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他什麽也沒說,隻低頭靜靜看她。

這世上有一種人生來比較幸運,讓人看上一眼就心潮澎湃,而如果他剛好也看你一眼,隻會讓你覺得心尖兒都顫了。

這種幸運有個學名,叫長得好看。

畢竟是個沒談過戀愛的新手,林輕被這意味深長的一眼看得一穌,屈膝頂住他大腿,有點急了:“你親不親?不親踢爆你。”

他雙手垂在體側,不回抱,也不推開;淚痣隨著麵容微微傾斜,不靠近,也不遠離。

就好像她曾經最恨的那種情景。

明明離得很近,明明隻需要一個低頭……

她覺得有些沒勁,“刷”地收了腿,把人一推,一手撈起牆邊的劍,抬腿就走。

走了兩步,覺得有點憋屈,回頭,發現他正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水杯……

扔了水杯以後又掏出酒精紙擦了擦手……

等一切都收拾幹淨了,他才大步向林輕走來。

抬起一隻手,拉了她手腕。另一隻手有些尷尬,半晌落在她腦後,似是覺得有些不對,又慢慢順著發絲滑到背上,在背上扶了扶,好似還是有些別扭,又蹭到了腰上。

林輕感覺到腰上的手在微微顫抖,生怕他繼續往下滑,趕緊出口製止:“別動了!你再往下摸摸試試?”

話剛出口,他卻已經低下來頭。

嘴唇冰冰涼涼,就這麽落在她還有些汗濕的額頭。

“咣”的一聲,這次是折磨了她一整天的寶劍撲在地上。

額頭上的觸感驟然遠離,林輕眼疾手快抓住他皮質大衣的衣襟:“別撿!”末了不滿抬頭,“就這樣?”

他眉眼略略一彎,嘴角微微一挑,帶了幾分自己都沒發現的得意,又低下頭去。

還是在老地方輕輕一碰。

林輕捂著額頭,莫名其妙抬起頭,卻見他一臉探尋地舔了舔唇,然後拉下她擋在額頭上的手……

在同一位置又親第三下。

這一次比前麵兩次持續得更長,腰上的手臂不自覺地收了收,把人又帶回了大衣裏。

高檔皮革的味道撲麵而來,他的手是涼的,他的唇是涼的,他的胸口卻是熱的。

由於身高關係,林輕隻能從他的大衣領子裏探出個頭來,瞄了眼頭頂,發現因為剛才這幾步,他們已經走到了攝像頭的死角。

她竟是有些沮喪,抱怨道:“就這樣?”

當然不能就這樣。

他似是經過訓練的警犬,低頭又在她額上準確地啄了一口,啄完後還抿了抿唇,一副等待表揚的神情。

林輕緩了好久,忽然問:“小黑,你看沒看過一幅名畫?”

她彎腰撿起劍:“叫小雞啄米圖。”

玻璃窗上映出舞蹈教室的水晶吊燈,林輕端著劍不厭其煩地切肉切肉再切肉。

又剁了一場肉餡,她問老實坐在場邊的那個:“小黑,我跳得好看嗎?”

點頭,點頭,神色莊重地點頭。

林輕“刷”地一劍指上他:“有個詞叫什麽來著?形容女人姿勢很多的。”

他略一思索,聲音淡淡;“婀娜多姿。”

林輕一拍腦袋,再問:“我跳得婀娜多姿嗎?”

這一次他沉默了,半晌很斯文地搖了搖頭。

林輕頹廢地扔了劍,一屁股坐在他對麵:“你說,這看女人扭扭捏捏地擰來擰去有什麽好?砍個人就不能痛痛快快地嗎?”

王小黑默然,表示他也不覺得那有什麽好。

林輕和一截木頭樁子也說不出什麽來,歎了口氣,撿起劍。

剛要轉身,卻見他默默撥了電話:“我是王信宏,請接年會總導演。”

林輕嚇得劍都拿不住了,趕緊去搶他電話:“我的信宏大爺,這麽大點事你就放過總導演吧。”

電話搶過來了,卻發現他表情有點不自然,一低頭,發現手裏的信宏bet壓根沒開機……

林輕氣得差點一劍砍了他的狗尾巴:“王小黑!你逗我呢?”

王小黑目光遊移不敢看她,餘光裏卻有點惡作劇的小得意。

他這麽一躲,林輕火也發不出來,把手裏的電話扔回給他,隨口問:“你手機怎麽關機了?”

