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故事交代了發生在建安年間,焦作卿是廬江府的小吏。能稱府的,顯然是廬江郡的治所舒城,但這個故事可能發生在皖城。詩裏描述先是縣令來向劉蘭芝求親,被拒絕之後,太守派了郡丞和主簿做說客,為自己第五個兒子求親,所以焦仲卿可能是郡府直屬的諸曹掾史中的一員,職位在功曹、督郵、都尉、諸曹掾之下,很可能隻是一個上計吏,拿的是最低級的工資——佐史奉,一個月八斛。因此他家境比較貧寒,還得讓老婆“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每天織布以補貼家用。所以劉蘭芝的哥哥說嫁給焦仲卿和嫁入太守家裏相比,是“否泰如天地”。而這個“雲有第五郎,嬌逸未有婚”所以欲娶劉蘭芝作兒媳婦的太守,是個非常重要的線索,它是《孔雀》一詩與外部世界連接的一座重要橋梁。雖然詩裏沒有明確提出太守的名字,但是我們有充分的史料可以找出可能的人選來。

簡單地查了一下,建安年間按照先後順序擔任廬江太守的,有陸康、劉勳、李術(述)、孫河、孫紹、朱光、呂蒙——中間其實還有個雷緒,但他隻是盤踞,並沒正式獲得任命,不算在內。建安年間的廬江太守演變曆程大略如下:

陸康靈帝時光和末、中平初被任命為廬江太守,然後在興平三年,被袁術派孫策殺死。袁術立刻委派了劉勳繼任廬江太守,遷治所於皖城。建安四年,劉勳被孫策殺死,孫策派了李術(述)擔任廬江太守。建安五年,孫策死後,李術頗有反意,被十八歲的孫權一舉轟殺,隨即孫河被擢為廬江太守,但很快這個頭銜又讓給了孫紹(這個孫紹不是孫策的兒子,而是北海人)。但因為雷緒、梅乾、陳蘭等人一直鬧事,廬江一直無法安定。

曹操派揚州刺史劉馥單騎入皖,空手造出合肥空城,雷緒等人投降。隨後曹操又派了朱光來做廬江太守,以鞏固皖城一線。建安十九年五月,呂蒙攻下廬江,俘虜朱光,呂蒙拜為廬江太守。從此廬江一分為二。呂蒙轉任漢昌太守後,吳屬廬江太守在孫河、孫皎的督管下空置了一段時間,最後歸到了徐盛頭上。而魏屬廬江太守則是劉馥的兒子劉靖——不過那都是曹丕稱帝之後的事情了。由此可見,娶劉蘭芝給自己第五個兒子的太守,應該就是這七人之中的一位。首先,陸康可以排除。他在改元建安之前就死掉了。

其次徐盛也可以排除,他接任廬江太守的時間太晚,算不上建安年間。通讀《孔雀》一詩可知,故事發生的時候,廬江還是個太平地方,老百姓不為戰亂所苦,日子過的尚算溫飽,大家吵吵嚷嚷為瑣事煩惱。太守尚有閑情逸致給自己第五個兒子娶媳婦,婚禮大操大辦,十分隆重。

這樣一來,呂蒙、孫河、孫紹、三位也被排除了。呂蒙被拜為廬江太守時,他當時駐屯潯陽,忙著鎮壓廬陵山賊,緊接著就去攻打長沙、零陵、桂陽,忙得暈頭轉向,廬江事務恐怕根本顧不上,更別說給自己兒子娶老婆了。

孫河擔任廬江太守的時候年方弱冠,別說生不出五個兒子,就是生得出,也沒法辦婚禮。當時孫權剛接替孫策,立足未穩,急於立威,所以對當時擔任廬江太守的李術下了狠手。過程極其

慘烈:“是歲舉兵攻術於皖城。術閉門自守,求救於曹公。曹公不救。糧食乏盡,婦女或丸泥而吞之。遂屠其城,梟術首,徙其部曲三萬餘人。”這種局勢之下,怕是廬江城裏收屍還來不及,誰還有心思搞這些八卦。

而接任孫河的孫紹,年紀雖然夠了,但他麵臨著南方雷緒等人的叛亂,北方揚州刺史劉馥的製壓,焦頭爛額,沒堅持多少時間就跑了,也沒做這件事。

朱光是廬江太守裏在位最長的,他建安中赴任,一直到建安十九年才被孫權俘虜,少說也有十年光景。他會不會就是《孔雀》裏的太守呢?

《吳主傳》載:“初,曹公恐江濱郡縣為權所略,徵令內移.民轉相驚,自廬江、九江、蘄春、廣陵戶十餘萬皆東渡江,江西遂虛,合肥以南惟有皖城。”朱光在任期間,為了防範東吳的軍事壓力,治下居民盡數東遷,整個廬江隻留下一個近乎軍事要塞的皖城。

曹操拔漢中數萬戶,讓諸葛亮經營幾十年都未能徹底恢複。從廬江等地一次遷走十幾萬戶,這等規模,可見對當地經濟傷害有多大。生民救死不暇,又哪裏來的《孔雀》中的太平光景。

事實上,廬江那時候已經變成了曹、孫兩方勢力此消彼長的邊境地帶,長年處於兵鋒之下。朱光就算想給兒子辦婚事,也斷不會如詩中所說“青雀白鵠舫,四角龍子幡。婀娜隨風轉,金車玉作輪。躑躅青驄馬,流蘇金鏤鞍”這般奢靡。那麽,最後隻剩下兩個人:劉勳和李術。

