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6

雪堂聽懂廖佳的事情並沒有很意外,可莫悔看得出,他並不是很高興。

“我是不是不應該把廖佳‘交’給梁君毅?”

雪堂搖搖頭。

“是她自己的選擇。”雪堂安慰莫悔道:“你沒有做錯什麽,我隻是想到陳‘蒙’,在想應該怎麽告訴他這件事情。”

莫悔無奈地說:“他大概也不會覺得意外吧,傷心是肯定的。”

“我們都不意外。”

是啊,也許有人憤怒,也許有人為傷心,也許有人憤憤不平,可是沒有人會覺得意外。廖佳和梁君毅之間的感情像是地底的熔岩,平靜的地表上看不出它的跡象,可它永遠都會在地底流動,生生不息,總有一天會衝破表麵,摧毀表麵那粉飾太平的生機盎然。

“其實,他們兩個人想要繼續這樣一直走下去,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莫悔有些憂心忡忡地說。

“管他的呢,沒有人的生活是容易的,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夠了。”雪堂神‘色’溫柔地看著莫悔的肚子,問:“快了吧?”

莫悔微笑著點點頭說:“預產期還有二十多天。”

雪堂有些愧疚,她剛想說話就被莫悔搶先了。

“不要睡對不起,我都聽厭了。”

“嗯。”雪堂忍不住笑了起來,自嘲道:“這麽快就開始嫌棄我囉嗦了麽?”

“我想聽點別的。”莫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撒嬌著說。

“我愛你,等我。”

“好。”

從未向此刻這樣篤定的相信,幸福已經牢牢地被握在手心裏。

探視時間很快就到了,莫悔緩緩地往外走,今天的陽光很好,一切仿佛都已經塵埃落定,雖然她的人生裏一向充滿各種各樣的驚心動魄,最近這一年發生的事情也算不得多離奇,可畢竟,她此生最好的事情,就在這一年發生了啊。

她遇見了雪堂,愛上他,也被他愛上,以後前路漫漫,她並不恐懼和‘迷’茫。

“我們可以聊一聊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莫悔驚訝地回過頭,見到馮煙一身黑衣站在‘陰’影裏。

莫悔看著馮煙黑‘洞’‘洞’的袖口裏那一把銀白‘色’的袖珍槍,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這裏是監獄,她的人都在外麵等候,誰都救不了她。

馮煙走到莫悔身後,挽住她的胳膊,槍口就對準她的肚子。

“我不知道,來這裏還可以帶著槍。”莫悔道。

馮煙笑起來說:“你不可以,但是我可以。”

莫悔覺得馮煙已經失去理智了,帶槍進監獄,還挾持人質,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也是不可能逃避法律的製裁的。

“微笑,就像是我們在說笑一般。”馮煙說。

莫悔笑了起來,雖然她的背後正在冒著冷汗,雖然她很擔心那指著自己肚子的槍會毫無預兆地在她的肚子上開一個‘洞’,打死她的寶貝,可她還是笑了起來,就像是挽著她的人不是曾經毀掉她人生的人,而是一位‘交’好的‘女’‘性’長輩。

“演技很好嘛。”馮煙微笑著說:“難怪你可以活得這麽好。”

“你需要我怎麽做?”莫悔現在隻能先配合馮煙,“如果你隻是想跟我聊聊,不需要它,我們也能聊。”

馮煙輕輕挪動了一下手裏的槍,道:“可現在,隻有它能給我安全感了。往外走。”

莫悔與馮煙手挽手走出了監獄,等候在外的陳星看到這一幕萬分驚訝,他是很清楚嫂子和馮檢察官的淵源的,這兩個人怎麽可能會手挽著手有說有笑地走出來呢?

他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帶著人想要走過去,卻看到莫悔對他搖了搖頭。

莫悔的眼神微微往自己的左下方瞟了瞟,陳星看過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看到了一把槍。

“退後。”莫悔說。

陳星不敢在這個時候貿然行動,隻得示意所有人都退後。

“車鑰匙。”莫悔又說。

陳星把車鑰匙扔了過去,莫悔緩緩地蹲下身撿起鑰匙,然後又在馮煙的挾持下坐進了車子裏。

車子往市區開去,莫悔開著車,馮煙的槍依舊抵著她的肚子。

“去星光大廈。”

因為馮煙的威脅,陳星等人不敢直接追過去,隻能等著車子走遠了才上車跟上去。

“星哥,怎麽辦?”下屬問陳星。

“去市區隻有一條路,先跟上。”

“需要我找人通知老大嗎?”

要是被沈雪堂知道這件事情,陳星覺得他覺得他可能會被老大打死,可如果不說,事後被老大知道了,一樣小命都沒有了,他隻得點點頭,然後加快速度追上去,希望將功補過。

今天是工作日,又是正午時分,星光大廈的遊客並不多。

莫悔與馮煙來到頂層,又通過安全通道,來到了天台。

太陽很大,緊張的情緒,加上一路不曾休息地從郊外開到市區,莫悔的體力已經有些跟不上了,她支著牆,腦袋上冒著虛汗,冷笑著問馮煙:“如果你不是馬上要殺了我,我可以先找個地方坐下嗎?”

