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也是你名義上的哥哥。”

林輕一怔:“你的意思是,我們都姓林,八百年前是一家?”

一向守規矩的林山瞪了她一眼,脫下西裝,慢慢挽起袖子。

林輕激動:“你要給我看傷疤還是胎記?”

林山吸一口氣:“我是想揍你。”

他對著空中揮了揮手拳頭:“你忘了?你從前總和我打架。”

林輕有了那麽點眉目:“我十幾歲的時候是總打架……”

林山又虛揮一拳:“那時候我上高中,寄宿在姑媽家。姑父是油漆工,姑媽無業,攢了點錢,都拿來供我上學。不上課的時候,我背著姑媽去路邊發傳單、擦皮鞋,後來認識了燕寧他們……再後來,就常被你揍了。”

“你每次都脫了鞋踢我,有一次被謝明邗攔了,你當著他的麵讓我回家找我媽哭去,還給了我300塊錢。”

林輕想起來了:“你還了我100。”有點驚訝,“你那時候都上高中了?我還以為你和我差不多大。”

林山嗤她:“我從小,一個月能吃上三頓肉就算不錯,哪像你這種吃鮑魚海參長大的小姐。”他輕哼一聲,“後來有錢了,發現那些也沒什麽。”

“那天以後,謝明邗來找到我,問了我父母情況,說他的養父願意供我上大學甚至讀博士。我當時一百個不願意,光想想以後要看你臉色過日子,就覺得特別沒臉。”

“可是我姑父姑媽很高興,一直勸我,甚至還帶我去派出所改了姓……”他握拳,“我當時特別生氣,覺得他們肯定是嫌我累贅,為此還恨了他們兩個好多年……直到前幾年姑父去世,我才知道他之前就被檢查出肺癌。”

林山歎一口氣:“刷了幾十年的油漆,什麽好身體都給刷敗了。我當時和爸爸收養的其他孩子一起住在‘大房子’裏,見到過你幾次,不過你從來沒拿正眼看過我,都是直接找薑楚喬和燕寧。”

他有點自嘲:“我一直以為是你要爸爸收養我,原來是我自作多情。”

林輕摸摸鼻子:“我還說後來怎麽在街上看不著你了……”她腦子一轉,發現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這陣子的幾件事,和謝明邗有什麽關係?”

林山一愣:“和明邗哥?沒關係。爸爸走後,明邗哥一直很照拂我們這些弟弟妹妹,我能在信宏爬得這麽快,也多虧他時常指點。前陣子我和他說起我在替誰辦事,他一直不讚同,還反複勸我不要參合信宏內鬥。”他攤攤手,“其實他也明白他勸不住我,像我們這種出身的男人,麵前擺了個一步登天的機會,誰能不要?”

“我前陣子拿了黃昱行貪汙挪用的證據,本是打算拿捏住他,沒想到黃昱行那麽不禁嚇,竟然自殺了。”

林輕沒什麽同情:“他也夠本兒了。”

林山繼續說:“後麵的事你也知道,我索性把事兒都推給王信宏。黃昱行的兒子沒得手,那位急了,一定要我想辦法弄掉王信宏。霍小姐一鬧,我看著是個機會,昨晚確實是帶了抗生素來,正好在護士站見到推車,就用注射針頭往每個瓶裏都打進去一些,水杯裏也下了。”

“我不知道明邗哥為什麽會忽然入院,我覺得……他許是想阻止我。昨晚我給他打過一個電話,電話裏我說,哥,我以後十年在什麽位置,就在這一舉了。”

林輕很客觀地評價:“你要是能成功,王信宏早就被人坑死沒有十次也有八次。”

林山也是懊悔:“我本以為能和他談談,沒想到人家壓根不把我當回事。”

林輕搖頭:“王信宏和你和我都不一樣,他被捅十刀也不**回去,我估計……他有辦法光明正大把王意送進去。”

說到這裏,她看向林山:“我說的沒錯吧?在信宏裏能讓你這麽不顧前程賣命的,一個王凱行,一個王意,王凱行要是想害自己親外孫也用不著你。不過說實話,這個事上我有點看不起你,既然抱了大腿就別把自己看太重。”

林山笑得有點無奈:“我要是你,我也看不起我自己。可惜我是我,我和你看到的不一樣。對了,你多注意點你那個副省長千金的朋友。”

林輕一愣:“周桑桑?”

