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就像很多偵探片裏的一樣,劉宗的死看起來像一場意外。

和很多偵探片裏的意外不太一樣的是,劉宗的這個意外比較鄉土化。

他是在藍山俱樂部側門的下水道底被發現的,和他屍體一起被發現的,是一隻被打磨過的井蓋。

有一道經典的麵試題是這樣的:下水道的井蓋為什麽是圓的?

各種答案中,最為基礎的是:圓形的井蓋不會掉下去。

而壓在劉宗身上的這個,它是橢圓的。

藍山俱樂部地處偏僻,裏頭涵蓋了高爾夫球場、網球場、保齡球場、溫泉館等設施,占地範圍大,門也多,所以沒人注意那隻井蓋是什麽時候被誰給磨成橢圓形的。

警方勘查過現場以後,得出結論:井蓋橢圓的長邊原本堪堪搭在下水道口,劉宗不知道什麽原因踩了上去,井蓋受力不均,垃圾桶蓋似的翻了,把上頭的劉宗送下去。

本來劉宗要隻是掉下去,最多也就是受個輕傷,但是他掉落的時候身體碰到了原本就不穩的井蓋,井蓋隨著翻下去,正好砸在天靈蓋上。

就這麽去了。

整個過程中最讓人費解的是,那井口既不在人行道上也不在機動車道上,劉宗為什麽會心血**去踩一個偏僻角落的井蓋呢?

十天前,林輕得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仁慧的人來了七八個,個個氣勢洶洶,在東城門口就把她堵住了。

劉夫人和上一次見時已經完全不是一個畫風,招呼著人就要把不明情況的林輕扭進警察局。

林輕後退兩步:“伯母,警察抓人還要有個理由。”

劉夫人不想和她多說:“理由?你殺了我兒子不是理由?”

林輕愣了一瞬;“什麽?”

“劉宗死了。”

劉夫人後麵又說了什麽她沒聽清,滿腦子都是“劉宗死了”那四個字。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幾個男人扭住了。

她抬頭茫然:“怎麽回事?劉宗怎麽會死了?”

劉夫人當時情緒很不穩定,劈裏啪啦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然後對她身後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吩咐:“老徐,你說我為什麽找她?”

那男人林輕認識,是劉宗家的一個司機,從前劉宗和林輕混的時候,林輕也見過他不少次,還跟著劉宗叫他徐叔。

老徐是個老實人,不然也不會為劉宗服務十幾年。聽到劉夫人發話,走上來說:“宗宗從前總和林小姐打球,每次都約在那個門見。”徐叔的臉和林輕第一次見他時比老了不少,“宗宗開始遲到了幾次,林小姐不太高興,後來宗宗每次去晚了,林小姐就罰他站在井蓋上唱國歌。”

劉夫人越聽越氣:“我的兒子我自己都舍不得罰,你倒好。”

老徐繼續說:“這幾年林小姐不在,宗宗去打球,還是習慣走那個門。每次進去前,也會在井蓋上站一站,就是不唱歌了。”

劉夫人的聲音帶著歇斯底裏:“你還想說什麽?除了你還有誰能知道宗宗會往那裏站?!難道是老徐要害宗宗不成?你現在就和我去自首,現在就去!把你幹過的那些事給我交代清楚了!”

林輕被人押著走了十幾步,才回過神來。

她胳膊一扭一縮一別,甩開一個人的鉗製,對恨不得把她就地正法的劉夫人:“不說這件事不是我做的,就算是我做的,你有證據嗎?就因為我讓他站過井蓋?就算把我交給警察,你指望他們給我定什麽罪?”

她聲音清晰,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楚:“第二,不說當年那件事不光我一個人知道,就算沒人知道,隻要有意害劉宗,跟他個幾天,也知道他的習慣了。”

“第三,我比你更想知道是誰害死了劉宗。因為他下一個要弄死的可能就是我。伯母,我理解您現在的心情,但是你要對付的人不是我。如果我死了或者被送進去,你永遠也找不著害劉宗的真凶。”

劉夫人瞪著她看了許久。

最後說話的是老徐:“夫人,我看林小姐說的有理。不說別的,她和宗宗倆當年那麽要好,那十好幾年的情分做不了假的。就算後麵有點誤會,林小姐也不至於要宗宗命。”

劉夫人又瞪著林輕看了好半晌,胸口起起伏伏幾個來回,才揮揮手:“走吧。”

一群人走了,徐叔落在最後頭。

他是典型的八字眉,總是給人一種沒精神的感覺。

八字眉下頭有點渾濁的眼睛看向林輕,徐叔開了幾次口,都沒說出話來。

最後,他從腰包裏摸出一個挺精致的小布袋子,遞給林輕:“宗宗這幾年一直覺得對不住你。上次出國,回來就帶了這個。”

徐叔說到最後有點艱難,喉嚨沙啞地咳了幾聲,轉身走了。

林輕低頭看向袋子裏的網球,上麵是一個簽名,分成三段,最後一個s有點上勾。

很多年前,她靠在長滿草的牆根兒,一邊翻硬幣,一邊對井蓋上磕磕巴巴唱國歌的那個說:“劉慫啊,下次再遲到,就罰你去要費德勒的簽名。”

之後的十天,林輕一直有點恍惚。

她那天故意讓劉宗和丁巾巾互相聽了壁腳,確實是安了借他們的嘴讓背後的人慌了的想法。

她給劉宗三天時間,有一種考慮也是為了讓對方著急。

隻要對方著急了,事情就好辦了。

隻是沒想到能這麽著急。

林輕一邊手速極快地挑針一邊想。

她當日和劉夫人說,任何一個人,隻要跟了劉宗幾天也會知道劉宗的習慣,可她就是有種直覺,這個人,是個熟人。

以劉宗那麽膽小的個性,他不會和不熟的人接觸,而劉宗的熟人,大多也是她的熟人。

當年知道井蓋這件事的,除去劉宗、徐叔和她自己,無外乎平時混得熟的幾個。

陳衡,宋二百,張紫婷,周桑桑,諸葛成,鳥姐,李洛基。

是誰,不念以往情分,趕盡殺絕?

