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新聞出來的時候,林輕正窩在客廳的大沙發上看電視。

萎靡了快一個星期的李公子單手係著襯衫扣子,長腿一屈坐到沙發上,把手腕伸到她麵前。

林輕看他一眼,腦門上就寫了仨字兒:啥意思?

李公子眼神一**,目光從她脖子上**到自己袖口,咳了一聲:“扣上。”

人在屋簷下,林輕得低頭。她一邊不情不願地接過他手裏的鈦金袖口,一邊朝著電視上的後宮戲努了努下巴:“有你睡過的沒?”

李公子抬眼看了看,嘴角抽了抽,虛弱地咳:“有那麽兩三個。”

林輕拿腳趾頭按了按茶幾上的遙控器,換了個台,這次是校園劇,幾個化了妝的女學生在教室裏打鬧。林輕又問:“這幾個?”

李公子這次多看了兩眼,心虛地“嗯”了聲。

林輕又換,換到最近熱播的民國戲,屏幕上一幫穿西裝的和一幫穿中山裝的男人正在火拚,邊上幾個女人驚叫得很在狀態的。她再問:“這幾個?”

他收回扣好的袖子,又瞥了眼屏幕,可算把腰挺直了:“未免太看不起哥哥品味了,那幾個女人裏有能入眼的?”

林輕麻利扣好袖子,哼哼:“讓你看男人。”

李公子瞄了一眼,又虛了回去:“是有一個……”

她的手機是在這個時候響的,上麵仍舊是準點報時短信:

“早。今天環外新廠正式動工,我要過去。有個靦腆的男孩終於鼓足勇氣問心愛的女孩:你喜歡什麽樣的男孩子?女孩說:投緣的。男孩再問還是一樣,他隻好傷心地說:頭扁一點的不行嗎?”

林輕讀完短信,看見手機上跳出的新聞。

“丁巾巾吞藥自殺。”

她順手點了進去。

新聞很短,也沒附圖。大概是說著名女星丁巾巾於今晨吞食安眠藥自殺,被家人發現後急送醫院,暫時脫離生命危險。

林輕沒想到丁巾巾還能走到這一步,抬頭看了看李洛基,還沒來得及問他是不是知道這件事,張秘書拿著電話急匆匆過來:“李總,李總,丁小姐的父親來電話,請您務必去一趟醫院。”

李總從來就對“務必”這兩個字沒好感,嘴角一斜:“和他說,我親爹要見我都等了半個月,讓他先排著。”

張秘書有點於心不忍,看了看林輕,斟酌著說話:“李總哇,小張覺得丁小姐雖然事情做錯了,也不至於十惡不赦,怎麽說也是挺可憐的哇。她前陣子打了那麽多電話,還跑來好多次,都被您發話擋回去了,這得是多心灰意冷,才會去自殺哇。”

李洛基冷笑:“好啊,我今天去見她,以後每天都有以自殺為借口要見我的。”他刮了刮林輕的鼻子,“我11點有會,晚上要見幾個股東,不能陪你吃飯。嘖嘖,怎麽看著可憐巴巴的?哥哥開了會來接你吃午飯好不好?”

“哥哥……”這個稱呼對她來說越來越陌生,“你能不能去看她一眼?”

“她?”他似笑非笑,“因為同情丁巾巾,連哥哥都願意叫了?”

林輕聳聳肩:“我一點也不同情她,更不後悔整了她。”她向後靠在沙發上,抬臉去看他,“我隻是有點可惜她耗在你身上的那麽多年。”

許多年前,同樣是十四歲的少女,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了同樣的情意。

對同一人的心意,那麽火熱,那麽糾結,那麽無望,那麽相似。

“張秘書,去萊茵。11點的會不能遲,告訴她,我隻給她20分鍾。”

林輕抓住他的西裝:“帶我一起去。”

車裏,林輕看了眼正戴著耳機講電話的李洛基,移得離他遠了點,靠著車窗搜新聞。

她現在不應該到處跑,但她不得不來。

究竟是誰害死劉宗,是誰不想她好,她必須要試一試丁巾巾。

正想著,旁邊的李洛基已經放下電話,好像不太在意地提了提:“昨天淩晨,從信宏大廈樓頂跳下去了。”

林輕聽到“信宏”兩個字,莫名其妙:“什麽意思?”