馮煙看了一眼莫悔的肚子,扶著她找到一處蔭蔽的地方坐了下來。

“是兒子還是‘女’兒?”馮煙問。

莫悔搖搖頭說:“還不知道,我們想有個驚喜。”

“生了孩子,你的好日子就到頭了。”馮煙看著莫悔的肚子,臉上有一絲溫柔,似乎在回憶,“生下奕揚之後,我幾乎有兩年都沒有睡過好覺。”

莫悔並不想跟馮煙閑話家常,可也不願意‘激’怒她,便笑了笑,沒有說話。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馮煙說:“他還不是為了你,要把我關進監獄裏。”

“他不是為了我,我也不希望他這樣做,真的。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讓他這樣做,相反,我還阻止了他……”

莫悔無奈地看著馮煙,她以為馮煙之所以挾持她來這裏,是因為她把程奕揚檢舉她的事情算在了自己頭上。

“我知道。”馮煙打斷莫悔,平靜地說:“我了解我的兒子,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內心正直。可是我不能怪我的親生兒子不是嗎?而我必須得怪罪一個人,隻能怪罪你了。”

莫悔點點頭,無奈地笑了。

“你笑什麽?”

莫悔冷靜下來,問馮煙:“你不覺得很可悲嗎?一定要怪罪誰,一定要遷怒誰,才能跟自己的痛苦相處。麵對自己這麽難嗎?”

馮煙苦笑了起來說:“是啊,就是這麽的艱難啊。”

很多時候,我們都知道我們的痛苦不是任何人的過錯,這就是生活啊,每個人都有各種各樣的不幸。可是當巨大的痛苦來臨時,我們總是選擇去怪罪別人,憎恨別人,把悲痛變成憤怒,施加對那些間接或者直接造成我們痛苦的人身上。

因為如果不這麽做,夜深人靜的時候,當我們想起自己痛失的所愛的時候,我們無法停止痛苦。

可遷怒也並不能讓我平靜,隻能讓我們逃避真實的感受,痛苦總是在那裏,這個世界上,能勇敢地直麵痛苦的人總是少之又少,更談何戰勝它呢?

“所以你還是要遷怒與我是嗎?”

“是。”

“你要殺了我嗎?”莫悔問。

馮煙沒有回答,隻是神‘色’如常地看著莫悔。

莫悔害怕起來,雖然她曾很多次的麵對生死攸關的時刻,可這一次,她特別害怕。

“你的臉都白了。”馮煙微笑著看著莫悔,說:“我還以為你不怕死呢。”

“從前我真的不怕,可是現在我怕。因為我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愛人,有了孩子,我太幸福了,無論如何我都想活下去。”莫悔用祈求地眼神看著馮煙道:“你也有家,有兒子,有放心不下的人,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呢?如果你開槍,你也什麽都沒有了。”

“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我一向是不做的,隻是,我現在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馮煙平靜地看著莫悔,無悲無喜,“我已經被撤職了,明天關於我的處分應該就會下來。是啊,我逃避得了法律的製裁,卻逃不了命運。我的父母都已經退下來了,他們的,我的敵人,早就虎視眈眈,怎麽會放過這個大好的做文章的機會呢?很快,我的小瑕疵就會變成大問題,不禁我的事業結束了,就連我父母的名譽都會被損毀。其實這些也沒有那麽重要,我已經四十多歲了,‘女’人活到這個年紀,許多事情都應該看明白了。可是呢?我的丈夫不原諒我,我的兒子根本就不願意認我,你說,我現在還有什麽可留戀的呢?”

“殺了我,你的問題也不會解決。”

“我知道。不僅如此,我的丈夫,我的兒子,都會恨我。”馮煙笑了起來,淡淡地說:“所以我不會殺你。”

莫悔終於鬆了一口氣,她虛脫一般地靠在牆上,無奈地問:“那你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

“有兩個原因。”

“什麽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我有一件秘密要告訴你。關於你母親的死。”

莫悔猛地看向馮煙,忽然有了一種預感。

“我母親的死,不是意外,是嗎?”

