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月亮圓圓的,好像一張火候正好的蔥油餅。

林輕叼著梨,把蘋果往他一絲不苟的頭發上一放:“坐好了啊,掉下來剩下4000我就吞了。”末了哼哼兩聲,“後悔了吧,讓你矯情。”

她又快速啃了兩口梨,捅了捅頂蘋果的木樁子:“看見對麵的垃圾桶了沒?扔進去再給你200。”末了善意地提醒一句,“頭上的不能掉啊,掉就不給了。”

他手腕上纏著紗布,脖子上還留著她撓出來的道道兒,一看就是從醫院裏偷滾出來的。

兩隻手指一接,梨核“biu”的一聲,不需要任何配音劃過天際留下絢爛的彩虹……砸在了垃圾桶邊上。

林輕歎了口氣,走過去把梨核撿起來扔進垃圾桶,轉身看見他正在用酒精擦手……

她爪子往他身上一抹,拍拍道:“那個讓我吃水果的哥哥,也和你一樣,一天不擦個十次手都活不下去。其實說起來,他也不算我親哥哥,是我爸爸收養的孩子,大了我十幾歲。但我從來都把他當哥哥看的,除了洛基哥哥,就屬明邗哥和我最親了……”

說到那個名字,她沉默了,抱膝愣了一會兒,訕訕道:“扯遠了。繼續說明邗哥……我小時候一直覺得他是個天才,什麽東西被他摸一摸,都能變成藝術品。有一次我和王銘清對狠了,她沒機會對我下手,就找人把張紫婷給她媽準備的生日禮物剪成根拖把……”她伸出手指又戳了戳他,“我知道這個劇情腦殘了點,但那時候小啊,童真,咱們也沒什麽別的創意,就今天我往你裙子上抹膠、明天你往我包裏塞老鼠的,當然塞老鼠的其實是我,王銘清才沒那膽子…..”

“後來,紫婷就哭啊,她一哭我就頭疼。那裙子啊……她廢了挺大勁兒搞來,當時也來不及再去買別的禮物……”林輕看向遠處層層點點的燈火,“好在明邗哥當時正好從學校放假回來,看見捧著盒子在我家門口哭得和潘金蓮似的紫婷,不對,好像不是潘金蓮,是誰來著,哭長城那個……”

小本子默默出場,他頂著蘋果寫下三個氣勢如虹的大字:孟薑女。

林輕一拍腦門:“對,就她。然後明邗哥微微一笑,我就知道紫婷不用哭了。果然,後來那條裙子紫婷她媽喜歡得不得了,前幾年還見她穿來著。”

林輕歎了口氣:“我爸當時就說,謝明邗是能幹大事的人。我小時候嫌明邗哥做什麽都慢騰騰的,還給他起外號叫謝慢慢來著。每次我在外麵和那些小賤人們戰鬥回來,他都會笑眯眯地給我擦手。有一次我在江安安手上吃了虧,那時候還不認識洛基哥,是明邗哥一邊給我擦臉一邊和氣地說,林輕,別惱,輸不起的人也贏不了。”

她握緊了拳頭又鬆開,反複幾次:“我從沒見明邗哥著急過,就算那天他把刀反手□□他自己肚子時候,也是笑眯眯的。這些年,我一直都想問問他,為什麽?其實對那一天的每一個人,我都想問一問。”

林輕說了半天,覺得有點沒勁,一轉頭,發現木樁仍是那根木樁,蘋果也仍蹲在木樁上。

隻是木樁眼睛閉著,十分安詳地……睡著了。

林輕張著嘴看著他埃及法老木乃伊似的睡顏半晌,訕訕:“我口才這麽差?”

戳了戳他被繃帶纏得鼓起來的胳膊:“喂,要睡回去……”

最後那個“睡”字還沒出口,肩上一重,蘋果咕嚕嚕滾在地上。

林輕下意識伸手去撿,身子剛一動,胳膊上“刷”的一麻,剛才還靠在她肩頭的腦袋就這麽滑到了她大腿上……

這姿勢真是十分地要不得,林輕心想。

假設現在有人躥出來偷襲他們,她如果忽然跳起來,小黑的脖子約莫就直接斷了。當然如果遇到危機關頭也不是不能斷一斷的,但脖子一斷她的50萬就沒了。

不能跳起來打,更不能坐著和人家文鬥,林輕覺得十分沒有安全感。

把他戳醒吧,又有點於心不忍,畢竟能睡是福,她已經好久沒睡過一個踏實覺了。

想到這裏,瞟見之前從她包裏拿出來的定位器,她機智地想起這約莫是張超他們放在小黑身上防著他再次浪跡天涯的,被他默不作聲扔她包裏了。

超叔啊超叔,快點來把犬次郎領走啊。

腦子裏頭跑火車,林輕一低頭,看見他特別好看的側臉。

然後,她默默摸出小鏡子,再一次照了照自己這張化了妝也和人家沒法比的臉。

算了,人家的叫顏,自己的叫臉。

她發現自己最近照鏡子的頻率有點高。

林輕這人,除了從前剃睫毛和畫煙熏的時候,很少主動照鏡子。她上一次積極瞅自己的時候還是十六歲,在好友周桑桑周大小姐端著紅茶看韓劇的時候瞄了一眼,頓時被屏幕上如花的韓國美男閃瞎了。