也就是說,《孔雀》的故事基本可以認定發生在建安元年到建安五年之間。劉勳在任時間是建安元年到四年;而李術在任時間隻有短短一年。到底他們兩個,誰才是《孔雀》裏的太守呢?焦仲卿回去與母親訣別的時候,說:“今日大風寒,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庭蘭就是白玉蘭,一般於農曆二月中至三月初開花,是以又名“望春花”。焦仲卿所描述的情景來看,正是“乍暖還寒”的倒春寒,大概就是二、三月間,花期則為三月中下旬。從詩中描述可知,就在焦仲卿說這句話的時候,太守正在高高興興籌備著婚禮。《孔雀》詩裏說的清楚:“府君得聞之,心中大歡喜。視曆複開書,便利此月內,六合正相應。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也就是說,劉蘭芝的婚禮,是定在了三十日。結合焦仲卿家的“庭蘭”被風霜摧折的情形來看,當為三月三十日。那一天是太守親自確定的良辰吉日,焦、劉二人殉情,也是在這一天。接下來,讓我們推算一下從建安元年到建安五年這五個三月三十日的天幹地支。年和月份都比較清楚,一查便知:

建安元年為丙子年,三月辛辰

二年為丁醜年,三月甲辰

三年為戊寅年,三月丙辰

四年為己卯年,三月壬辰

五年為庚辰年,三月庚辰

日子較難推算,因此我設定了一個基準點。《後漢書獻帝傳》傳載:“(建安元年)秋八月辛醜,幸南宮楊安殿。癸卯,安國將軍張楊為大司馬……辛亥,鎮東將軍曹操自領司隸校尉,錄尚書事。……庚申,遷都許。己巳,幸曹操營。”同一個月內出現了辛醜、癸卯、辛

亥、庚申、己巳五個日子。辛醜和己巳一頭一尾,兩者相差二十九天。按漢曆每月都是三十天。換句話說,辛醜隻可能是八月一日或者二日。同傳又說“秋七月甲子,車駕至洛陽……丁醜,郊祀上帝……己卯,謁太廟。”以此為參照,可以確定辛醜當為建安元年八月一日。接下來就是冗長而單調的推算,從略。總之從建安元年到五年,這五個三月三十日裏,惟有建安五年的三月三十日,是符合太守所謂“六合相應,良吉三十”的標準,其他幾個日子,按照傳統都不算吉日。

而建安五年,在位的廬江太守正是李術。在這裏稍微回顧一下李術的經曆。根據為數不多的史料記載,此人是汝南人,在孫策麾下頗受信重。袁術去世後,他手下的一部分將領企圖投奔孫策,卻被廬江太守劉勳截殺。劉勳沒風光幾日,就被孫策打下了廬江。劉勳無路可去,隻能投奔曹操。而孫策就派麾下大將李術擔任廬江太守,還撥了三千人馬給他。這是建安四年發生的事情。曹操眼見孫策坐大,深恐在沒消滅袁紹之前腹背受敵。恰好荀彧給他推薦了一個叫嚴象的人在南邊對付袁術。袁術既然死了,曹操便地任命嚴象為揚州刺史,去安撫孫策,還舉孫權為茂才以示親切。嚴象沒想到的是,他一抵達廬江,就被李術殺掉了。李術殺嚴象,究竟是因為李術實在跋扈,還是孫策授意而為,已無可考據,總之堂堂一位刺史就這樣被殺了。而曹操忙於應付袁紹,也無瑕找他算賬。沒過兩個月,意圖襲擊許都的孫策就離奇地被許貢門人刺殺。結果嚴象遇害一事,便被擱置了。年僅18歲的孫權接下了孫策的事業,周瑜張昭等人對孫權死心塌地,卻不代表所有人都認同。比如李術,就起了反心。他極其高調地接納了從孫權麾下叛逃的人,孫權問他要,李術回了一封無比囂張的信:“有德見歸,無德見叛,不應複還”。孫權正愁初掌大權無處殺威,見李術這等態度,立刻寫信給曹操,說“嚴刺史是您親自選拔的,沒想到一來這裏就被李術那廝給砍了,我也早就看他不順眼,就讓我替曹叔叔您報仇吧!”於是孫權親自率領孫氏一族親信大舉圍城,李術餓的走投無路,向曹操求援。曹操沒興趣也沒餘力去救他,結果皖城被攻破,李術梟首,結束了他不太光彩的一生。李術從就任廬江太守到敗亡,大約大半年,橫跨建安四年和五年。時間雖短,卻這段時間還算相當平靜,沒有戰亂,沒有屠城、沒有遷徙,算是廬江百姓最後安寧的時光。從心理角度來說,李術是個桀驁不馴的人,雖然在孫策麾下他不敢造次,但野心這種東西是無法壓製的。當他被任命為廬江太守,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武裝和地盤,心中必然大喜。帶著這種昂揚情緒給兒子娶親,借機大操大辦,也是可以理解的。

於是,太守的身份問題就算是初步解決了。如此看來,焦仲卿和劉蘭芝的悲劇,不過是被提前了半年而已。就算他們沒有被拆散,繼續相依為命,很快也會遭遇孫權的屠城;就算逃過屠城這一劫,也會隨著其他十幾萬戶被曹操強迫遷徙到北方。如果運氣不好的話,夫妻兩個一個在魏屬廬江,一個在吳屬廬江,不能交通來往,更是悲慘。亂世下的小人物命運,真是叫人唏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