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睜眼,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謝秋節翻了個身,看見對床的夏猶清,才反應過來自己不在家。

謝秋節稍微躺了一會兒,剛從**爬起來,就見夏猶清睡眼惺忪地靠著床頭看手機屏幕,“醒這麽早?”

現在才六點半不到。

夏猶清頭發淩亂,帶著困倦的睡意,五官長相的攻擊性減輕了,帶著點年少的懶散,就像是睡不飽的高中生。

謝秋節說:“你還繼續睡嗎,我去外麵逛一逛,順便給你帶個早餐。”

住酒店沒有自己家舒服,而且四周太陌生了,謝秋節有點不習慣。

夏猶清撐著床起身,“算了,不睡了,這個床不舒服。”

他們簡單收拾了下,西安清早的氣溫偏低,謝秋節套了衛衣外套才出門。

早餐的熱氣從街巷透出來,謝秋節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看這種街巷的煙火氣,清早的街道行人不多,安靜卻帶著生活氣息。

夏猶清帶著他坐在糊辣湯店裏,兩碗熱氣騰騰的糊辣湯上桌。

軟軟白白的麵筋浸泡在棕色的湯汁中,晶瑩又嫩滑的粉條占了一個碗,賣相並不算好看,但聞著很香。

謝秋節嚐了一口湯,熱乎,湯汁濃釅,濃中帶辣,辣中有香,還有點酸,但很回味。

夏猶清看著他喝了一口:“感覺怎麽樣?”

“好喝。”謝秋節評價道,然後夾起粉條開始吃,“我想吃肉夾饃,你知道哪家肉夾饃好吃嗎?”

“吃得完嗎,你平常在家都吃得不多。”

“吃的完,今天消耗可能會比較大。”

夏猶清看著他的臉,其實還是偏瘦,他的臉長點肉會更好看,夏猶清自然地把自己碗裏還沒動過的牛肉給他,“多吃點,長點肉,太瘦了。”

謝秋節看著碗裏多出來的牛肉片,“自己吃。”

夏猶清笑了笑,“我不需要長肉,別糾結了,吃完帶你去吃肉夾饃。”

謝秋節不懂他為什麽執著於他長不長肉,隻覺得夏猶清越來越像老父親。

謝秋節平常確實吃得不多,可能是換了個心情,他今天胃口異常好。

肉夾饃就是一個膨脹的大餅,外表焦黃,金燦燦的,剛出爐時有一股淡淡的小麥香,謝秋節吃的時候還有些燙手。

一口咬下去皮酥裏嫩,內裏綿軟,餅酥肉香,滿嘴噴香可口的肉汁,濃鬱香醇。

謝秋節吃個肉夾饃吃得腮幫子鼓鼓的,夏猶清實在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

謝秋節瞥他一眼,含糊不清的語氣,“幹嘛呀?”

連語氣都不得已帶上了小尾音,夏猶清覺得很可愛,“你像倉鼠,倉鼠吃東西就這樣。”

謝秋節:“……”

他一口吞下去了,才木著臉對夏猶清說,“你才像老鼠。”

夏猶清卻忍不住笑,眉眼張揚,此時天色已經越發亮了,暖黃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路上行人多了起來。

謝秋節就看著他笑,忽然覺得這個早晨很美好。

回酒店拿了相機,他們去走回民街,逛鍾樓,在鍾樓二樓登高望遠,可以看見街道最壯觀的地方。

然後又去城牆遊玩,西安城牆是中國現存規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城牆。

早上的城牆人還不多,夏猶清在永寧門的城牆上拍了幾張鍾樓的照片,然後各種拍謝秋節與城牆合影。

走在城牆時,謝秋節忽然問:“我能用一用你的相機嗎?”

夏猶清笑:“給,你可以嚐試一下拍攝。”

夏猶清今天帶的是奧林巴斯相機,很小巧,放在斜挎包裏很方便,拍攝是一種膠片風的複古感,不管拍人拍景都很好看。

很適合西安厚重的曆史感。

謝秋節拿在手心覺得很儀式感,他隨便對著客棧來了一張,才繼續問:“怎麽拍出來才算好看的?”

“你覺得好看的圖片,拍出來就是好看的,攝影是很主觀的,”夏猶清看著他拍下的一張,“比如這張,你拍的時候並沒有技巧,但隻要拿給別人看就會覺得很舒服,那就是好看的。”

“如果要跟你講冷暖、構圖、光線的話,那太複雜了,你一時之間也不能理解,按自己想法來拍就好。你眼中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展現在鏡頭裏就可以是什麽樣。”

你眼中的世界?