林山點頭:“年會那晚你被人下藥了吧?那次壓軸劇的侍女原本不缺人演,她私下來找我,讓我給你個機會上台,還賄賂給我一大包零食。我不好駁了副省長千金的麵子,就和周姐說了這個事,讓她一定把你叫上。”

“你說周桑桑要害我?”林輕沉思片刻,搖頭,“不可能。”

林山攤手:“我可什麽都沒說,就是提醒你一句。我承認我一直都記恨你看不起我,也嫉妒過你有個好爸爸,但是說句不好聽的,狗得人一飯都知道感恩,我林山受了爸爸這麽多年照拂,再怎麽沒良心也不會去害他親生女兒。何況……你從前踢我前都會先脫鞋。”

林輕“哦”了一聲:“如果你說的都是真心話,那你比我有良心。”

見她站起來要走,林山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她扯住了:“林輕……我知道下麵這話有點沒臉,但我也真是沒別的路可走了。我看出來王總待你不一般,你能不能替我和他說幾句?我還沒過31歲生日,我姑媽還需要我給她養老送終,我要是真進去了,這輩子也完了。”

林輕低頭看著這個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的社會精英半晌,掙開他:“第一,這條路是你選的,我沒義務替你擦屁股。第二,你現在去自首,找個好律師,判不了幾年,要是能把王意拖下水,說不定能把責任全推了。不過我估計你沒那個本事。第三,我進去三年,也沒覺得人生就毀了。第四,就是我現在要被關進去,王信宏也不會替我說話。”

走到病房外時,她聽到張超小智囊在裏頭出謀劃策。

謝明邗人緣太好,來隔壁探視的人和走秀似的。走廊裏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太多,林輕有點聽不清張超的話。

“……我們瞞了她……肯定要生氣……主動承認錯誤……她心軟……掉幾滴眼淚……拉拉小手……親親小嘴……**滾滾……哎有傷不行……買包……買鞋……買化妝品……女人都喜歡……您別繡了……繡出清明上河圖也沒用……”

林輕對著玻璃牆擺了個嚴肅點的表情,推門進去。

原本在站在床邊出謀劃策的張超趕緊抻了抻小馬甲,挺直背咳了兩聲,對**的人遞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帶著小胡子要溜。

林輕一個擒拿手捏住他肩膀,涼颼颼地:“張哥,今天天氣挺好啊,雪下得真大,人都能給埋了……”

張超心一橫,也不管什麽隊友不隊友的了,肚子一捂:“小林子,你等你張哥一下,要尿出來了。小胡子,快,快,陪你張哥去個廁所,好兄弟搭把手。“

林輕扯住要跟著逃竄的小胡子:“他尿尿要你搭什麽手?”

小胡子看著她也哆嗦,急中生智:“我、我幫張哥扶著!對,張哥尿尿都是我扶的。”

說完也跑了。

林輕走到床前,看著**那顆緊張的淚痣,不說話。

淚痣更緊張了,半晌想起張超的話,伸手去拉她的手。

沒成功。

又抿了抿唇……親一口……

主動放棄了。

他思忖一下,試探著問:“你……要包嗎?”

林輕挑挑眉毛。

他緊張地握了握拳:“買鞋子嗎?”

林輕抽了抽嘴角:“你用不用也幫張超扶一扶那玩意兒?”

