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半張臉上纏著紗布,她想起來昨晚是怎麽個流程。

整個故事很勵誌且容易帶壞小孩:她帶著一身傷,身殘誌不殘地坐在雨裏和老頭談價談到五萬二,老頭剛把錢轉到她戶頭上,她就倒下了。

2d世界裏出來的果真是有著超乎尋常的消費觀,這個於子文當然是當做買裝備了,竟然給她弄到最近最貴的萊茵來了。

還沒來得及細想,三聲敲門起,三個人隨後進來。

等林輕看清和護士一起進來的兩個,滿腦子都是一句話:一個思想若稱不上危險,那麽它就不值得被稱作思想。

她幹笑兩聲,看了眼睡得死的於子文,又看了眼穿著病號服身上多處包紮的黑子,最後轉向還穿著馬甲的張超。

張超眼波含情地看向一言不發的黑子,掩口笑道:“咱們翻了一晚上的病曆,小姑娘,你還真在這兒。”

林輕見自閉患者默默立在床腳看自己,不禁心虛:“喂,有點素質啊,醫院裏不能動手啊。”末了反應過來,“你是來要錢的?”

她見對方不說話表示默認,心裏一定:“我現在心情不好,不想談錢。你說咱們都是一起在泥地裏滾過的交情,談錢不是傷感情嗎?”說完淡定揉了揉肚子,“哎呀,這昨晚一別還沒吃飯。要不這麽著吧,你先給我買點早點,我吃了飯有力氣了,說不定就能早日下床給你拿東西去。”

說罷看向張超:“大叔,您別急著走啊。我是讓他去。”

張超一腦袋黑線:“我說林小姐啊,哦對了昨晚翻病曆可算知道您大名兒了。不是哥哥說你,你這一天天的幺蛾子也真真個多啊。”

他伸出一隻手來從上到下比了比身邊的木頭樁子,“你說你看啊,這樣,這樣,這麽玉樹臨風豐神俊朗一身貴氣的人,像是能提筐給你買早點的嗎?你就不怕折煞了早點鋪子?而且你看看,你下手真狠啊……第一份啊,真是第一份啊,敢對這位這麽動手的,全中國你是第一份啊!這傷還沒好利索,你就打發人家跑腿?林小姐,好狠的心啊~~~”

看架勢是要摸出手絹擦眼淚了。

林輕一連聽了三個成語有點緩不過來:“你慢點,你慢點,那個叫玉什麽什麽風的?第二個又是風什麽什麽什麽的?一身貴氣我懂,這個我懂……”

她還沒摸出小本,在張超不可置信的眼神下,臉上脖子上纏著紗布的木樁子默默走了出去。

張超直攔:“我說大少爺啊,您不是真要去吧?!您這怎麽……怎麽和賣早點的交流啊?不是……我是說您知道上哪兒買嘛?”

見他要跟著去,林輕趕緊爬起來去攔:“叔,別追了,那麽大人了,不會連個早點都買不成。再說您不去還有人跟著呢。”說完對著外頭喊,“黑子啊,多買點,我朋友也沒吃呢。“

等人走了,林輕一回頭,卻見張超已經優哉遊哉坐到窗台底下喝茶了,哪有一點緊張的樣兒。

林輕噗嗤一笑:“叔,實力派啊?剛才差點都擠出眼淚了。”

張超抖著蘭花指,“嘁——”地一嗲:“和你說了,叫哥。”末了看了看窗外鳥語花香,“林小姐還真有本事。”

林輕自認為自己本事是有些,但是不太明白他說的是哪個本事,隻能挑最擅長的說:“小時候不好好讀書,拳頭上就長了點能耐。”

張超三根手指掩口笑:“哥哥說的可是另一樁事哦。林小姐,你也看到了吧,我們這尊佛呢,那從來都是刀槍不入五毒不侵連廟裏的香火都吃不進的。這些年來他外公請了多少能人?那是從美國來的心理專家一直到蒙古的赤腳大夫,多少個能人請過來,多少個廢物送回去。前幾年每個月還能跟我們說幾句話,這幾年是連話都省了,真有事了就寫幾個字……”

林輕一驚:“他會說話?”

張超急了,指著窗外:“你看那模樣,那氣質,像啞巴嘛?”

林輕正了正包紮:“啞巴怎麽就不能長得帥了……?”

張超揮揮小手,轉移話題:“林小姐啊,張哥呢,今天也是來求你件事。這凡事呢,都講究個機緣,我看林小姐呢,就同咱們少爺很有緣,至少那位眼裏能看著你。”

林輕莫名其妙:“他又不瞎,什麽叫能看著我?敢情他一般還兩眼一睜麵前一黑麽?”

張超情不自禁拍手:“對,林小姐這個比喻用的好。林小姐,不瞞你說,平時我們和少爺說話什麽的,有一大半他都沒聽進去。他要幹什麽,也很少和我們交流,經常是說走就走了。咱們這些兄弟啊,那真是24小時不能鬆懈,天天都在猜,不然過個馬路都是要出事情地啊。”拍拍胸口,“我這小心髒,就沒有一天舒坦過。”

林輕算是明白了:“原來他不是嗓子啞了,是腦子壞了。”

張超忙點頭:“對……哎呀,不對!那位隻是和人交流這塊兒的腦子不太好用,別的事兒上都靈光著呢。那天你也看著了,咱倆下棋,從國際象棋到圍棋到跳棋,他閉眼我睜眼,哥哥我就一次沒贏過!”