三天前張超找到她,懷裏的支票又陪同他的蘭花指出來逛了一圈:“我說小林子啊,你知道今年年會相當於半個春晚不?你知道到時候八大企業代表都要講話不?你知道老爺子多想讓那位露個臉不?你知道信宏有多少人願意拿腦袋爭這個機會不?你知道那位自己多不上心不?你知道你的150萬就要撲騰著潔白的小翅膀飛了不?”

林輕毛衣針沒停,眼皮子沒抬:“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不想丟人,我有什麽辦法?”

張超氣得直摸自己大腿:“你說說你們倆啊,遇到這事還真是天生一對。俗話說不蒸饅頭爭口氣,你們倆怎麽咽氣咽得這麽自然呢我說!”

林輕抽針換邊:“王小黑他咽氣了?什麽時候?”

張超:“……”

晚上七點半,晚會準時開始。

容納四萬人的體育場裏座無虛席,體育場正中間用2米寬的ed屏幕鋪出來200平米的舞台,四周是現場直播的大屏幕。

場地是信宏的,屏幕是韓資g電子的手筆。

所有演員和觀眾的服裝由邗牌提供,晚餐小七豆腐坊負責。

到場嘉賓獲得順遊快遞全年五折優惠,寰宇通訊當月免費通話套餐。

新興網絡搜索公司負責網絡直播。

唯一一個啥也沒貢獻的,是大爺似的信宏。

信宏一直很低調。

後台有麵單向玻璃牆,可以看到場上的情況。眼下開場歌舞還在進行,林輕扒著玻璃牆看向舞台正對麵的貴賓席。

稀稀拉拉隻坐了幾個人,決策層的隻有一個的e李風離準點兒到了,膝頭還架了個電腦,完全就是換了個地方辦公的形容。

怪不得企業代表講話都放到最後,這一個個架子大得啊。

看了一會兒歌舞,李璐來喊她:“林輕,衣服換好了?該咱們上妝了。”

林輕瞅了眼剛入席的謝明邗,和同父母一同入席的張紫婷,跟著李璐走了。

像她們這樣的群眾演員自然輪不上好化妝師,林輕瞅了被化好的小柳幾個,隻覺得她們的妝容特別符合古代審美。

正在拾掇她臉的彩虹毛估計覺得林輕的五官特別適合他發揮,小手一揮,兩道粗壯的眉毛就這麽爬她腦門上了。

林輕抽了抽眼角:“你能把我對麵的鏡子挪挪不?我心理承受能力差。”

男化妝師一摔眉筆:“你是不是看不起人家的肆意揮灑風你說啊你說啊你說啊……”

林輕挺了挺兩道英雄眉:“大師,你哭得真肆意。”

就在鬧騰的時候,化妝室裏靜了靜,彩虹毛本來還在揮毫潑墨,看見來人以後立馬變成寫田字格了:“吳、吳姐?”

化妝總監接過他手裏的凶器眉筆,挺和氣:“這個我來做,你去給別人弄吧。”

彩虹毛趕緊讓出坑兒來。

吳姐用紙把林輕兩道眉毛擦幹淨,又用眉粉好好打了一遍,才直起身端詳她道:“六年沒給你化妝,林小姐越長越漂亮了。”

六年,當年的實習生小吳,已經成了蘭台的化妝總監;而當年那個要去給哥哥奉獻第一次的小姑娘,也再也沒有了說“不圖什麽,圖個高興”的氣魄。

小吳一邊給她細細描眼線,一邊念叨:“這些年見過幾千張臉,看來看去,還是林小姐這張最適合上妝。”她頓了頓,補充道,“可塑性最強。”

正說著,外頭傳來一陣亦男亦女的歌聲。

那聲音十分特別,就好像是一個人的身體裏住了兩個人,時而低啞時而纖細。

歌詞也有點意思。

“……雨絲不斷似珠簾,

你搶了我的麵。

夕陽染紅地平線,

我啥也看不見。

春花秋月似流年,

一個比一個賤……”

基本上就是一句小女兒情懷,一句摳腳大漢豪氣。

因為霸王別姬算是一個獨立的節目,又排在最後,林輕她們幾個一直也沒機會和晚會其他節目同時彩排,此刻聽了這歌都有點好奇:“吳姐,這誰啊?”

吳姐一邊給林輕修唇線,一邊答:“是個新人,叫於繁,公司這個月才簽的。”

李璐有點好奇:“吳姐,這個於繁是男是女?怎麽從名字和聲音都看不出來啊?”

吳姐對她豎了根手指:“對,上頭就是看上他這點才簽的。你們覺不覺得他的音色特別有意思?你們猜猜是男是女?”

小柳沒耐心,直接跑去看了,回來的時候還有點小激動:“是個帥哥!古典帥哥!!!!”

林輕頭沒動,隻垂了眼睛問:“他是不是有個姐姐,叫於二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