他仍側著頭,目光沒有收回來,老實答:“你在這裏。”

林輕“啊?”了一聲,忽然反應過來,有點不自在:“浪費了那麽好的電話,平時都沒人給你打電話啊……”

這時想起他已經好幾年沒開過口,確實也沒人會給他打電話。

可還是覺得不太舒服:“那個王思語不找你嘛?”

林輕問完這句,狠狠地鄙視了自己一下,趕緊挽回形象:“我就是隨口一問,其實也不那麽關心。”

“不會,”他淡淡開口,“她打不進來。”

林輕一愣:“什麽叫打不進來?……你把她拉黑了?”語氣裏其實還是有點幸災樂禍,“為什麽…...啊哈?”

他歪頭思忖了一會兒,聲音裏沒什麽感情起伏:“見麵掏錢,庸俗,不喜歡。”

林輕一愣,才明白他說的是十五年前的事。

見麵掏錢,庸俗,不喜歡。

原先以為是王思語霸占了她的4200血汗錢,現在才發現,王小姐其實是替她背了黑鍋。

“掏錢怎麽了?掏錢是大方啊!電視劇裏大義疏財的英雄不是很受歡迎嗎?”

“仗義疏財,大義滅親。”他耐心極好,“我不喜歡。”

林輕心裏“咯噔”一下,半晌訕訕:“哦,對你來說,是俗了。”轉移話題,“聽說……年會上你要壓軸講話?”

他沉沉“嗯”了一聲。

林輕眼前飄過張超亮出來的支票,打聽道:“講話的內容都準備好了嗎?練習過了嘛?有什麽困難不要和兄弟客氣,你開口,插幾把刀都幫你辦了。”

這句可一點都沒摻水分,林輕心道,要不是為了你那十分鍾,我至於在這兒剁一天肉餡嗎?

他臉色有些尷尬:“……隻對自己講過。”

林輕又浮現出他對著鏡子自言自語的情景,一拍大腿:“王小黑,這不行啊,到時候誰也不能往你前頭舉麵鏡子。你這一低頭、一抬頭,滿眼都是人,萬一一個字兒說不出來,可怎麽辦啊?”

我的150萬可怎麽辦啊!

想到這兒,也沒心情管什麽婀娜多姿了,拍了拍胸膛:“小黑,咱們也算好朋友吧?別不承認,你剛才還親了我好幾口。好朋友之間不應該不好意思吧?你現在對著我練一遍,要是說完整了,咱們再把張超他們叫來練一遍。”

他搭在膝上的雙手交握,半晌點了點頭。

“尊敬的各位來賓,我是王信宏,僅代表信宏集團旗下信宏置業、信宏鋼材、信宏電子三家子公司……”

林輕見他眉頭直皺,忙問:“怎麽了?”

他緊抿了唇,鬢角上居然已經見汗,半天說不出話來。

林輕心裏哀嚎一聲:這才一句啊!

怕逼緊了他甩手不幹,林輕決定采用循序漸進的方式:“要不這樣,我去練我的,也不看你。你就坐在這兒說。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你看我跳得那麽難看,也沒不好意思不是?”

說幹就幹,大刀那麽一揮,林兄弟又成了可以上梁山的一條好漢。

砍得行雲流水,那邊的演講卻憋得婀娜多姿:“……在接下來的一年……信宏置業將……將……信宏電子將吸收……寰宇通訊……信……”

林輕實在聽不下去了,一邊背對著他練習一邊喊話:“王小黑,我包裏有耳塞,你幫我拿出來。我塞上耳朵什麽都聽不見,你放鬆點重新講一遍。”

身後傳來腳步聲,和拉鏈被拉開的聲音。

林輕又轉了幾圈,不見他過來,伸手道:“耳塞呢?”

一抬眼,見他一隻手提著她的包,另一隻手裏……

赫然是那對蕾絲邊的……胸罩……

林輕隻覺得腦子裏“轟”的一聲,劍也不要了,大步過去劈手奪過胸衣,另一隻手去搶包……

“嘩啦”一聲,原本就被拉開的大包翻了個個兒,裏頭她那點家當撒了一地板。

最上頭的,赫然是和胸衣一套的蕾絲t字褲……

林輕趕忙解釋:“王小黑,你別這麽看我!我平時不穿這個的!這套是要還給李洛基的。”

他眼下的淚痣抽了抽:“平時…..不穿……見他才……穿?”