林輕小聲:“張哥你這技術也水得超神了……”

張超蘭花指一翹,虎目一瞪:“這是重點嗎?這不是重點。聽說那位小時候是很聰明的,四五歲就能自己裝收音機,七八歲就常在紙上畫幾何,古詩看過兩遍就能背。前幾年他外公扔給他一筆錢,讓他自己學學投資,說是投資不用常和人打交道。你別說,那位就天天對著電腦上那些線啊圖啊看了三個月,後來買的十隻股,九隻都賺了。”

林輕聽明白了,也不明白:“張哥,你不是想讓我和他手拉手走出自閉世界吧?這個我真不行的。要是偏說緣分,我和他的緣分也就是我拿了他4200這麽多。我還有事要做,沒空陪他搭積木畫蠟筆畫剪窗花……”

張超伸出一隻芊芊玉手:“五十萬,也不用你幹什麽,每天和少爺說說話就行。”

林輕一甩頭發,目光堅定:“其實我從小就挺喜歡畫畫兒的,積木什麽我搭得老好了……五十萬是一個月還是一年?”

張超:“到那位再次開口為止。”

林輕:“那他要是一直不說話呢?!”

張超:“那你就一直拿不到錢。”

林輕沉默了,沉默的時候她想了想昨晚花掉的醫藥費和住院費,無奈道:“如果他六個月內還不說話,張哥至少要給我一半的辛苦錢吧?”

張超:“三分之一。”

林輕:“想了想,還是覺得搭積木什麽的對我心靈的傷害有點大。”

張超:“二十五萬就二十五萬。”

林輕:“張哥說話算話啊。”

張超:“用我的美貌保證。”

甲乙雙方結束了愉快的會談,張超想起個事兒來:“我說小林子啊,咱們現在既然有這麽個合同,有個事兒我就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這一天總‘黑子’、‘黑子’的,被外人聽去了實在不妥。”

林輕聳聳肩:“我又不知道他究竟叫什麽。”

張超看了眼等在門外的護士和仍在呼呼大睡的於子文,小聲說:“這位的身份有點特殊……暫時不方便對你透露。這樣吧,你再想個別的……呃……愛稱好了。”

林輕很不理解:“黑子不好聽嗎?我沒念過多少書,你讓我想,我也就能想到二狗了。”

張超直捂臉:“就不能稍微……稍微有文化一點嗎?”

林輕努力思忖半天:“犬次郎?”

張超默了半天,反應過來:“那不還是二狗嘛!……算了,黑子就黑子吧,你敢叫他愛聽,我們這些領工錢的還能說什麽?”

林輕有些於心不忍:“我退一步,叫小黑好了。”

張超:“……我去看看小黑這早點買怎麽樣了。”

張超走後,林輕看了眼還在睡的於子文,冷不丁小聲“啊”了一聲,見他緊閉的眼皮底下沒什麽動作,才鬆了口氣,撐著過去拍他起來。

於子文睡得迷迷糊糊,一起來看著林輕,半天才反應過來:“我這是在哪?”

林輕指著臉:“你在醫院,你昨晚把我揍了一頓,我訛了你五萬二。”

於子文怔怔瞅了他半天,才一拍大腿:“林輕!你怎麽樣兒了?還有哪疼?”末了默然,“你也是真本事,發燒燒到40度,還能坐大雨裏和人討價還價,我真是服了你了。”

林輕坐在他對麵,正色道:“我就是要和你說這件事。我在s城沒什麽朋友,你我不過萍水相逢你就這麽仗義,我心裏過意不去。你把你銀行賬號給我,我總不能讓你白陪我淋雨。”

於子文迷迷糊糊揉了揉腦袋上的黃毛:“林輕,你這是什麽意思?我管你的事是因為你把我當個朋友,朋友之間談什麽錢?”說完看了看牆,一拍大腿,“都這個點了?完了!完了!”

說完“蹭”地站起來去摸手機:“林輕,我先走了,今天有個比賽,這馬上就要開始了。我晚上再來看你,你需要什麽發短信給我,我比賽的時候不能接電話,休息時間也會查信息的。”

林輕看著他一邊穿外套一邊往外滾,躊躇道:“你昨晚一夜沒回去……你姐那邊也是不好交代,不然……你還是和她說實話吧。”

於子文很酷地一甩黃毛:“說什麽呢!我答應你的事兒肯定不能辦砸了,我就和我姐說昨晚去網吧打了一宿。”

看著於子文的小身板消失在門外,林輕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

萍水相逢?這世上哪那麽多無緣無故的萍水相逢?

她坐回**,在電話簿裏翻來翻去,最後停在於二晴的號碼上。

鳥姐,為了交你弟弟這個朋友,我可是實實在在挨了一頓打,你得高興。

電話響了三聲,對麵傳來公式化的女聲:“喂,您好。”

林輕:“於二晴在嗎?”

“對不起,於小姐正在錄節目,這裏是於小姐的助理。請問您是?”

林輕看了看天花板,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上的繃帶:“請幫我轉告於二晴,就說林輕說,她投資的那批青海路別墅最近行情是不是不太好。”

“您是……嘟……”

林輕掛了電話,靠在床頭發呆:按照鳥姐從前的性子,按照鳥姐從前對她的認識,鳥姐會以為自己是要報複在青海路那批別墅上。這個時候她會盡快把房產套現,這套出來的錢……

按照鳥姐從前的性子……按照鳥姐從前的性子……隻要抓住了她的錢,就等於抓住了她的人。

但願鳥姐還是從前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