就在她以為對方接下來要討論買不買化妝品的時候,他卻忽然換了方向:“林輕,你很累了。”

有那麽一瞬間,林輕以為是自己耳聾眼花了,卻被他趁機纏住手:“你來陪我,我很高興。你心之所想,我無法阻止。我想與你分擔,而非讓你更苦。”

他頓了頓,從抽屜裏拿出公寓鑰匙放進她手裏:“我不想你被人欺辱捆綁,即便我不是一個有本事的人,卻也心疼,甚至……憤怒。”

兩人間有短暫的靜謐,林輕抽出手:“王小黑,要不你還是繡花吧?我怎麽就忽然覺得你繡花的時候更正常點?”

他咬了咬唇,默默拿起繡活,針入布半身:“以後……不會瞞你。”

林輕樂了:“行了行了,多大點事,看看給你緊張的。又不是演肥皂劇,屁大個理由吵上三集。我就算氣,也是氣自己沒本事,沒把張哥交代的事兒辦好了。”

他似是鬆了口氣,又覺得應該說些什麽,掙紮許久問:“你……會不會燒菜?”

林輕回答得痛快且不羞愧:“完全不會。”

他嘴角翹了翹,看上去很高興。

知道她醒來會餓,裏間已經準備了不少吃的。

約莫是不知她口味,索性葷葷素素擺了一整桌,中間甚至還趴了隻乳鴿。

林輕也不客氣,效率極高地把肚皮吃圓,沒良心地摸著肚皮告別王小黑和張超。

等電梯時,肩上被人拍了拍,她一回頭,隻覺得麵前一晃,她眼疾手快一抓。

張紫婷的手堪堪停在她臉旁十公分。

林輕手上一使勁,餐飲公司千金、邗牌的未來老板娘手腕脫臼。

林輕把手一鬆:“我不習慣這麽和人打招呼,不過要是你堅持,我可以配合配合招呼回去。”

張紫婷疼得直吸氣,看她的眼神簡直像切片機:“林輕,我沒想到你這麽狠,是不是他死了你才滿意?”

林輕一怔:“你說謝明邗?胃出血離死還遠著呢,不然我早死了。”

張紫婷直搖頭:“你怎麽就能說得這麽輕描淡寫?那是明邗哥!他都已經那樣了你還不放過他!自從宏基贈送的設計室建好,他就天天泡在裏麵搞設計,整宿整宿不睡覺。他讚歎說那設計室簡直和他少年夢想裏的一模一樣。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那是誰的主意?你就是想讓他死在裏頭,林輕,你怎麽能這麽很?”

林輕覺得很好笑,於是她笑了:“我再善良點,現在可能已經又進去了。至於說我要他死在裏頭……那還得看他願不願意。紫婷啊,弄死一個人在你看來那麽容易?”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林輕轉身就走,被張紫婷用另一隻手扯住胳膊:“林輕,你別逼我,別以為我不敢動你。”

手腕順時針一轉,林輕甩開她的手:“求之……”實在沒想起來後兩個字,“就那個詞,你知道。”

沒好意思叫張秘書,林輕是打車回去的。

剛一進門,撲麵而來一股肉香和藥材香。

順著香氣尋過去,尋著了爐台上一隻小砂鍋。

半開放的廚房隻這陣子被張秘書用過幾次,看起來還和樣板間裏一樣新。疑似被ps上去的李公子襯衫袖子挽到手肘,比常人長上半寸的手指掀開鍋蓋,給她盛了一碗湯。

林輕站在大理石台麵另一邊,隔著湯碗上若有若無的熱氣,組織了一下語言:“我明天搬走,如果要我盡女朋友義務,你可以電話叫我。設計室上的事我欠你一個人情,你要是需要我和你上床,其實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要求時間短一點,我心理和身體都脆弱,受不了被銬一整天。”

手臂的顫抖被他用咳嗽蓋住,他放下湯碗:“怎麽?你要搬出去和他住?他這次又用什麽**你?”

林輕懶得和他解釋:“我有房子,用不著和誰住。”

他將一隻白瓷湯勺放進碗裏,好像早已料到這個結果:“先喝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