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恒國公

暮曉川還是逃走了。

他欠我一個答案……哪怕到最後,他也沒有對我坦露真心。

可是,那都不重要了……他曾經為我所做的事,已是最好的證明。

他喜歡我,像情人那樣的喜歡。

……

那天,我如期回宮。

守在玄武門的將士一順溜破天荒的低頭迎我,恭敬之極,我哪享受過這般禮遇,就這麽腳不落實地在一眾人的注目中進了大明宮。

到得畫院,就見到幾位素日自恃甚高的老畫師排成一列站在最前,笑盈盈地向我打招呼。我不由得看低他們,娘的,以前這幫老頭子眼睛都長在頭頂上,如今知道我不要命的替武曌擋下一刀,都像是換了張人臉似的,巴不得像張膏藥似地貼上身來!

我兀自嘲諷,卻也知道,其實與他們相比,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以前在淮汀閣幹著給夫人小姐們畫像的營生,不也是這般沒臉沒皮,削尖了腦袋去攀附嗎!

不過,這人哪,一旦換個位置,想法兒可就不同了。我看見那些從前不拿我當回事兒的人,如今恨不得將我當神仙樣的供起來,一邊享受虛榮心的滿足,一邊又瞧不起他們。可想,長安城裏的那些富豪商賈以前是如何在背後挖苦我的。

得,風水輪流轉,這話一點兒沒錯。不等我自己邀功,升遷的皇令就來了。

那是我回宮後的第幾天來著……想不起來了……隻記得太平領著一班宮奴春風得意地來畫院找我,連花音也在裏邊兒,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看我。

我見她眸中帶喜,心知接下來是好事兒了。果然,太平讓一位太監手奉聖旨走到我麵前。我埋首而跪,就聽那太監依旨念道:“惟王建國,厚禮被於元勳;惟帝念功,茂賞隆於延世。是以親賢作屏,著在周經;支庶畢侯,義存漢典。畫師寧海瑈,陳力王室,忠勤懇至,宜賜寵章,式遵故實,封,恒國公。俾夫拜前拜後,比蹤曩烈;如帶如礪,垂裕後昆。”

娘哩!這聖旨簡直聽得我頭皮發麻,腦子暈眩!

雖說加官進爵在我意料之內,可一下子從一個無名小卒封爵國公,這驚,遠遠大過喜。要知道,自李唐以來,但凡能被皇帝封為國公的無不是對大唐諸多建樹的功臣,而我,不過區區一名男寵,就因為替武曌擋住了刺客?嗬,這樣一想,好像這武周的國公到了我頭上,也不那麽值錢了!

不過,同樣身為男寵,我封爵之快,卻是張易之、張昌宗之流無法超越的。

那張昌宗陪了武曌兩年,才封了鄴國公,張易之就更別提了,隻做了個從三品的麟台監。而我,去到蓬萊殿不出三月,便封從一品,若非異姓,恐怕我這是要直接封“王”的架勢!這他娘的簡直就是奇遇!

嗬嗬,你一定也非常感歎,我的運氣怎麽就那麽順呢!

事後冷靜下來,我也納悶,不過,很快我就想明白了。你忘啦,太平要我去伺候武曌的初衷,不正是希望我的出現能牽製張氏兄弟在朝庭的勢力嗎!可我憑什麽呀?就憑一張臉,還有身體?!笑話!當然隻有擁有地位和權力,才能夠與之分庭抗禮!

所以,這件事兒,必定有太平在武曌那兒遊說,本來那老婦人也挺喜歡我,兩人一拍即合,成就了這樁美事。我猜,其中必然還有另一人的“功勞”,那便是連花音。我越發開始懷疑,打從她與我重縫的那刻起,我就在一步步的走進她設好的圈套裏。

不過,在經曆這麽多事情之後,我反而不再像之前那麽害怕了。我沉浸於一“戰”成名的浮躁,認為自己已經有了與那隱在暗處的勢力對抗的本事。

我懷著無限的憧憬,在每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巡視武曌賞賜的百畝良田,懶得動彈的時候,我就邀約長安的一幫文人到恒國公府陪我解悶……那真是一段神仙般的日子,我的虛榮心得到了無比的滿足,我暗暗發誓,絕不能辜負了聖上與公主的美意,我寧海瑈寧死,也不摻合政治。

唉,不是有句老話嗎,求之,而不得。嗬嗬,真他娘靈驗得緊!

記得是行刺事件個把月後吧,朝庭裏突然流傳,刺殺武曌的幕後主使,正是~廬陵王李顯。

一時間,朝臣立場兩分。武氏一族以魏王武承嗣為首,奏請武曌委大理寺徹查李顯,而李氏宗後自然處處維護,聯名上奏武曌召李顯回宮,當麵澄清。

這兩幫人自然是各懷鬼胎。武氏想使一計借刀殺人,一旦大理寺立案,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另一方的李氏則使一招暗渡陳倉反擊,意圖借李顯回朝之期,複其太子之位。

嗬,那會兒宮裏可真是暗潮洶湧啊,我以為在府裏休養,便可以對那些個破事兒充耳不聞,不想,武李兩方像約好似的,紛紛派出說客拉攏我,他們的理由五花八門,目的,不過是要我對武曌吹吹枕頭風,幫他們一把。

說實話,比起一味的溜須拍馬,能被當朝最頂峰的朝臣如此重視,我心裏肯定是歡喜多過反感。可我想也不用想,便將他們全都敷衍過去了。嗬嗬,誰會知道我在**對武曌說過什麽呢?難不成他們還能找武曌對質?!

嗬,對了,那些人也曾遊說過張氏兄弟,據我所知,張昌宗因為摻和這件事被武曌冷落了許久,所以啊,還是張易之聰明,在這件事上,他同我一樣選擇了沉默……哼,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對手。

可惜,我比他多了一點點人情味兒,最後還是做出了極為冒險的選擇。

那是一個平常的日子,我無聊隨便在紙上畫了張人臉,抬筆時偶覺此人眼熟得緊,他娘的,竟然像曉川!我居然無意畫出了他的模樣!

嗬……我還以為這段奢靡的生活已經快將我對他的思念消磨掉了呢,原來,心裏頭,從來都沒放下過……暮曉川,被禁足在金吾衛這麽久,快被無聊死了吧……

正當我心猿意馬時,家奴稟報說,有客求見。

我猜多半是那些說客,便讓家奴編個幌子回絕。不久,家奴一臉無辜的轉回來,說那人不走,還說我忘恩負義。

我聽罷又氣又奇,便隨了他去到大門口,遠遠地就見一位白衣男子搖著一把鵝毛扇似笑非笑地看我。

鶴先生!我驚呼,“先生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