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朋友,叫林輕?”

車內空間很大,酒氣一點點蔓延開來。

食指上here的虎頭一點一點,車窗緩緩下降,午夜的冷風吹了進來。

李洛基鬆了鬆領帶,眯著眼睛靠在後座上,又問了一遍:“你朋友,叫林輕?”

於子文整個人的注意力都在他鬆開的領帶上,新聞裏宏基大公子包養男明星的標題再一次跳了滿腦子,半天才回答:“是。”

搭在領帶上的手頓了頓,良久李公子又問:“雙木林,雲淡風輕的輕?”

於子文沒聽李大少這麽正經這麽文縐縐說過話,一時有點不能反應,含糊道:“可能是這兩個字兒吧,回頭我問問她。”

“不熟?”

“才認識。”

“鳥姐的朋友?”

“沒,路上遇見的朋友,挺有意思一姑娘。”

“鳥姐知道?”

“還沒和我姐說……林輕說她是我姐的粉,還給我姐寫過信。她說不想讓我姐覺得她是有目的接近我……讓我不要和我姐提她。”

對方愣了一下,忽然右側嘴角一斜,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於子文總覺得今晚這氣氛特別詭異,就好像他扛著聖劍上了高地以後一回頭,發現四個隊友都在打肉山……

他抓了抓腦袋上的黃毛,卻聽這位*oss似笑非笑說:“那就不要和鳥姐提了。”

說罷再不說話,隻側過臉去醒酒。

於子文越想越覺得這事不對勁兒,咬了一會兒手指頭,試探:“李總認識我朋友?”

手指上的虎頭一下下敲著車窗,半晌李洛基對著窗外說:“你到了。”

於子文這才看見街對麵便利店外頭蹲著的林輕。

雨下得很大,她頭上捂著個商標還沒撕掉的便宜帽子,袖子一邊被扯壞了,露出胳膊上幾道長口子。

她就那麽蹲在台階上,*地好像一隻掉進馬桶的雞毛撣子。

於子文趕忙開了車門下去,匆忙中說了句“李總再見”,冒雨奔向街對麵。

車裏,李洛基將車窗升上去,一言不發地看著於子文跑過去和林輕說了幾句話,又跑進店裏買了一袋東西出來。

開車的張秘書手還搭在方向盤上,探著腦袋看了半天:“李總,那是林小姐哇?真的是林小姐哇?怎的變成這個樣子了哇?不是搞錯人了哇?”

戒指敲了敲,李洛基默然:“瘦了。”

張秘書小心地問:“李總,熄火否?”

張秘書又問:“李總,小張我過去看看否?林小姐看起來傷的不輕哇,不去醫院還淋雨,真是要命要命咯。”

李洛基敲了敲玻璃,挑起嘴角卻沒在笑:“我知道。”半晌他說,“她沒錢去醫院。”

張秘書繼續做老板的貼身小棉襖:“那我下去否……”

“叫張叔開車來擦她一下。”李洛基轉著手上的戒指,“張叔她沒見過。”

張秘書猶豫:“這……林小姐情況已經不怎麽好了,要是再撞一下……可是要出人命的哇…….李總,您聽小張說一句,再恨,人死了也不能複生。萬一您以後哪天想起來以前的事兒,想找林小姐說說話兒,這人都涼了……”

金屬的器物“哐”地砸在擋風玻璃上,宏基大公子食指上光禿禿的。張秘書從後視鏡中看不清他表情,隻聽到他陰惻惻說:“我,叫你們擦她一下,誰,叫你們撞死她了?”

張秘書這才反應過來,鬆了一口氣,拿起電話撥回家:“爸爸哦,李總叫您開輛不顯眼的車出來晃晃……”

於子文扶著林輕,一臉不忍直視:“林輕,這怎麽半天不見你成林球了?發生什麽事兒了?”

林輕指了指還在流血的鼻子:“看不出來?被人揍了。”

於子文遞給她一卷紗布:“藥店都關門了,先湊合用,要不咱去醫院吧,小姑娘家家的,臉上留疤不好看了。”

林輕接過紗布卷了卷塞鼻子裏:“麻煩你別說了成麽?你這麽一說我覺得身上更疼了。去醫院行啊,我身上就180,你有錢嗎?”

黃毛摸出錢包看了看,撓了撓腦袋:“要不你等我下,我回去問我姐要。”

林輕冷笑:“這個點兒了管你姐要錢,正常人敢給嗎?你說你姐會以為你嫖、娼還是吸、毒?”