謝秋節不知道自己眼中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前十幾年就像一部黑白的無聲電影。

謝秋節把鏡頭對準夏猶清,一邊問他:“那你眼中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夏猶清笑起來了,有一種蘇感,連眉尾都帶著勾子似的吸引人,唇也很性感,更添五官上的高級感。

鏡頭裏,他的背後是城牆和天空,天空不算藍,陽光金黃,他好像是穿過西安城牆街巷的一陣風。

謝秋節在鏡頭裏看他說:“我眼中的世界都在鏡頭裏了。”

鏡頭定格。

這大概就是謝秋節眼中的世界。

這一期間,謝秋節對相機愛不釋手,他覺得拍攝的感覺有點上癮,特別是當複古風與西安重合。

他們一路走,夏猶清一路科普。

“十三朝古都,古絲綢之路的起點,古時候的長安,中國幾千年的文化曾在這兒延續,可以說是我們共同的精神家園了。”

謝秋節印象最深的其實隻是盛唐,“我隻記得李白和楊貴妃。”

“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夏猶清念了一首詩,然後繼續道:“他很瀟灑,樂觀又豁達,在他一生中,那個車馬很慢的時代,他遊曆了祖國大好河山,去過200多個地方。”

餘光中先生曾這樣形容他——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

“我從小就覺得他很厲害,雖然政治上沒有什麽成績,但他一生去過很多地方寫過很多詩,流傳後世。”

謝秋節說:“你也很瀟灑。”

夏猶清說:“那是不一樣的。”

謝秋節:“他生在一個好年代。”

就像同是唐朝詩人,早年杜甫還有“一覽眾山小”的張狂氣,晚期的他則是見過現實殘骸後的悲涼滄桑。

“……這樣說也沒錯。”

曆史的時代大環境會影響每一個人,就如同楊貴妃的悲劇,盛唐時她是大唐盛世的象征,而盛世將傾,她也不過是一顆棋子。

可他們身處的時代更好,和平時代,繁榮昌盛。

夏猶清繼續絮絮叨叨地跟他講曆史,謝秋節感覺一瞬間回到高中,但他是理科生。

他麻木著臉,“你不要跟我講曆史了。”

聽得他犯困。

夏猶清忍笑,“那我給你講地理?”

不等他說話,夏猶清就清了清嗓子道:“西安,位於中國中東部,屬於溫帶季風氣候,冷暖幹濕四季分明,夏季高溫多雨,秋季涼爽……”

謝秋節黑著臉捂住他的嘴,“閉嘴。你有本事跟我說物理。”

夏猶清拿下他的手,“那還真沒本事。”

他們正鬧著,旁邊一個男人忽然道:“兩位同學,你們剛才的討論挺有意思。”

謝秋節和夏猶清齊刷刷看向他。

男人模樣三十五歲左右,穿戴整齊,透著一股學術氣。

今天夏猶清穿的依舊很休閑,斜挎包,一雙球鞋,看著確實像個大學生。

而謝秋節經常會被人誤認為是大學生。

夏猶清率先不要臉地認了同學這個名稱,“老師好,你是附近大學教授?”

謝秋節:“……”

男人笑嗬嗬:“對,曆史教授,現在都國慶假期最後一天了,你們是附近的學生嗎?還沒回學校,現在的學生能在旅行中想起曆史確實有些難得了。”

夏猶清道:“我們距離學校近,早上隨便來逛一逛,那都是高中知識了隨便說說。”

謝秋節:“……”

他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真的一點不減。

曆史教授說:“兩位同學是學曆史?有興趣的話可以去西大聽聽課,我的課堂非常歡迎你們這樣的學生。”

夏猶清本來想客氣客氣一下,看見謝秋節,話忽然轉了個彎,“好啊,那老師什麽時候有課,我們有時間就去聽課。”

謝秋節看著夏猶清打聽到了曆史教授的上課時間和教室,然後和曆史教授侃侃而談。

最後約好下次去學校聽課。

和曆史教授分開,謝秋節問:“你真打算去聽課?”

真沒想到夏猶清除了熱愛攝影,還喜歡曆史。

夏猶清嘴邊擒著一點笑意,“都跟老師說好了,當然不能翹課,謝秋節同學,你說是吧。”

謝秋節:“……”

他對曆史並沒有什麽興趣,當初就是看大段大段文字犯困,才更喜歡理科這種簡單客觀的學科。

“要去你自己去。”

“別啊,”夏猶清湊在他身邊,“過幾天有老師的課呢,老師邀請我倆一起去,沒有你,他會傷心的。”

傷心個鬼。

說著說著,夏猶清忽然道:“其實老師說的挺對的,不管是哪個方麵,現在的人都越來越浮躁了,能在曆史這個比較枯燥的專業一直走下去的人也越來越少。”

謝秋節說:“他就一直堅持著,對熱愛的事業人們甘願坐冷板凳。”

直到把冷板凳坐熱。

“……也是。”夏猶清頓了一下才說,“大部分的事業都是孤獨的,攝影,也不過是記錄孤獨的過程。”

謝秋節知道,夏猶清花了七年時間成長,在那些孤獨的日子慢慢熬成現在燦爛的模樣。

一朵花開是需要時間的。

夏猶清繼續說,看著謝秋節,“謝秋節,你有什麽一直想堅持下去的事嗎?”

甜點。

謝秋節脫口想說,忽然想起自己已經辭職了,未來還不知道幹什麽,他張了張嘴最終選擇沉默。

“如果想做,你就放手去做。”

良久的沉默,謝秋節低頭道:“……不知道怎麽開始,夏猶清,我不是你……很多事情最後不得不妥協。”

“看我。”夏猶清捏了下他單薄的肩膀。

謝秋節看見他說,“不用妥協,如果你想成為一個甜點師,那就研究甜點,我一直在你身邊,可以成為你堅強的靠背。”

謝秋節在那一瞬間覺得,好像一切都是可以走下去的。