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著往事,郭蘭覺得完整的三口之家的生活是如此幸福。仿佛是一場夢,現在從夢中醒來,生活就露出鋒利的尖爪。

她對自己提出一個疑問:“為什麽明明社會在進步,財富在增加,我們家的幸福感卻下降得如此厲害。而且不僅僅是幸福感,就是家庭能力也下降得非常厲害,居然到了郝建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郭蘭很清楚,家裏的幸福感下降是從父親得病開始,父親得病以後,母親憂思過度,隨後也得了病。人生百年,生老病死,這是自然規律。經過一段時間後,郭蘭接受了喪父這個事實,心情漸漸回複。如今幸福感減弱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母親之病。由於三個人都安於書香門之家這個現狀,對錢財看得不重,因此家裏一直沒有太多積蓄。在沙州買了住房以後,積蓄更是所剩不多。如果沒有郝建的那張銀行卡,母親的手術費都無法支付。

家庭幸福感由兩個方麵構成,一是精神生活,二是物質生活,隻有在一定物質生活條件的保障下,精神生活才能發揮作用。在母親重病需要大量花錢的壓力下,郭蘭幸福感大大降低。

等到母親熟睡之後,郭蘭攝手攝腳地走到客廳。她拿起手機,撥通了郝建的電話。

郝建正準備洗澡睡覺,聽到桌上電話響起,立刻將換洗的內衣丟在沙發上,接過了電話。

郭蘭道:“我想通了,決定接受你的建議。作為子女,有責任讓母親有一個安定的晚年,我如果一直沉浸在校園和書房裏,實際上是另外一種自私。”

郝建道:“你能走出這一步,真的很難。”

郭蘭道:“但是具體如何做,我還沒有完全接受你的建議。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不想讓你違背本心。”

郝建道:“條條大道通北京,具體辦法都可以商量。”他還有另一句話沒有說:“即使為你違背本心,也在所不惜。”

郭蘭輕聲地道:“那我近期回東首一趟,見麵細談。”走出書房,具有某種象征意義,是對現有人生態度的修正。

人生的每個階段都麵臨著選擇,有選擇意味著有變化。從哲學上來說,變化是永恒的,不變是暫時的。郭蘭大學畢業到政府機關工作,這是一次重要的人生選擇;從政府機關回到學校,是再一次人生選擇,是對大學畢業後人生選擇的修正;如今要走出書房,則是另一次選擇,另一次修正。

郭蘭下定決心以後,便利用學院放寒假的時機,飛回東首。

:3w.郝建開著自己的那輛奧迪車,前往機場。

按照郭蘭的想法,郝建用不著到機場,兩人在東首城裏見麵就行。郝建如今是南江省長,幾乎全南江的幹部都認識他這張臉。在機場難免會遇到南江幹部,這就會增加不必要的麻煩。

郝建總覺得對郭蘭虧欠很多,因此堅持要來機場。他作為南江省長,每周七天時間至少有兩天時間會在東首出現。南江行政第一長官麵對的都是具體事情。多數事情都需要上級部門支持。他曾經擔任過省政府副秘書長,這一段經曆最大好處是他與省級部門主要負責人۰大部分都有過接觸,有過接觸以後。見麵就好說話,不至於還需要第三者來介紹。

他如今是稱職的南江省長,來到省級部門負責人辦公室裏,包括見到省級部門實權副職,態度都恭敬得很,談工作時完全拿出了下級部門向上級部門匯報的架式。為了能為南江爭取到政策、帶來資金、拉來投資、增加實實在在的好處,作為南江一把手把架子放低一些完全值得。

飛機延時了一個多小時。原本準備七點鍾到達,結果在接近九點才落地。七點以後,郝建反複在撥打郭蘭手機。一直是關機的提示,直到手機打開後,他才放下心來,道:“我在第五候機室正對的停車場裏。還是那輛沙州牌照的奧迪車。”

郭蘭道:“剛停止滑行。十五分鍾時間能到停機場。”