李洛基半嘲弄地瞟了眼林輕的手機:“喲,他沒和你說?”彈了彈後排中間的扶手,“我還以為他什麽都和你說。”

林輕心裏著急,麵上還得裝作不在意,扭過頭去,也不說話。

他咳了兩聲,啞著嗓子笑了一會兒,伸手去拉她小指:“看看看,又氣上了。這幾年真是脾氣見長,都敢給哥哥甩臉子了。”

見林輕這臉還就甩上了,他又得慣著:“跳樓的是信宏置業的副總黃昱行,今年55歲,在信宏幹了30年,一直沒出過什麽大紕漏——當然,以王凱行的風格,要是有過什麽,他早就不在信宏了。黃昱行這些年一直很低調,家庭鄰裏關係和睦,平時也沒有什麽仇家。他昨晚和家人說因為新項目的關係要加班,家人也沒在意,等過了12點,才被通知人沒了。”

林輕抬頭:“那他為什麽跳樓?”

李洛基一攤手:“你當你哥哥什麽都知道?監控錄像顯示,人是將近淩晨的時候自己上的天台,至於為什麽……就得問問我那位大哥了。”

林輕一愣:“王信宏?”

李洛基捏捏她的手指,哼哼一聲:“據說黃昱行這些年很低調,也頗受敬重,負責了好幾個大項目,就等著退休拿了股份安度晚年。要真說哪裏不順,就是三周前王信宏開始整頓信宏置業,期間好像和黃昱行有不少摩擦。黃昱行的家人說,黃昱行這幾天也提過幾句,說是新來的老總太不聽勸。”

他說著,調侃:“我那個大哥怎麽是不聽勸?壓根就是什麽都不聽。”

林輕現在在意的不是這個:“黃副總跳樓就沒留個話什麽的?遺書呢?”

他又捏了捏她手指,拉起來吸了吸,被她抽走:“就是因為什麽都沒留才有意思。”他想起什麽似的,“不過,黃昱行有記日記的習慣,他的夫人昨天在整理書稿時看了最近幾篇。據說裏麵多處表達對王信宏的不滿,還提到王信宏曾當麵說讓他消失。”

他說完,眼神深深看向林輕:“如果黃昱行是自殺,信宏置業有麻煩;如果黃昱行不是自殺,王信宏有麻煩。”他說不出到底是不是幸災樂禍,“不管是哪種,你的王小黑都不會好過。”

林輕鎮定地甩開他的手:“那也不關你事。”

萊茵外頭圍了長槍短炮的記者一二百人,簡直恨不得告訴全世界丁巾巾倒下了,丁巾巾吃藥了,丁巾巾要不行了。

林輕在醫院走廊裏等著,對麵坐著丁巾巾的父母。兩人穿著很樸素,坐在那裏,背微微弓著,根本看不出來是一線大明星的家人。

林輕記得丁巾巾出道前,她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她出道那年父母下崗,才上初二的丁巾巾開始接戲養家。

這麽多年看過來,丁巾巾其實算不上一個任性的人,唯一任意而為的一件事,估計就是眼下這件。

相對無言地坐了半天,丁巾巾的父親幾次想站起來,都坐了回去,最後還是她母親一咬牙走過來:“林輕是吧?是今今朋友吧?以前總聽今今提你,說她可羨慕你了。”

林輕一愣,讓她愣的詞還不止一個:“朋友?羨慕我?”

丁巾巾的母親是個實在人,也不會察言觀色,隻繼續說:“小林啊,你要是有空兒也幫叔叔阿姨勸勸今今。咱不是那窩裏出來的,再怎麽的也攀不上鳳凰枝兒。她小時候歡喜李老板,至少還知道是沒譜的事兒,這些年唉……也是被那些個記者啊粉絲啊捧昏頭了,還真卯了勁兒往人身邊湊,也不想想啊,那種高門大宅裏頭出來的,要什麽沒有?哪兒能真把她放心上呐?”

