒狠狠一跳,錯、錯覺吧。

這世上怎麽會有吸血鬼,別自己嚇自己。

時遊不知道還有更嚇人的,他每天遇到的所有“人”,都能大變活魚。

時遊想著應該是自己看錯了,他閉上了眼,按了按太陽穴。

大概是這幾天始終在記單詞,有點用腦過度,再次睜眼,新聞播報已經結束了。

時遊總有些心神不寧,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卻又一時理不清頭緒。

但他這時候並不打算想是否有吸血鬼的事,這個先放一邊,他的注意力回到上一則新聞,那個被鏡頭幾乎逼到角落裏的大家夥。

奶茶色頭發、獨眼、威武強壯。

時遊當時隻睜眼了幾秒鍾,但這幾個特征是有印象的。

加上剛才新聞裏閃現的那個場景,他還看到了那個角落裏的噴泉,他的降落地!

是那個帶他來醫院的人!?

他在拘留所和我有關嗎?

但邏輯不通啊。

至少在他的國家,把受傷的人送到醫院,應該是會被送錦旗的程度。

不過,既然畫麵裏有那個噴泉,說明和那天的事有關係,時遊還是覺得不能放任不管,說不定球情不同呢。

他沒思考多久,按了床邊的緊急呼叫按鈕。

這個按鈕的作用,還是林頓醫生用一個“情景劇”演繹,讓時遊看懂的。

就在時遊按下的一秒不到,“砰!”一聲,大門被打開,一群醫生火急火燎地趕過來。

“怎麽了,怎麽了?”

“你哪裏不舒服?”

“是不是傷口痛了!?”

一時間七嘴八舌,生怕人類哪裏不舒服卻忍著不說。

這個人類比史料記載的還要好上一萬倍,太安靜了,安靜到他們怕他委屈了自己。

這顆按鈕可是從來沒被按過,現在按了肯定是出、大、事、了!

時遊懵逼地看著不大的病房門口,擠入至少七八個腦袋,一時無語凝噎。

你們……是不是太誇張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