林輕明白他誤會了,趕緊描一描:“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看我手裏這個!這是啊!王小黑,我和你說啊!我好多年前就不穿了!我真的不是!!!你那什麽眼神?我真不是!他那個混蛋還按我從前的尺寸買的……不是,重點不是這個……”

他後退一步:“按你從前的……尺寸……你們……”

現在誰給林輕一本葵花寶典,她就能逼李洛基組隊自宮:“重點不是這個!事情是這樣的,他上次侮辱我胸小,我今天本來是要甩他一臉的……”

王信宏王公子的三觀和五官都被她毀得差不多了:“甩……胸……一臉……”

林輕要瘋了:“我是說把內衣甩他臉上!不是把胸甩他臉上!你聽我說……王小黑你別跑!是男人你就聽我說完!”

宏基旗下的rn酒店,一身酒紅色風衣的丁巾巾胳膊上挎著fend同色2jrs,走到前台時往下拉了拉墨鏡:“李總回來了嗎?”

酒店工作人員都認得她,也早就把這位歸成半個少奶奶,趕緊摸出張房卡:“回來一陣子了,進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丁小姐快去看看吧。”

丁巾巾禮貌地笑笑,接過房卡,推上墨鏡。

頂層的套房都有專用電梯,丁巾巾很快就到了門外。

她深吸一口氣,房卡在門鎖上一掃。

門自動開了。

入眼的是熟悉的一大片玻璃冰吧台,吧台下麵打著幽紫的光,在六米高的落地窗前顯得有點虛幻。

不管來過多少次,她還是會被這裏窮奢極侈又帶了點寂寞味道的裝潢震撼一遍。

換了鞋,丁巾巾脫了大衣,對著門口兩人高的穿衣鏡補了補妝,才輕手輕腳往裏走。

穿過兩層門,終於找著人。

歐式沙發的靠背雕出綿延不絕的線條,好似一片紫色的山脈。

宏基大公子身上穿著浴袍,鬆鬆露出胸口大片皮膚。他靠在最長的沙發正中間,手裏一隻酒杯已經空了。

看見丁巾巾進來,李洛基沒說話,隻動了動握著酒杯的手。

丁巾巾走過去,雙手捧起茶幾上的紅酒,慢慢倒起來:“哥哥,外頭傳說你要收購仁慧實驗室?”

李洛基挑唇一笑:“外頭傳說?我今天下午才放出去的消息,已經傳到你耳朵裏了?”

丁巾巾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改口:“其實是不小心聽張秘書談起。哥哥,你要做藥品生意了?”

李大少喝了口酒,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酒杯:“我看著像賣藥的?”

丁巾巾也感覺到他今天心情不好,但看著他握杯的手,腦子裏不知道為什麽,就閃過那天他瘋了一樣打人的畫麵,心裏不知不覺蔓延起一股不忿,還有恐懼:“難道……哥哥隻是為了對付劉宗?就因為劉宗是……”

“啪”的一聲,是一隻手機被摔在她麵前,手機屏幕上赫然是一張不那麽積極向上的照片,照片的女主角還就是她本人。

“四年前豔-照門,影後自殺未遂,影帝差點被人廢了。巾巾,你覺得你能挺幾天?”

丁巾巾低頭撿起手機,隻覺得自己被一盆涼水澆了個徹徹底底。

她一向知道他有手段,不說蘭台裏其他藝人,就是和他上過床的,甚至上過幾次床的,隻要哪個稍微驕縱了一點,很快就會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

男人和女人對他來說,就好像包之於富婆。

一天換一個也不嫌多,有時候可以同時背好幾個。用過的包隨手扔掉還是送人,也不見得多心疼,因為總是有新季新款。

她一直覺得自己比那些愚蠢的男男女女看得清,從一個小妹妹做起,用了七年,才真正的變成他的女人。

她以為自己是不同的。

也許她真的是不同的…..至少……至少她的照片是他親自拍的,不像蘭台其他女星,隻能被他派去的男藝人搞……

丁巾巾跪在沙發上,穩定了一下情緒,下了一步比較有策略的棋:“哥哥,你和她的事我不懂,也不敢亂說。隻是巾巾知道,我如果愛一個人,是不會忍心送他去監獄那種地方的。”

三年前,她送你進去;同樣是三年前,你送她進去。

你們之間到底有多少愛?

“哥哥,巾巾還有一句話,有時候念念不忘,不過是因為沒得到。要是哥哥真的放不下,不如先得到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