飛機上的旅客有一半站了起來,一半在打開手機。郭蘭掛斷手機,無意中往前看,見到頭等艙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北湖省很有名的大秘趙東。她不願意在這個時間與趙東見麵,趕緊坐回座位,將自己隱藏在座位後麵。

等到客人基本走完,她才提著包走下飛機。

同一輛飛機的客人都不見蹤影。郭蘭這才放下心來。走了幾分鍾,見到一個穿著西服的年輕人站在衛生間門口。似乎在等人。郭蘭當過多年的組織部長,在觀人上有獨到的一麵,她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但判斷出這個年輕人應該是政府官員,十有**是重點大學的畢業生,還極有可能是選調生,在基層做了一兩年,然後到了省委機關。

正在這樣想著,趙東從衛生間出來,還拿著手機,邊打電話邊走路。他看見郭蘭,立刻掛斷手機,招呼道:“郭蘭,你是從哪裏飛過來,是上海嗎?”

郭蘭道:“我是從上海回來。”

趙東道:“我到浦東去考察,原本想約你一起吃飯,可是想到已經是寒假了,所以也就沒有給你電話。你從上海飛過來,那麽我們應該在同一個航班上,我在頭等艙,沒有朝後麵走。”

郭蘭道:“我上飛機就睡覺,沒有見到您。”

趙東道:“放假有一段時間了,你怎麽才回來。”

郭蘭道:“學校還有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所以耽誤了。”

趙東原本以為自己肯定能夠忘記這位曾經喜歡過的女子,誰知偶遇之後,還是覺得自己又呯然心動,主動道:“你要到哪裏,我這裏有車,送你過去。”

郭蘭正要到停車場去與郝建見麵,腦子裏想著推脫的借口,道:“不用了,趙主任,謝謝您。”

趙東道:“有人接機嗎?”

在衛生間等人的那位西服年輕人走到趙東身邊,將圍巾遞了過去,道:“趙主任,外麵冷,您把圍巾戴上。”

趙東接過圍巾,隨手纏在脖子上,道:“這位是小孫,東首大學的選調生,在基層鍛煉了兩年,才被到省委辦公廳工作。”

小孫是有眼色的,見到趙東神情,便知道眼前這位極有氣質的漂亮女子絕對在趙東麵前有地位,熱情地伸了手,道:“您好,我是小孫,在省委辦公廳一處工作,請多多關照。”

趙東介紹道:“這位是郭蘭,和我是沙州組織部的同事,現在在上海讀研究生。”

郭蘭握著小孫伸過來的手,道:“趙主任一直是我的領導,他是一位非常好的領導,能跟著他是運氣。”這是一句實話,趙東無論是從人品到能力都很出色,否則也不會在省委立住腳,隻不過人品好、能力強的人並不一定適合自己。她對趙東的感情確實隻有同事之情,很難發展成為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感情。

趙東再次發出邀請道:“相逢不如偶遇,如果沒有人接機,我就送你過去,你準備到哪裏?”

趙東曾經是自己的領導,有提撥之情。父親去世後,趙東從省裏趕來坐大夜。郭蘭還是挺感激趙東的。因此,郭蘭心善,不願意在其部下麵前掃了他的麵子,急中生智道:“我與李俊約著見麵,你送我到綿竹花苑,在東城區。”

趙東道:“哪個李俊,是以前沙州政法委那位?”

郭蘭點頭道:“就是那個李俊,她後來辭職了,自己做生意。”

三人走出了候機大廳。小孫道:“郭姐,本來省委辦公廳的車可以直接開到機場裏麵的。趙主任要求嚴格,堅決不準辦公廳的車進機場。”

這是在拍趙東的馬屁,而且水準一般。郭蘭很隨和地呼應道:“趙主任就是這樣以身作則,以前在沙州組織部之時,組織部是風氣最正、效率最高的部門,這樣要求是有好處的,沙州組織部出了不少幹部。”