林輕不知道丁巾巾到底和她父母有多少交流,隻能隨口亂接:“是哈,他能把誰真放心上呐?”

這位阿姨一說起來就有點停不住,拉著林輕的手直歎氣:“今今這孩子要強,我和她爸也是沒本事的,不能幫上她什麽。這回出了這個事兒,都這樣了,還求著我和他爸去找李老板,唉……咱們也是不好意思啊,也是真希望李老板能絕了她這點念頭。其實我和他爸老早就不想讓她拍戲了,一進了那圈子,什麽都不是自己的,連個名字都留不住。咱們盤個門麵,做個買賣,還能落個自由……”

林輕這才想起,丁巾巾其實原本有個挺文雅的名字——今今,是蘭台有個副導演,開始想把她往諧星包裝,就給改成了巾巾。沒想到諧星能變玉女,這巾巾卻變不回今今了。

丁巾巾的母親還要再接再厲地聊,林輕的手機響了,又是一條新短信。

“路邊有個雪人很像你。兩隻番茄過馬路,一輛汽車飛馳而過,其中一隻閃避不及被壓扁,另一個番茄指著被壓扁的番茄大笑道:挖哈哈哈,番茄醬……”

就在這時,電梯那邊轟隆隆一陣混亂的腳步聲,聽著像是外星人入侵萊茵了。

丁巾巾住的是貴賓病房,這一層本來沒什麽人,聽這動靜,估計是有什麽大人物倒黴了。

丁巾巾的父母一起站起來看熱鬧,丁巾巾的父親個子高一點,瞅了半天,匯報:“是個小夥子,應該是被人捅了肚子,一身血,看著怪嚇人的。”歎一口氣,“世道不太平啊,希望能搶救過來。”

林輕對這類事沒什麽興趣,每天被捅的人多了去了,什麽世道都有人賣西瓜刀。

剛坐下,卻聽到一個略耳熟的聲音:“王總,您相信我,黃昱行這個兒子,我一定不能讓他好過!少爺已經到醫院了,剛才車上醫生給查了一下,肯定能救回來!您不要急,張超保證每十分鍾和您匯報一次。”

林輕把這段話在腦子裏過了三遍,然後也不顧丁巾巾母親還拽著她的手,從椅子上彈了出去。

張超那邊電話才掛,就被林輕抓負心漢似的一把揪住前襟:“張哥,誰被捅了?!”

張超略推了推她:“小林子?你怎麽在這兒?那位告訴你的?”

林輕直接把手機摔到張超臉上:“他告訴我什麽了?他告訴我兩隻番茄過馬路一隻被tm的壓成番茄醬了!”

張超接過手機看了看那條短信,一拍腦門:“我就說了,人都上救護車了怎麽死撐著,死活要玩手機!我還嚇得以為他是要打遺言!敢情是記著給你發短信!”

林輕急:“到底怎麽回事?”

張超哼了一聲,磨牙:“還不是跳樓那個黃昱行的兒子,在外頭混了幾年就以為自己是土皇帝了,這聽說他爸死了,非認定他爸是被咱們害死的。今天帶了一幫混混埋伏在新廠區,趁我們哥兒幾個去停車的工夫就掏刀了。要不是那位功夫好,別說抓著一個,現在人都不知道成幾塊兒了。那荒山野地的,連個目擊者都沒有,姓黃的小子是想砍了就跑……”

話沒說完,麵前人影一閃,林輕已經順著走廊,往搶救室追了過去。

林輕在走廊上百米賽跑,差點撞上才下電梯的王銘清。

兩人打了個照麵,林輕也沒管她,留王銘清在後麵冷哼:“那是我表哥,你獻什麽殷勤?”

沒跑去幾步,從身後病房傳出一聲女人的尖叫。

接著是踢門聲,和張秘書那富有特點的高音:“李總!”

萊茵,真是兵家必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