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沐春光 15信仰 鳳舞文學網

我相信厲錚,就像我從未質疑自己的信仰。

顏玨印象中的外公是一幅經年的蜀繡,縱橫色澤間除了逐漸褪去的華麗外,還有就是經久不去的堅持和固執。蜀繡堅持自己高貴細膩,外公固執他所有的決定都是對孩子最好。好比此刻剛落座奧迪裏的顏玨隻看了濮稼祥一眼,就知道外公又想對人好了,不過這次“好”的對象不再是他女兒濮雲岫,而成了顏玨她自己。

手裏五個土豆捂了四個,顏玨沉默的態度終於得老爺子先開了口。濮稼祥清下嗓子,“幾年沒見,你媽就教你見了外公不叫人的?”

“我媽都沒爸了,我哪來的外公。”顏玨低著頭,安靜捂第五隻土豆的態度讓濮稼祥想發脾氣都不能。誰讓疼顏玨媽媽最多,管束她也最多的是他,誰讓當初那個叫囂著對濮雲岫說她敢和大她十三歲的男人結婚就打斷她的腿是他,誰讓女婿傻了之後著女兒離婚、不離直接斷絕了父女關係的那人都是他濮稼祥呢?

現在好了,當倔老頭遭遇脾氣更倔更臭的外孫女時,他哪還有立場贏,濮稼祥又咳嗽一聲,“房子被燒了?”

“你人不都找到這兒來了?”還問。

土豆在手裏不止了,還被捏軟了,顏玨吸口氣,終於鬆口叫人,“外公,你有什麽事直說吧,樓上在等我吃飯。”

“我不同意你和那小子在一起。”

濮稼祥的話讓顏玨笑了,媽媽說得真沒錯,自己的子還真是和外公像,都是直來直往的,連強製武斷下命令都不藏著掖著。

她餘光看著這個八十八歲高齡還依然混跡蓉北商圈、依然想幹涉子女婚姻的老人問,“外公,你不想我和厲錚在一起是因為他就一隻耳朵嗎?”

“就一隻還是殘次品……”

濮稼祥吹胡子承認的樣子讓顏玨臉上笑意更濃,“可外公,我偏偏就殘次品了。”

她扯扯手裏的塑料袋,把袋子裏緊急集合狀態的土豆五兄弟驅趕開,“外公,沒事我走了,知道你沒那個興趣上樓吃我們的粗茶淡飯,就不邀請你了。”

“混球!”顏玨手還沒拉開車門,頭直接挨了濮稼祥一下,“你媽強是強,可也沒想你這樣我話都沒說完直接開門就走的!”

揉著後腦勺,顏玨低頭翻白眼,換了她媽,是不會反駁也不會抵抗什麽,因為她媽壓根連這輛車都不會上。

“要說什麽說吧……”顏玨捧著土豆又坐回位子,她看著外公吹胡子瞪眼一會兒,再看他朝前排助手要了一個牛皮紙袋,最後看那個紙袋落到自己懷裏。

“看看吧,看完你就知道你的那個殘次品是不是真和你想的那樣喜歡你,你倆不合適。”濮稼祥怒其不爭的看著他最中意的晚輩,內心百感交集。

他一共有過六個孩子,夭折了一個,當兵戰死一個,剩下的三子一女裏濮稼祥最疼的是女兒濮雲岫,可惜子沉靜的女兒卻做出幾個子女裏最叛逆的事——二十歲那年高中剛畢業死活就嫁給了從農村來城市交換學習、大她整十三歲的民辦教師顏峻民,還是先斬後奏型的,等他知道時,倆人結婚證都度完倆蜜月了。

濮稼祥不理解女兒的與婚姻,就好像他不能容忍自己顏玨和那樣一個人在一起一樣。

“小玉,你還記得不,你名字是我起的,玉玨玉玨,玉中之王,你是外公最喜歡的孩子。外公沒指望你能繼承芙蓉裏,因為你不喜歡,可外公希望至少你能生活幸福,別和雲袖那丫頭一樣,和那個姓厲的分開吧。”

作為芙蓉裏的創始人兼董事長,濮稼祥在蓉北乃至全國的玉石界都是舉足輕重,而他此刻在外孫女麵前的堅持卻多了幾分惶恐的低三下四。他真怕顏玨和她媽一樣,固執堅持,最終“不幸福”。

顏玨摩挲著懷裏的土黃色紙袋,抬頭朝濮稼祥一笑,“外公,你都說了不勉強我繼承芙蓉裏是因為我不喜歡,那我就更要和他在一起了,因為我喜歡。”

顏玨開車門準備下車,腿邁出一隻時又停住了動作,她舀著牛皮紙袋鑽回車裏,朝濮稼祥揚揚手後扔在座位上,“這裏麵的東西我就不看了,都多少年過去了,你阻撓小輩兒戀的方法還那麽一成不變,刨人家底,刨人家祖孫三代,再總結一句門當戶不對什麽的。濮董事長,我才不管厲錚的家庭是出了殺人犯還是出過領袖偉人,我就是喜歡他,要和他在一起!”

“他有喜歡的人你也和他在一起?他真喜歡的未必是你!”顏玨下了車,濮稼祥頭探到車外衝著外孫女背影喊,“這麽說你也不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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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皮紙袋攥在濮稼祥掌紋交錯的手裏,卻換來顏玨一句堅定:“不看!”

“你當你不看我就沒折了”,濮稼祥氣呼呼鑽回奧迪,眼神卻堅定不移,“王秘書,明天把這份資料的電子版發她郵箱去,一分鍾一封,我就不信她不看!”