她說這話時,看了一眼趙東。趙東在沙州當組織部長之時,最討厭別人說奉承話

。這一回,他對小孫的馬屁以及郭蘭的實話都沒有反應,神情如常,想必是平常聽到的馬屁太多,久而久之,他就習慣了馬屁,這些馬屁就變成了很正常的同誌之間的交流。

一輛奧迪車停在身邊,裏麵有一張通行證,由於天色暗,看不清楚是什麽通行證,有可能是進入省委大樓的通行證,也有可能是進入機場的通行證。

小孫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郭蘭和趙東坐在後排。

郭蘭上車之時,朝停車場看了一眼,暗自焦急。她拿出手機,調出“空空”的名字,發了一條短信:“到達東首。”郝建姓侯,與孫悟空便有了聯係,因此,郝建在手機上的名字便是“空空”。

小車啟動後,趙東道:“好久沒有見到李俊了,晚上把她叫出來,一起去吃夜宵。”

郭蘭給李俊打了電話:“我回東首了,恰好在機場遇到趙主任,他送我過來。”她確實準備與李俊見麵,隻不過不是今天,而是明天。幸好她提前與李俊聯係過,否則還真有可能穿幫。說了一個謊言,要用無數個謊言來掩蓋。這是無數人總結出來的生活經驗,現在郭蘭也麵臨著這個困境。

趙東吩咐道:“到老梅那裏訂個位。”他回頭又對郭蘭道:“老梅是我大學同學,開了一個大排檔,味道還不錯。”

趙東話音剛落,時刻關注趙東一舉一動的小孫就拿出手機,迅速撥打出一串熟悉的電話號碼,道:“梅總,我是小孫,幫我留一個位置,安靜一些的房間,有四、五個人。”

郭蘭不想去吃飯,還沒有拒絕,小孫就把電話打了出去,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在趙東部下麵前照顧其麵子,於是接受了這個安排。

將郝建一個人留在機場停車場,還得與不相幹的人一起吃夜餐,這讓郭蘭很痛恨眼前這個拍馬屁的小孫。可是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有眼力,辦事利索,以後成為執掌一方人物的可能性極大。這種人物多了,對地方上並非好事。偏偏就是這種人容易得到領導喜歡,提拔得比幹老實事的人快得多。

郭蘭給李俊打電話。道:“李俊,我回來了,等一會就要到你們小區。有空沒有。一起吃夜餐。”

李俊以前曾經與沙州常務副省長馬有財好過。如今馬有財患上嚴重的憂鬱症,對什麽事情都不感興趣,兩人的關係也就嘎然而止。在馬有財的幫助下,李俊的生意已經起步,盡管還沒有做成大公司,可是維持一個家庭的富裕是綽綽有餘。她接到電話後,躺在沙發上懶洋洋地道:“你是先放行李。還是直接吃飯。”

郭蘭道:“我在機場遇到了老領導趙部長,他送我過來的。小車馬上就要到你樓下。”

李俊道:“趙部長,是趙東嗎?”

郭蘭在電話裏嗯了一聲。

李俊明白“趙東”這個名字裏麵的含金量,道:“那我馬上就下來,需要訂餐位嗎?”

郭蘭道:“不用。餐位訂好了,是東城區一家大排檔。”

李俊掛斷電話以後,用百米衝刺的速度來到衣櫃前,挑選著適合陪同趙東吃飯的衣服。她將衣服一件一件拿起,又丟在一邊。多數衣服都適合在酒店裏穿,明顯不適應穿到大排檔的場合。她估計吃過晚飯後有可能還要唱歌,就選了一件緊身的能將身材亮出來的毛衣,外麵套了一件新款羽絨服,配了一條發白的牛仔褲。換上衣服。又趕緊去化妝。

整理完畢,到了小區外站了幾分鍾,就見到一輛黑色奧迪車開了過來。在小區內進進出出的好車不少。其中也有黑色奧迪,可是唯有這一輛奧迪車帶著官氣,停在門口就如武林裏的宗師,不停朝外噴放內力,讓人感受到凜然之威。

郭蘭從滑下的車窗向李俊招手。

李俊看見郭蘭與趙東坐在一起,將內心的疑惑壓在心裏。滿臉笑容地登上了小車,道:“趙部長。您好,我是李俊,以前在沙州省委政法委工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