“當然不是。那時候程楓已經瘋魔了,他一定要離開我,說是要去追求他的愛情。我去找了你的母親,她答應我了,不會和程楓在一起,我們成了朋友,她還主動勸說程楓回歸家庭,可是即便如此,程楓也還是要和我離婚,就算一輩子守在你母親身邊都可以。你知道,這對我是多大的侮辱嗎?周圍的人會怎麽看我?我會變成社‘交’圈子裏的一個笑話,我的父母也會因為我婚姻的失敗而‘蒙’羞,所以我沒有別的辦法。唯一能夠挽救我婚姻的方法就是藍梓伶去死。”

莫悔的眼淚掉下來,她的母親,竟然是被馮煙殺死的。

她溫柔如水、美麗溫順的母親,全世界最愛她的母親,是被這個‘女’人殺死的。

“你恨我嗎?”馮煙問。

莫悔沒有回答,隻是雙眼猩紅地看著她。

“我先殺了你的母親,又陷害你坐牢,可以說你的人生,是被我徹徹底底毀掉的。”

是啊,如果不是馮煙,她就不會失去母親,她會被愛著長大,就算生活貧窮,卻一定會是幸福的。因為她的母親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人,無論生活給予她怎樣的考驗和折磨,她總是能甘之如飴,用她纖弱的背脊承擔著莫悔的生活。她從不怨恨這個世界,總是溫柔又倔強,用最溫柔的眼光看待生活,相信愛,相信美好,相信幸福。

可這樣的母親,卻被馮煙害死了。

“你想想,怎麽會那麽巧,撞死你母親的那輛車子剛好是一輛失竊的車,車主剛好全家出國旅行,所以車子失竊一周都沒有人報案,怎麽會是意外呢?”馮煙伸出手,把手裏的槍遞給了莫悔。“恨我,就殺了我啊。”

那把銀‘色’的小手槍,就在莫悔麵前,拿起它,殺了她,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莫悔伸出手,接過了搶,對準了馮煙。

馮煙微笑了起來,慘白的臉上隱藏著一股臨死前的竭斯底裏。

“這就是你挾持我來的目的。對嗎?”莫悔流著淚,咬著牙,憤怒地問:“讓我手刃你這個殺母仇人,是嗎?”

“是啊。”

莫悔把槍上了膛,馮煙緩緩閉上了眼。

可就在這個時候,天台的‘門’被人撞開了。

程奕揚父子,還有陳星和他的手下,全都趕來了。

“莫悔,你在做什麽?”程奕揚叫道:“把槍放下。”

馮煙緩緩往後退,退到天台的邊緣,小聲對莫悔說:“過一會兒,警察也會來的,現在不開槍就沒有機會了。他們都是愛你的人,會幫你隱瞞的,你有很大的可能‘性’,可以殺了我,卻不用負擔任何責任,為什麽不呢?”

莫悔舉起槍,再次對準了馮煙。

馮煙的臉上是猙獰的笑。

“殺了我啊,給你的母親報仇,難道你要做一個不孝‘女’,讓她枉死嗎?”

程奕揚父子,和陳星都緊張地看著莫悔,生怕她扣動扳機。

莫悔感覺周圍有好多人在說話,好多聲音傳來,程奕揚的,程楓的,陳星的,可這些聲音她都聽不清,隻像是一些嘈雜的背景音。

馮煙猙獰的笑臉近在咫尺,可莫悔卻覺得她很遙遠,反而是母親的臉如夢似幻又無比真實地出現在她麵前。

“你看到世界是什麽模樣,世界就是什麽模樣。所以你選擇看到滿目瘡痍的人生,那人生就是滿目瘡痍的。”莫悔說。

馮煙愣住了,疑‘惑’地看著她。

“這是我母親告訴我的。”莫悔又說,“我媽媽的一生很坎坷,卻不一定是不幸福的一生。但是我確定,你的人生是不幸福的。”

“所以呢?”馮煙冷笑著問。

“所以我不會殺你,我不會讓自己餘生的每一天都活在這一天的‘陰’影裏,活在我殺了人的‘陰’影裏,就像你現在一樣。我不會讓自己變成你,我是我母親的‘女’兒,我不會變成你。”

莫悔伸出手,用力地將那搶扔到了遠處。

陳星見狀立刻把搶撿了起來,防止有誰搶走不利於莫悔。

莫悔轉身就朝著陳星走去,可就在這時候,馮煙又叫住了她。

“我還有第二件事情要告訴你。”馮煙說:“當初,我買凶殺人,找的就是沈雪堂的堂會。”

莫悔回過頭去,不可置信地看著馮煙。

“你撒謊,你隻是想破壞我和雪堂的關係,想讓我痛苦。”

“你可以去問她啊。”

就在莫悔還想追問的時候,馮煙卻忽然爬上天台旁的水泥護台。

“媽媽!”

馮煙悲傷地看著程奕揚,輕輕向後倒去。

程奕揚見到自己的母親站在那麽危險的地方,著急地衝了過來,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靠近,馮煙就已經縱身一躍,跳下了這萬丈高樓。

眨眼之間,悲劇已經發生,這世間的一切瞬息萬變得讓我們這些凡人無法揣度。

上一秒,莫悔還是一個等待丈夫回家,等待孩子出生的幸福的‘女’人,這一秒,她就變成了身負血海深仇的‘女’人。

這一切對於程奕揚來說,同樣難以接受,母親在他麵前跳樓自殺,從這一刻開始,他的人生也徹底不一樣了。

陳星衝到身邊扶住她,莫悔忽然緊緊抓住陳星的手,幾乎要把陳星的手抓斷。

“大嫂!”

莫悔低下頭,看到自己的下身流出水來,是她的羊水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