那之後,她每隔幾分鍾都會魂不守舍地摸出個小鏡子照一照。直到一個月後的車展上,正唾沫星子亂飛地給一幫狐朋狗友介紹自己家代理的新車的諸葛大少實在受不了了,一把搶過林輕手裏的鏡子,舔著唾沫問:“我說林輕啊,你這最近是去整形了?還是去變性了?一會工夫你都顧鏡自憐八次了,你這破鏡子裏頭到底有什麽啊我說?”

林輕淡定從左邊口袋又摸出一隻一模一樣的小鏡子,照了照,喃喃自語:“我就是不明白,男人怎麽可以長得比女人還好看?要什麽樣的女人才配得上他?”

眾人誰也沒想到平時能把鏡子往人嘴裏塞的林輕忽然這麽多愁善感了。陳衡趁機從一幫車模裏抽、出身來,拍著她肩膀問:“這是誰把咱們林兄弟怎麽的了?”

邊上張紫婷撲哧一聲笑了:“誰能把她怎麽的啊?!還不是林輕想把人家怎麽的!”

大家都來了興趣,小個子劉宗擠上來問:“是誰是誰?”

林輕照完了第九次,看向正一身航天材料一般亮閃閃靠在車邊的李洛基,苦著臉喊話:“洛基哥哥,韓國的尹俊希你們蘭台有接觸嗎?”

陳衡恍然大悟:“原來林輕看上那小子了。別說,那小子自從演了個不男不女的角色以後現在還真火,連我妹妹都給迷得不行……”

話沒說完,就見林輕擺手:“我就是問問、問問。都看我幹什麽?看車。”

劉宗還沒緩過來,放開一個的車模:“那個尹俊希長什麽樣?”

林輕一鏡子拍過去:“比你交過的那幾個女朋友都好看。”末了警告道,“誰再提他誰以後有事別找我。”

這話說得有些狠了。

至於說是個什麽分量,還要從林輕十四歲的時候說起。

那一年她才認識陳衡,那一年是中國造船業低迷的一年。

整個造船業都麵臨著寒冬,許多客戶紛紛取消訂單,很多小船廠撐不下去一個接一個破產。陳衡他爺爺算是個有先見之明的老頭,早在好幾年前就簽了幾個三五年的大單子,雖然那一年沒有接到客,但是老單子也夠陳氏再幹個三年。

造船業重新洗牌的時候,陳老爺子看準了機會,想聯合銀行或船運公司,低價收購現有船廠的棄船,結果卻沒有幾家銀行願意接這個爛攤子。

那一年林輕因為點雞毛蒜皮的破事揍了陳衡一拳,陳衡卻沒還手。

其實陳衡當時沒還手,也是出於自己打不過林輕的考慮,但是放在林輕這裏,就覺得陳衡是個難得的漢子,不屑和她打,這很讓她看得起。

這麽一想,林輕更覺得不好意思。左思右想三天,她從老爹那裏聽說了陳氏的麻煩,雖說這裏頭的關節不是她一個小女孩能明白的,但陳衡需要錢這個事她倒是記住了。

她覺得是漢子就不能白打人家一拳。於是當夜,在一番思想鬥爭後,林輕屁顛顛把在張紫婷指導下編好的一條女裏女氣的手鏈給李洛基送了過去。

那天是李大公子二十二歲生日,當時還沒有什麽隻請十個人的爛規矩。各位政商界的大佬們齊聚一堂,跑車和豪宅的鑰匙堆滿了玉石桌麵。

說是李洛基的生日宴,其實大家更是為了宏基來的,偌大的會場裏舉杯交盞,說的盡是些生意上的往來。

林輕找著李洛基的時候,他正站在音樂噴泉邊上和陳衡他爹說話。

林輕順了口氣,把東西往裙子裏塞了塞,還不到十四歲的姑娘,身量才剛剛開始拔高,看這兩位大佬的時候脖子還是有點酸。她站了一會兒,好像路過一樣:“洛基哥哥?”然後才看見陳衡他爹似的,規規矩矩叫了聲“陳叔叔”,閑話道:“我爸爸這幾天還提起陳叔叔來著,說是有個好機會想和陳叔叔說說。”

陳衡他爹會意,沒說多一會兒就去人群裏找林緣去了,留下壽星單手插在褲袋裏,長籲一口氣。

李洛基平時就是一活動展櫃,今天穿得又格外晃人,光一個西裝領子上就手工縫了幾百顆碎鑽……

林輕被晃得差點失明,也不知道陳衡他爹現在還看不看得清路。

在她揉眼睛的時候,今天的主角李大公子已經脫了皮鞋盤腿坐到了噴泉台子上,斜了斜唇角,對她動了動手指:“林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