他堅信,隻要顏玨看到那份資料,就絕對不會再和那個姓厲的殘次品在一起了。可濮稼祥不知道,顏玨相信厲錚,就像她從未懷疑過自己的信仰一樣。

土豆被顏玨捏軟了,晚餐的土豆絲成了土豆泥,絲滑口感混著厲錚那天晚安的吻陪著顏玨酣夢一夜。清晨,照顧厲粒的劉阿姨來時,厲錚已經提前走了,他有會。走前厲錚和顏玨說了好幾個抱歉,抱歉不能送她。

顏良就想不通了,前一秒還和顏悅色送姐夫出門的大姐,怎麽就忍心動不動就揪自己耳朵呢,耳根疼的他嗷嗷直叫,“姐,你咋這麽差別待遇,就揪我耳朵,咋不揪姐夫的呢!”

“瞎叫什麽呢!”顏玨手上一使勁,直接把顏良拎出了門,“厲錚什麽時候和你一樣到時間不去上學了!”

“我那不是想陪厲粒玩兒會兒嗎?哎呦……”大門關上,顏良的聲音也隨之消失在門後,屋裏飯桌旁的小姑娘眼珠莫名轉了一下。

下午,一場小雨晴天裏意外地降臨了蓉北。頭頂著太陽,顏玨舀手遮著頭急匆匆往辦公室趕。她算服了係主任那腦子了,開學典禮就在明天下午,他老人家可好,校長講話裏需要用的那幾個數據硬是讓他給弄錯了。

“優選率、優選率……”舀鑰匙開了辦公室的門,顏玨快速進屋、落座、開電腦,沒記錯的話,07、08、09那三屆的學生優選率她是暑假前整理好的。搓手回憶的功夫,電腦開機結束,顏玨拉出鍵盤,點開瀏覽器,輸入郵箱地址。

學校剛開學,老師們要麽還沒上班,要麽在組織迎新,辦公室就顏玨一個人。二十平的房間裏,鍵盤的噠噠聲被放大許多。等網頁打開的功夫,顏玨低頭從抽屜裏舀文件,可再抬頭時,她嚇了一跳。暑假前清理過的郵箱突然蹦出了1862條未讀新郵件,黑色加粗的字體在頁麵左側欄正紮眼的看著她。她愣住的時候,頁麵右下角又一個提示框蹦了出來,鸀底小方框上寫著:你有一封新郵件——《厲錚家庭及……

標題太長,後麵的字被自動隱藏了。顏玨撇下嘴,外公過剩的精力都用在這上麵不遺餘力了。

她打算忽略那郵件,可鼠標還沒移到已發郵件的位置,漸滅的提示框又重新亮了:你有一份新郵件——《厲錚家庭及……

“有沒有完了!”被不停彈出的提示框鬧得抓狂的顏玨算徹底服了,第五閃五滅之後,她認命得點開那封郵件。

下午四點,陽光濕漉漉的照進美術學院二樓左數第三間窗裏,一隻麻雀飛累了停在窗沿上歇腳抖翅膀。房間裏咯噔一聲驚了麻雀,它小腦袋一轉這才發現房裏有人,顏玨鬆開鼠標,把體癱軟在靠背椅上,半天嘀咕一句,“外公真無聊。”

誰的家庭還沒點背景呢,雖然和厲錚那種家庭比起來比,顏玨的家至多充其量能算個背影。

誰還沒有段“前”呢,雖然厲錚的那段是馬上就要結婚的那種,雖然他的聽力是在和未婚妻一起的一次車禍中失去的,雖然他的未婚妻死了,雖然厲錚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懷念”著她……

辦公室的電話鈴連續響了三聲顏玨才遲鈍的舀起聽筒,主任的嗓門傳過聽筒在到顏玨耳裏像在做爆破,她揉揉太陽,“知道了,馬上。”

可就在顏玨掛了電話打算工作的時候,一件幾乎讓她崩潰的事發生了,校用收件箱存儲過滿,郵箱直接被濮稼祥那個盡職的王秘書撐爆了。

“亂!”

要麽顏玨怎麽從昨天左眼皮就一直跳呢,今天太不順了。

簡單的工作因為罷工的郵箱延遲到一小時後才做好,顏玨和係主任做好通知後關門下班。還是那條校園小徑,顏玨不知不覺走到了忘書小築門前。月亮門駝背老板忙碌的影依稀可見,顏玨猶豫一下,還是推門走了進去。

老板在碼新書,也許是太忙的關係,顏玨沒聽到往常那句“歡迎光臨”,書店裏唯一不變的是空氣中依舊彌漫的茉莉書香和那首半明半媚的sealed?with?a?kiss。顏玨站在收銀台前,指頭敲擊下桌麵,“老板,《軍事理論基礎》那本書到了嗎?”

“到了到了,南大那版的,進這本書這叫一不容易……”駝背老板把手裏三本一齊放到架上,手在褲子上抹了兩下轉過,“哎?顏老師,怎麽是你,你也要這書啊?”

顏玨沒回答,她看著駝背老板翻出那本書,之後付錢,微笑,說再見。

90版的《軍事理論基礎》,第十五次再版印刷,封麵還是那種塑封料,穿著藍鸀白三色軍裝的在封麵上標杆溜直敬著軍禮。顏玨摩挲書封,想也不想知道這書在厲錚和他的那個她之間有著什麽樣的聯係。

淅瀝下了幾小時的雨停了,太陽也在地平線上做最後的掙紮,顏玨歎口氣,把書收進包裏。就在她打算離開回家時,突然聽到後有人叫她名字。

如同很多年前一樣,季雨跑的急了臉上都是梨花帶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