於子文原地轉圈,最後一跺腳:“林輕,咱們也算有緣。遇到這麽大個事你第一個給我打電話,就是看得起我這個朋友;你現在讓我想辦法,就是沒把我於子文當外人。就衝這兩點,我怎麽的也不能把你扔下了去。這樣好了,你和我去找我們戰隊的幾個,他們這個點肯定還沒睡,我先管他們借點應急,明天再和我姐說。”

林輕本想再英雄一下拍著胸脯說:“這點小傷對姐來說算什麽?姐當年可是大風大浪裏過來的。”

可她最後沒有這麽做,一是因為胸被打得實在疼,也不知道腫沒腫;二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應該是發燒了。

林輕是個惜命的人,她不想仇還沒報先自爆了。

於子文把林輕扶起來,兩人剛要過馬路,一輛車從街角拐過來,可能是路麵太滑,車輪一斜,就朝著林輕他們倆人過去了。

於子文趕緊把林輕往身後推,還沒來得及來個英雄救美,麵前一股水花,車在他們倆人麵前半米生生停住。

於子文鬆了一口氣,一轉身,卻發現林輕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跌到那車前頭去了。

他嚇了一跳,趕緊去看她:“沒事吧?碰著哪了?”

林輕看了眼正在打開的車門,低聲說:“有事。”

於子文上下左右瞅瞅她,沒見添新傷,這才鬆了一口氣:“這麽不小心,平地也能摔倒。”

林輕恨鐵不成鋼:“我是被撞倒的!”說完扯著於子文的領子把他拉近,看了眼剛下車的司機,“咱倆運氣好,今天估計不用找你朋友了。”

說完,她掏出手機“啪”“啪”拍下車牌號,又指使大腦當機的於子文給她和車拍了幾張合影,才對嚇得哆哆嗦嗦的司機說:“老爺爺,這黑燈瞎火還下雨就不要開車了,真是差點就撞出人命了。子文,快報警。”

於子文莫名其妙掏出手機按了“110”,卻被司機一把抓住胳膊,離近了聞得到他一身酒氣:“小夥子,有什麽事兒咱好說哇!醫藥費什麽的少不了你的哇!”

林輕抽了抽鼻子,笑了:“酒駕啊?那就好說了。爺爺您是想私了是吧?那咱們坐下好好談談我這一身傷。”

萊茵醫院停車場,張秘書熄了火,擦了擦汗:“剛才那一下可真是險哇,小張我都捏一把汗的哇。不過林小姐還是老樣子,誰也不能在她身上討著便宜咯。我還記得她剛學車那陣子哇,您派我陪她練車。那天也是這麽大的雨,有個老頭‘哎呦’一聲就倒車前頭了。林小姐其實老早就踩了刹車,一點都沒碰著他。可是老頭一張口就要兩萬塊,不然就要和林小姐打官司。我記得林小姐當時也就十幾歲吧,一點都沒晃,掏出個手機就說‘爸,給我打50萬,我要撞死個人’。等電話一放下,人早自己爬起來跑了。其實當時林小姐的手機都沒開機。後來您在門口對付那個老太太,也是托林小姐的福哇。”

李大公子伸出一隻手:“帶煙了?”

張秘書一愣:“帶是帶了,李總您不是戒了嗎?”

李洛基長眼睛一掃,拇指擦了擦下唇:“是戒了,不過正要撿起來。”他接過張秘書遞來的煙和打火機,推開車門回頭說,“你先回去。”

張秘書忙放下車窗:“李總,外麵下雨,您至少帶把傘哇。”

話音剛落,李洛基已經邁著長腿拎了把傘過來:“明早之前我要知道是誰把她打成這個德行。”

車尾燈在雨幕中慢慢消失,宏基大公子把傘扔在一邊,靠著停車場的圍牆抽出支煙來。

戒了三年,是該撿起來了。

“啪”的一聲,金屬打火機上燃起一朵小火苗,他叼著煙湊近火苗,卻怎麽也點不著。

雨水順著頭發滴答滴答而下,李洛基抬頭看了看天,無奈走過去,彎腰將杵在地上的傘撿起來,撐開。

純黑的雨傘蓋住一方天幕,他扔掉被打濕的煙,又抽出一支來。

香煙的末端燃起幾絲細小的火星,火星還沒亮起來,一股強風帶著劈裏啪啦的雨水吹進傘下。

又滅了。

事實證明,人倒黴的時候塞牙縫,和喝不喝涼水沒太大關係。

在這個晚上,宏基大公子就好像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次次燃起火光,又看著那火光一次次熄滅。唯一不同的是,他在火光中隻看到被風吹得淩亂的公共垃圾箱。

他拉了拉薩維爾街上裁縫店定做的西褲,一屁股坐在圍牆根兒底下,抬起傘看向住院部的方向。

三年太長,三年也短。

林輕,你出來得太早了。

夜幕如水,李洛基從地上撿起根已經濕透的香煙叼在嘴裏,低笑兩聲,站起身來。

“別留疤了。”

林輕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早上。

她醒來的地點,是萊茵醫院病房。

這是林輕和王銘清結下梁子以後第一次來萊茵,原因很簡單:這家私立醫院是信宏的。

她默然環視了一圈死對頭家的病房,才看見在角落裏打瞌睡的於子文。

當年,一個房間裏五個人。

一個握著她的手反手捅了他自己一刀。另外三個一致咬定是她林輕蓄意傷人。

那天第一個站出來的證人,就是你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